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连慧宇虽然已经派唐兆坤去了福丘,已经处理完了所有国事,但是心中总是隐隐不安。太医传来话,毛太奶奶身体愈发不好了,让他有个心理准备。连慧宇不知道该准备什么,只是有些难过。
闲暇的时候他会去看望毛太奶奶,热气腾腾的火炭旁,毛智钧正在背诵《孙子兵法》,清脆稚嫩的少年音好听极了。
连慧宇站在门前停留下来,听着那美好的声音有些出神,那声音说道:凡为客之道,深则专,浅则散,去国越境而师者,绝地也;四达者,衢地也;入深者,重地也;入浅者,轻地也;背固前隘者,围地也;无所往者,死地也。是故“散地”,吾将一其志;“轻地”吾将使之属;“争地”,吾将趋其后;“交地”,吾将谨其守;“衢地”,吾将固其结;重地,吾将继其食;圪地,吾将进其涂;围地,吾将塞其阙;死地,吾将示之以不活。故兵之情:围则御,不得已则斗,过则从。
毛太奶奶的气息有些不稳,“你背的不错,可明白其含义?”
毛智钧的声量明显小了许多,支支吾吾的如同窃贼,“好像……好像是说作战的规律,进入敌境越深,军心越统一,进入敌境越浅,军心越容易涣散。所以……所以我们要根据不同的地形……给予……不同的作战方法。”毛智钧的声音越来越小。
毛太奶奶微愠,“你理解的挺好的,为什么要这般不自信?你这样怯生生的,以后怎么为将为才。你要出人投地,就要先相信自己可以、能行,你对自己有信心,别人才会对你有信心,才会重用你。太奶奶老了,陪不了你多长时间,虽然现在皇上视你为亲弟,但朝局动荡,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你唯有靠自己,才能过好一生,你明白吗。”说的太多,太奶奶猛地咳嗽起来,“咳咳……”
毛智钧赶紧给太奶奶递上热茶,脸蛋上愁容满面,“我明白了,太奶奶,你不用担心我。”
太奶奶一边咳嗽一边说道:“我……咳咳……我……咳咳……我怎么可能……不担心你,我的傻孩子。你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想要把你踢出皇宫。”
“为什么要踢我出去?”毛智钧不明白。
“因为,你不姓连。”
毛智钧愣住了,他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也不明白这句话对他的未来有多么重要的影响。毛太奶奶想要解释,可是咳嗽越发严重,根本停不下来。
徐公公端着药走过来,看见连慧宇一人站在门外,一时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连慧宇朝他招招手,两人一同进了房间。房间内闷热极了,太奶奶躺在床上不停咳嗽,脸蛋比旁边的火炉还要红。毛智钧眼眶泛红,茫然无措的看着连慧宇。
连慧宇一边让徐公公给太奶奶喂药一边让人去叫太医。太奶奶喝了两口药,但都吐了出来。她朝连慧宇伸出手,嘴里咿咿吖吖的说着话,但没人能听懂。
连慧宇握住太奶奶形同枯木的手,心中万分不舍,“太奶奶你放心,没事的,太医马上就来,你不会有事的。”
毛太奶奶摇头,努力拽住自己的那点生命线,仿佛拼尽全力的说道:“我……我够了,但……孩……孩子……”
连慧宇微微颔首,泪水滴落在毛太奶奶的手上,“我知道,我明白,你放心,无论他姓什么,我都心里有数,我会给他我能给的一切。”
毛太奶奶听懂了,然后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随后,房屋内传出毛智钧的崩溃大哭。
连慧宇慢慢走出房门,跨过高高的门槛,掀开厚重的门帘。门外白雪耀眼,廊檐下摆放的绿植却如夏日般青翠,一直延伸到和坤宫的宫门口,所有眼见都那么真实,但又那么的梦幻。连慧宇沿着绿植一直走,晃晃悠悠的走到了宫门口,瞧见没了绿植的地方,想起毛于村初遇太奶奶时的场景。
那时她的身体已经不好,但是她仍然跟着他们翻山越岭、反叛齐国。她鼓励他当寨主、成皇帝、助他解决饥荒之灾,这一路,她用尽了心力。虽然她也有私心,想要毛智钧继承他的位置,但她仍然是一个极好、极好的太奶奶。
连慧宇心中的石头愈发沉重,压得他好像喘不过气来。他倚靠在宫门上,深吸了几口气,然后瞧见洛銘芗从远处朝他跑来。
他的脸色难看极了,原本以为他是听到了毛太奶奶离世的消息,但并不是。相反,他带来了另一个不好的消息。
徐武死了,他被贺思凝杀死了!
连慧宇瞬间全身无力,跌坐在和坤宫的宫门口。
永正三年十一月十九,贺思凝杀害了徐武,并成功占领钦州。万物轮回,几经反转,贺家再次成为钦州的主宰!
连慧宇的脚踝在和坤宫门口扭到了,那日天寒地冻,他还受了风寒。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他迷迷糊糊的,嘴里有时候叫着太奶奶,有时候叫着徐武,折腾了好几天,偶尔清醒,大部分时间迷糊。太医束手无策,群臣着急的不行,洛銘芗和习晋之没日没夜的守在他身边,眉头就没舒展开过。
连慧宇病了的第五天,杨勋赶了回来。他深夜而至,奔进正清宫一把将连慧宇楼入怀中。他没有说话,但是连慧宇在他的怀中越来越清醒。他的眼眸从朦胧到明亮,又从明亮到朦胧,到最后,泪水噙满眼眶。
“杨勋,太奶奶不在了,徐武也不在了!啊!!”泪水夺眶而出,连慧宇在杨勋的怀里放声大哭。
杨勋低着头,眼眶泛红,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安慰到连慧宇,他只能将他搂得更紧,仿佛要将他融入自己的身体里。
洛銘芗和习晋之互视一眼,然后慢慢退出了房间。两人刚到门口就看到杨公公端着药碗站在门外,他的眼眸中似乎也有痛苦。
洛銘芗走了过去,盯着杨公公看了一眼。杨公公几乎是不自觉的,拿起面前的药碗喝了一口。
习晋之惊住了,抬起手指着药碗,咿咿呀呀地说道:“你……你怎么……怎么喝皇上的……”
话还没说完,洛銘芗压住他的手,然后拿过杨公公手里的药碗,咕噜一下也喝了一口。
习晋之更惊了,问道:“你们……怎么回事啊,怎么都喝皇上的药?”
洛銘芗抬起手擦了擦嘴角遗漏的药渣,没有回答习晋之的问题,而是看着杨公公说道:“拿进去吧,要不药就冷了。”
“是。”杨公公领命后走进了宫殿内。
“哎,到底怎么回事,连我都不能说吗?”习晋之纠缠着洛銘芗。
“我们只是给皇上尝药,没什么的。”洛銘芗拉着习晋之走,“走吧,回去好好休息一晚,杨勋回来了,我们可以放心了。”
“你别想忽悠我,你们一定有什么秘密没有告诉我。”习晋之一边挣扎一边说道。
“什么秘密,你就是心眼子多。”
“我心眼多?你最是恶人先告状,谁不知道,满大宇没有一个人有你心眼子多。”习晋之不服气,微微仰着头。
“……好好好,我心眼多,我心眼最多行了吧。”洛銘芗懒得跟他争论,道:“我现在累的要死,你让我先回去好好休息一晚,有什么明天再说,行不。”
习晋之看着洛銘芗乌黑的眼圈,凌乱的头发,好几天都没有洗的衣服,忽然一下就变乖了。他任由洛銘芗拉着他走出皇宫,分别踏上了回家的马车。
一夜宁静,睡得极为安稳。
第二天早上依旧没有早朝,但是连慧宇将数名朝廷重臣叫到了正阳宫。宫里的炉火旺盛,朝臣们一踏进宫里,满身心的舒服。
连慧宇看着他们,心中也舒服了许多。只是,他环顾一周,忽然发现有个人不在。
“余平呢?”连慧宇问道。
周围人纷纷望向洛銘芗。洛銘芗知道躲不过,站了出来,“他被我关起来了。”
“关起来?咳咳……为什么?”连慧宇疑惑不已。
“他非要冲到钦州去杀贺思凝,给徐武报仇,我怎么说他都不听,没有办法,我只能把他关起来。不过你放心,我把他关在自己家,有无尽在照顾他呢,没事的。”
“哦,那就关着吧。”连慧宇喝了一口茶水,眼眸中的担忧瞬间消解,转而变换成了坚毅,“贺思凝抢占钦州一事,大家怎么看?”
“钦州百姓一直都认贺家为主家,贺思凝抢占了钦州,有百姓和之前遗留的贺家军相助,我们怕是难以夺回。”
“黎辰温现在西北部蠢蠢欲动,明显是要跟贺思凝来个里应外合,一旦我们大军袭向钦州,他必定会夺取我们西北部。西北部地域辽阔,但天然屏障很少,一旦我们少了军力防御,那他就相当进入无人之境,西北部必定失守。”
“军粮紧张啊,我们刚刚跟内比国打完仗,又逢天寒地冻的时节,百姓口粮尚且难保,何来军粮支持打仗啊。哎!”
“贺思凝凶狠,活阎王之名在军中相传甚广,与她打仗,士兵先在气势上输了几分。”
“真不愧是贺大将军之女,难斗,难斗啊!”
……
大臣们都说难斗,连慧宇拢了拢身上大氅,眼底满是失望,“贺思凝原远在西北部,怎么会忽然出现在了钦州?她如何入关,可有查知?”
洛銘芗道:“前几日就已经派人去查过,并无其入关记录。”
一大臣说道:“边境关卡向来对女子的查验不严格,许是偷偷溜进来的。”
洛銘芗摇头,“我觉得,她不是偷溜进来的,而是光明正大的进来的。”
连慧宇问道:“为何这么说?”
洛銘芗道:“皇上,你还曾记得合山关一战,黎辰温带一千精兵前来相助一事吗?”
连慧宇道:“当然记得,事成后,我曾赠与武器与粮草给他,感谢他相助之恩。”
洛銘芗道:“我怀疑,洛銘芗就是混在那一千精兵里面入关的。一千人,不多不少,我们不会一一去核查这一千人到底谁是谁,他完全有机会安排贺思凝进来,然后让她趁机溜走。”
洛銘芗脸色无比严重的说道:“也许从一开始,他就不是为了要与我们连纵抗齐而来的。他是为了占领钦州,甚至占领整个大宇。”
连慧宇脸色愈发难看,“你的意思是,他不是要与我合作,而是要与我为敌?”
洛銘芗点头,“没错,而且不仅如此。我猜想,他不仅是一国与我国为敌,还拉上了达驭国与我为敌。你想,达驭国与荣国接壤,为何要跳过荣国去帮助内比国与我国交战,而且这一战偏偏发生在秋季,让我们战后粮草紧缺,冬日难熬。”
习晋之点头,道:“宰相大人说的不错,因那一战,我国过冬的粮食所剩无几,民愤四起,福丘的叛乱如今还没有完全安抚下来。这一战,绝不仅仅只是两国纷争这么简单。”
众臣这时纷纷醒悟过来,“荣国是想要灭我国啊!他们勾结达驭国和内比国,就是为了消耗我国的粮食。民以食为天,没了粮食,国基动摇啊。”
站在这里的每个人都经历了承乾年间的饥荒,每个人都深刻明白,饥饿中的人有多么的疯狂和悲惨。大齐如今沦落到如此境地,何尝不是因为百姓饥饿所致。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宇国不能走上齐国的老路。
连慧宇转头问习晋之,“饥荒之乱,可有解决方法?”
习晋之皱着眉头,道:“节衣缩食,开放国库,接济难民,唯有如此,方能渡过此难。”
连慧宇微微点头,“那就这么办吧。全国上下,由我开始,用度减半,上行下效,务必尊从。如有贪污救济灾粮者,杀无赦。”
“是。”众臣领命。
须臾,孙武宪站了出来,问道:“饥荒一事已经有办法解决,那钦州一事呢?徐武大将军之死该如何解决?”
徐武,只要一听到这个名字,连慧宇便会心痛不已。当初,是徐武说服了司徒振国,替他击败司徒克明,拿下阴蒙,拿下南部。他沉稳老成,又聪慧能干,连慧宇一直很看好他,甚至比余平还要看好。原想放他到东部富饶之地,他能发挥所长,扩大商贸,万万没想到,他的这个举措居然害死了他。
连慧宇悲伤又无措的看向杨勋,杨勋朝他微微颔首,示意他不要担心。然后,杨勋转头看向朝臣,道:“如果我们现在出兵讨伐钦州,那就中了黎辰温和贺思凝的圈套。他们如此大费周章,就是要逼我们出兵,既然如此,我们就偏不能如他们所愿。”
洛銘芗点点头,道:“杨大将军说的没错,黎辰温心机深沉,贺思凝凶狠毒辣,他们二者结合,实难对付,而且他们背后还有内比国和达驭国的支持,对付他们一定要慎之又慎。此时如果意气用事,我们必输无疑。”
孙武宪问道:“那我们就这么算了?”
“不是算了,而是暂缓。”洛銘芗转头望向大门外,门外大雪纷飞,“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且等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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