寒霜霏霏,鸿雁南飞,夜里的石阶清凉如水。
留清宗内,清冷俊秀的少年,从黄昏的时便伫立在栏杆前怅望,他揉碎了从信鸽脚下取出的纸,纸上清晰可见八字:未见公子所寻之人。
远处的长桌上,散落着几十份相似的信纸。
陆云卿看着无边夜色,目光寂寥无比,他叹了一口气:“跑哪里去了?怎么不回来了?”
他想起了叶寒岁离开前的那天,她一人独自站在练功台上,而他扔下一句话就转身离开。
其实他没有走。
他躲在叶寒岁看不见的地方,陪她站到天黑。到了晚间还是有些凉意的,他就暗自维持法术,为女孩驱赶寒意。
一叶梧桐悠悠下,他的眉目脉脉含离情,陆云卿此时此刻才开始怨恨自己不善表达。
雾卷暮色,星河浮霁,城阙夜色深浓,彼时的叶寒岁和文暮舟正在长街上游走。
“夜晚吃什么呢?”少女歪着头边走边深思。
“叶寒岁?”
一男子的声音突然传来。
这声音有些陌生,叶寒岁回头看到那张脸也甚是陌生。
“我呀,云成空。”男子看叶寒岁有些迷茫,他又加上一句,“宗主之子。”
“哦哦哦……”叶寒岁这才恍然记起这人,曾经跟着老宗主的时候,与他有过几面之缘。
“你怎会在此?”男子问道。
“我……奉命寻一逃跑的小妖,追到这了。”
文暮舟在一旁听着,没忍住哼出一声冷笑。
男子早就注意到了文暮舟,看他相貌气度不凡,便礼貌地问道:“这位是?”
叶寒岁抬头看了一眼文暮舟,随口编道:“他是我路上认识的朋友。”
她拉了一下文暮舟,暗示他打个招呼,云成空微笑颔首,可文暮舟耸了耸肩,连个正眼都没给。
云成空尴尬地笑笑,接着说道:
“今日戌时宗门夜宴,不知二位可否赏个脸赴宴?”
“这个……”叶寒岁想着自己本来就是逃出来的,不宜太过张扬。
看她犹豫,云成空忙说道:“留清老宗主在世时,每次他来到锦言城,就时常提起你,他应该也希望我们这些后辈们多走动走动,何况相遇也是种缘分,你既来到锦言城,又赶上了今日这般日子,我们化云宗怎有不招待之礼?”
一番说辞下来,叶寒岁倒觉得再不接受就是自己不识好歹了。
“那就多谢款待了。”
云成空笑道:“既说好了,你们可一定要来呀,我还得处理一些事情,就先行一步了。”
他走后,叶寒岁跳到文暮舟面前,不解道:“你怎么都不正眼看人家?”
文暮舟无所谓地说道:“瞥了一眼,那人的眼睛看着跟老鼠似的,不想看。”
“你这人……没礼貌。”
“不过你……”文暮舟眉骨微抬,打量着眼前之人。
“我怎么了?”叶寒岁插着腰高高扬起头。
“你口中形容的自己不是平平无奇至极吗,怎么另一个宗门的宗主之子也能叫出你的名字?”
“这个呀,原因有二。”
叶寒岁故作神秘地摇头晃脑。
“其一,我师父,也就是前任宗主,一直都待我如亲生女儿,很多大大小小地场合都会带着我。”
提起师父,叶寒岁还是会怀念那段岁月,那时候宗门也曾是她短暂的归属。
“师父对我可好了。”叶寒岁这句话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眼看叶寒岁情绪开始变化,为了不使自己这颗心脏受苦,文暮舟连忙引出另一个话题:“其二呢?”
“其二,不是我夸张呀,你看看我这张脸,是不是足够让人铭记于心。”
少女踮起脚尖将脸凑到文暮舟脸旁,细致的肌肤白嫩中泛着红晕,她眨动着眼睛,表情俏皮灵动,淡淡的脂粉香将文暮舟恍惚间拉入温柔乡,一向不解风情的男人也险些入了迷。
“自恋。”
文暮舟用手指戳了一下叶寒岁的脑袋,随后将头转向另一边。
叶寒岁看文暮舟这副样子,无语地叹了一口气:“走了走了,不开玩笑了,今天夜晚我们还能蹭一顿饭。”
二人跟个街溜子一样晃晃悠悠地又到了化云宗。
楼台殿阁高高耸立触天空,悠扬的笛声已从宗内传到了宗外,这化云宗建造得倒是比留清宗宏伟得多。
宴厅敞开门,厅内已是玉箫金瑟,歌舞喧嚣,宗门之外白马蹀躞,宾客纷纷到场。
云成空站在宗门外招呼来宾,看到叶寒岁便热情地招了招手:“你们先进去,我一会就到。”
跟随着人流,两人也来到宴厅门前。
文暮舟走到门外突然停下了脚步,叶寒岁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怎么了?”
文暮舟瞄了一眼宴席之上端坐着的一个老人:“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坐在最上面的那个人,我打过他。”
“啊?”
叶寒岁探过头看了过去,这一看落了个两眼一黑:“那可是宗主呀。”
“几十年前,他还是个小伙子的时候,想带人包围我,最后被我揍了。”
“你……我……”叶寒岁欲言又止。
”那他可能还记得你的模样,怎么办,怎么办……”
文暮舟云淡风轻,好像事不关己,叶寒岁倒是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云成空可是看见她进来了,若不入席肯定说不过去呀。
叶寒岁先将文暮舟拉到一旁来,此刻堂内一舞结束,舞女正有序走出大门,仙气飘飘。
叶寒岁定睛一看,她们的头上皆带着飘逸的纱帽。
她忙拉过一个女子,语气甜美:“这位姐姐,你这纱帽实在是太好看了,我可不可以买下来呀。”
舞女觉得奇怪:“这不过是寻常之物,街上随处可见呀。”
“可我喜欢姐姐戴的这个。”叶寒岁说着拿出几块银子塞进女子的手中。
“好吧,你喜欢就给你了。”
“谢谢姐姐。”
听着二人对话,文暮舟虚着眼似笑非笑。
叶寒岁接过帽子就立马将它盖在了文暮舟头上。
看文暮舟这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叶寒岁吐槽道:“笑什么笑?就知道站着不动。”
“你只是笑你们呀,表面上永远是那么谦卑有礼,为了一点人情就永远看破不说破,而背地里呀,各怀鬼胎。”
“各怀鬼胎也是为了你。”
叶寒岁不以为然地说道,手还在帮文暮舟摆正帽子。
文暮舟垂下眼睑静静看着眼前正专心为他整理帽子的少女。
他的眼眸深邃,今夜的秋月格外皎洁,锦言城内一片光明,在夜色中,那张脸少了些冷漠,多了些罕见的柔情。
叶寒岁注意到他的目光,话语中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看什么看,你怎么跟个木头一样,帽子都需要我为你戴。”
“是你主动的。”文暮舟挑了一下眉。
本是寻常的动作,叶寒岁的心绪却瞬间被打乱:搞什么,跟个男狐狸精一样,怎么还怪好看的?
她把帽子上的帽纱放下,将文暮舟的脸完全遮住,然后别过头道:“赶快进去吧,饿死了。”
文暮舟噙着一抹笑,跟在她身后,步伐散漫不羁。
宴厅颇有宫宴的感觉,一组组舞女于堂中央起舞拨琴活跃气氛,宗主高坐厅堂之上,两侧各有两排座位,一个长桌前可坐两人,叶寒岁和文暮舟就一起坐落在绮席之上。
不一会儿所有的客人都落了座,舞女们也都先下了场,云成空坐在二人的对面。
老宗主和堂中宾客一一寒暄,等看向文暮舟的时候,眉间一蹙。
“寒岁呀,你这位朋友怎带着纱帽?”
云成空也看了一眼,道:“这纱帽还有点眼熟呢。”
叶寒岁心中一惊,瞬感大事不妙,忙道:“宗主,他不甚过敏了,此刻面目异于常人,不想吓到各位,所以才带上面纱。”
“你这位朋友唤作何名呀?”
“他姓徐,无名。”
宗主缓缓点头,眸色冷冽,又道:“不过,我越看此人身形,越觉得像我的一位故人,请恕老夫提一个无理的要求,还请这位客人摘下纱帽。”
“可……”
叶寒岁还想力挽狂澜,忽然被文暮舟按住手腕示意不用多说。
文暮舟清了一下嗓子,道:“宗主既心存疑虑,那在下便遂了你的愿,只希望各位不要被我的丑貌吓到。”
叶寒岁有点紧张,她转头看向身旁泰然自若的文暮舟,若是文暮舟身份暴露了,惨得是宴席上的人。
她心想:他应该不会做什么吧,我有言一咒,他若真要做什么,我应该也能阻止。
想到这些,她不由得咽了一下口水,文暮舟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缓慢地将帽檐前的白纱完全掀开。
“天呐。”众厅哗然。
叶寒岁一看到文暮舟摘下面纱,整个人抖了一下。
文暮舟的脸已经肿成了红光满面的猪头,半分没有俊俏少年的影子。
老宗主仔细端详着文暮舟的脸,随后摆了摆手,笑声豁达:“看来是老夫误会了,真是对不起这位小公子,我自罚一杯。”
众宾客纷纷笑着应和,只有叶寒岁的目光满是震惊。
文暮舟缓缓地将帽纱放下,漫不经心地说道:“咋了,就你反应最大。”
“你真过敏了?”
“我是谁呀?”文暮舟说着塞了一块桂花糕到自己嘴中,边嚼边说道,“堂堂戾气之主~我,无所不能。”
“我还担心了一下。”
文暮舟笑了一下没说话。
良久,他突然问:“担心什么?”
他冷笑了一声,又道:“肯定不是我吧。”
叶寒岁看向他,此时他正低着头吃着糕点,白纱遮住他的脸,叶寒岁看不出他此刻的神情。
叶寒岁沉默了,虽与文暮舟同行了几日,但几日时间是看不透一个人的。
今日在长街上她说文暮舟是个好人,但在刚刚那种危急的时刻,叶寒岁满脑子都是:他可活了快两百年,他可掌控着戾气,他可是当今世上最危险的人,他若是出手的话全屋的人都会死……
她想,这几天虽和他在一起嘻嘻哈哈还吵吵闹闹的,但也无非是受咒语所控,若没有咒语,文暮舟会不会在第一面就杀了自己?
想到这里,她突然又摇了摇头,不能再多想了。他若是个好人,想这么多对他来说不公平,他若真是个坏人,想这么多也没用,何况刚刚文暮舟并没有做什么。
对比之下,叶寒岁觉得自己反而显得心思龌龊了。
她稳定了心神,悄悄凑到文暮舟耳边,认真地问道:“你现在是生气还是难过?”
“啊?”
听着不着边际的问题,文暮舟差点被噎了一下。
“我刚刚担心的是他们,我害怕你万一动起手来他们就完了,可你没有这样做,我这样想你会生气吗?还是会难过?”
“我……”文暮舟完全没想到叶寒岁能这么坦诚,倒让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人在问出一个问题的时候,往往会设想一个答案。
而他刚刚问出“担心什么”的时候,其实压根就没有想过叶寒岁会回答,因为一个聪明人面对这种双方心知肚明的问题是不会回答的,含糊含糊就过去了。
可叶寒岁总能出乎他的意料,出乎意料的真诚,出乎意料的大惊小怪,更出乎意料的傻。
文暮舟的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摩挲,他的目光透过白纱凝视着眼前人,最后选择了一笑了之:“我大度,不生气也不难过,吃你的饭吧,不是饿死了吗。”
“真的?”
“真的。”
叶寒岁听到这些话才心满意足地开始品尝美味。
侍女们端着盘子整齐划一地来到殿上,洗花蒸叶过滤清酒,举手投足间优雅至极,惹得众人都抬起了头。
云成空高声道:“此酒呀,名为凝花愁,是我锦言城一大特色,可谓千金难求,既有酒的醇厚,又糅杂了花叶的清香,我化云宗已为客人们准备好了客房,今夜各位客人尽可畅饮,大醉也无妨。”
语罢,众人欢呼道谢。云成空与一倒酒的女子交换了一下眼色,女子不动声色地走到叶寒岁与文暮舟的桌前,为二人倒下两杯酒。
文暮舟轻瞥了倒酒的女子一眼,又看了看了坐在对面的云成空,心中不由冷哼了一声。
这人间呀,不入流的把戏真是多。
他将身子侧向叶寒岁,低声道:“这杯酒……”
文暮舟话还未说完,叶寒岁已经品了一口酒,作出很享受的样子,说道:“啊,这杯酒真不错~”
文暮舟沉默了。
叶寒岁问:“诶,你刚刚要说什么?”
“没事了。”
文暮舟看着叶寒岁享受的模样,只能无奈地笑着摇头。
他想:看来今晚没法低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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