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阳宫门外的积雪已经足够厚实,朝臣离开的时候,积雪甚至已经没过脚踝。留下来的洛銘芗倚在门框边上,看着那片雪地,可惜的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洁白的雪总是不能长存。”
杨勋走到他身后,道:“人迹罕至的深山里的白雪可以保存的久一些。”
“哎。”洛銘芗叹了口气,“终究是要融化的。”
……终究两个字,总是带着点遗憾和悲伤,两人看着雪地上的渐行渐远的脚步,都沉默了。好一会儿,听到连慧宇咳嗽,他们才转回身来到连慧宇面前。
杨勋给连慧宇递上姜茶,看着他咳嗽渐渐平缓,眉头的皱纹才渐渐松开。三人围坐在炉火旁,像以前在毛于村在屋檐下听雨时的样子,没有君臣,只有好朋友。
洛銘芗温柔的问连慧宇:“身子还好吗,要不要先去睡一觉?”
连慧宇摇头,“我没事。”
杨勋抬起手,用手背在他额头探了探温度,道:“还是在发烧。”
连慧宇抬眼看着他,温柔地说道:“这种病哪有那么快好的,起码得七八天才行。你放心吧,没事的。”
洛銘芗道:“虽说你的病不严重,但是也要好生休养。徐武一事,你不要过于伤心,也不要过于着急。”
“我知道。”连慧宇说道:“你说得对,现在我们的确还不能出兵钦州,我们还不能乱。一旦钦州乱了,西北部就会乱,东北部也会乱,到时候就真的不好控制了。”
“你明白就好。”洛銘芗十分欣慰,端起身旁的茶水喝了两口,然后问杨勋,“你这次去唐门,可有查出什么?”
杨勋道:“查出了不少东西。”
“哦?是什么?”洛銘芗和连慧宇都十分好奇。
“唐门的掌门,也就是唐婉清的大哥的确受制于齐轩素。”
“齐轩素远在大景城,是谁在替他控制唐门?”洛銘芗好奇地问道。
“说来也巧,这个人你们都认识。”
“谁?”
“翁明洞洞主。”
“怎么是他?”连慧宇脑海中出现那个手持四方竹,身形瘦小但眼神犀利的老者。
“洞主不愧是洞主,真是厉害,居然把生意做到了翁明洞的外面。”洛銘芗叹道,“只是,他怎么甘愿与齐轩素勾结?他们分成多少?”
“具体分成多少并不知晓,大公子告诉我,洞主收益并不比齐轩素少。所以,他办事很积极,这几年即便唐门尽了最大的力量自救,但还是没能成功,唐门已经被人夺走了。”杨勋的声音里带着失落和遗憾,“没想到,江湖上实力最显赫的门派也会落寞成这样。”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动荡之年谁都不能全身而退。”洛銘芗拿起身边的火钳将炭火拢到一处,火炭燃烧的越发旺盛,溅起的火星子差点落到连慧宇的手上,幸亏杨勋替他挡住了。
洛銘芗将火钳丢到一旁,接着看向杨勋,“唐婉清说你可救唐门,你可想到怎么救了?”
杨勋道;“我不善行商,没有什么办法。但是我将大公子从唐门救出来了。”
“你救出他?”连慧宇惊道:“那……那唐门不是没人了?”没有唐家人的唐门还能叫唐门吗?
洛銘芗嘴角一弯,温和的说道:“你啊,生病怎么把脑子给生愚钝了。禹州的唐门不过是一栋房子,一块牌匾,是死物,远没有人重要。只要唐家人还在,唐家秘方还在,那么唐家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唐门。这也是大公子要把秘方给二公子的原因,他早就谋划好一切,要舍弃禹州的唐门,重创一个新的唐门。”
连慧宇用手轻轻敲了敲晕乎乎的脑袋,尴尬的笑了,“你们看我,真是笨死了。”
杨勋温柔的看着他,“你不笨,是他心眼子太多。”说完,故作凶狠地瞥了眼洛銘芗。
“哈哈……”洛銘芗笑道:“好好好,我心眼子多。”笑完,洛銘芗道:“如果大公子来到了京城,那么京城中那些所谓的假毒药、假暗器可就不一定是假的了,反而禹州的暗器、毒药就不一定是真的了。真真假假,一时间没人能说得清楚。”
杨勋道:“大公子也是这么跟我说的。他说,破釜沉舟就是要涅槃重生,他要在慕京重创一个唐门。”
“可是慕京危险,唐素清的府邸已经被人监视起来,他一旦出现在慕京,只怕会遭遇不测。”连慧宇说道。
“我没把他安置在唐素清的府邸。”杨勋道。
“那你将他安置在哪里?”连慧宇问道。
杨勋看着他的眼神里带着些意味深长,“安置在孙兴云的家里。”
“孙兴云?……”连慧宇瞪大眼睛,“可是,唐婉清……唐婉清不是也在……”
杨勋点头,“没错,唐婉清也住在那里。”
“那你为何要这么做?唐婉清藏身这么多年,不是不愿意见家人吗?”连慧宇问道。
“但她就要死了,见与不见,由她决定吧。”杨勋轻声道。
……
孙兴云的家实在太过于狭小破旧,杨勋说这样的环境并不助于唐婉清养伤,硬是让他搬进了一个大宅子里。三进的四合院只住他和母亲、唐婉清三个人实在是过于铺张浪费,直到大公子住进来,孙兴云才明白了杨勋的良苦用心。
只有足够大的房子才能隔绝开大公子和唐婉清。他们不近不远,分隔在后院和正院两侧。
大公子没事的时候,总是喜欢站在后院的院门外,望着紧闭的大门发呆。起初,他会问孙兴云,后院为何会有一股夹杂着药味的香粉味,孙兴云只说有个女病人住在后院,其他什么都不说。大公子追问了几次,但是很快他就不问了。只是站在门外发呆,任由白雪落满周身,从白天到黑夜。
他脸上的神情从疑惑到悲伤,越来越浓厚。
孙兴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能替他轻抚掉肩头的白雪,给他披上自己唯一的一件大氅,陪着他安静的站着。
须臾,孙兴云轻声说道:“杨大将军说,亥时他会过来。”
大公子微微侧身朝孙兴云作揖,“多谢孙大人。”
孙兴云道:“不用谢,都是我应该做的。时辰快要到了,我们到正厅去等他吧。”
大公子点点头,“是。”说完,他抬腿往回走。路过的屋檐下挂着红色的灯笼,鲜艳的红色在白雪的映衬下格外刺眼,大公子抬眼看着红色的灯笼,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唐婉清明艳的模样。他忽的一下转头瞧了眼后院的院门。
孙兴云被他突然的动作惊到,问:“怎么了?”
大公子有些激动,问:“若是我能找来鲁术先生,后院的姑娘可还有救?”
只这一句,孙兴云扫除了所有的怀疑。他确定以及肯定,大公子知道后院的女病人就是唐婉清。只是他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敲响后院的大门。
孙兴云回道:“宰相大人是鲁术先生的徒弟,尽得他的真传,他说后院的姑娘早已药石无医。”
“可是徒弟毕竟是徒弟,就算尽得真传也没有师傅厉害,也许鲁术先生有办法呢。……对不起,我不是瞧不起宰相大人的意思,我只是……我……”
“我明白,我明白,我也想救她。如果你有办法找到鲁术先生,那就去吧。”
大公子情绪一下冷了下来,好像被泼了一盆冷水,“鲁术先生行踪不定,我又有什么能力能够找到他。”他慢慢低下头,失落的走回正厅。
孙兴云跟在他身后,能够理解他的那种无能为力。两人无话,直到杨勋来到。让人意外的是,除了杨勋,连慧宇也来了。
连慧宇带着黑色的大氅,将全身都严严实实的盖着,直到靠近了火炉,杨勋才帮他将大氅摘下。
孙兴云吓了一跳,立马就要跪下行礼,但被连慧宇制止。
连慧宇道:“我是微服出行,无人知晓,你就不用拘礼了。”
“是,皇……公子。”孙兴云起身,然后看向大公子。
还没等孙兴云介绍,大公子立马识趣的跪下,道:“草民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连慧宇亲自扶起大公子,道:“我不是说过了,我微服出行,你不用拘礼。你奔波多日,辛苦了。”
大公子微微弓着身子,双手作揖,回道:“草民不辛苦,多谢皇上和将军救我唐门于危难之际。”
连慧宇道:“唐门乃江湖大派,且杨大将军与唐门渊源颇深,我自然会保护好唐门。来来来……先坐下再聊。”
数人纷纷落座,连慧宇的病还没好,脸上粉扑扑的,皮肤细嫩光滑。大公子微微有些看呆,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在战场上拼杀数年,一路从囚犯走到九五至尊之位的人,居然看起来这么俊秀年轻。
连慧宇问大公子:“你既然已到慕京,可有什么计划?”
大公子抱拳行礼,回道:“承蒙相救,我唐门总算是没有把柄落在洞主和齐轩素手中了。那我办事就可以无所顾忌了。”
“你打算怎么做?”杨勋问道。
“拿回唐门该有的一切。”大公子道:“我会跟二弟一起,向天下宣明禹州的唐门是假的,我们才是真正的唐门。我们会打败他们。”
“可是,你们的产品和禹州的产品并无区别,你想怎么打败他们?靠你们的低价?”杨勋问道。
“价格战向来是最低端的商战,伤人伤己,我即便能够支持一段时间,但是如果大量生产,我也撑不了太久。如今看来只能多多创造出新的东西,方可勉强渡过艰难。只是,研发新的东西需要较长的时间,我怕还没等我将东西研发出来,家人就要上街乞讨了。”
“唐门的钱财全被洞主和齐轩素夺走了,你一点都没能护下来?”连慧宇问道。
“之前让二弟逃来慕京之时,有带走一些,但这几年维持着家人的生活和制药的成本,早已所剩无几。哎……”大公子无奈地叹道。
连慧宇看起来比大公子更加失望。如今国库空虚,连慧宇原想能与唐门合作,得到他一些资金助益,没想到,唐门也如此穷。
“要是我能找到齐轩素藏起来的宝藏就好了,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大公子说道。
“宝藏?”连慧宇问道,“什么宝藏?”
“皇上不知?”大公子惊道:“听闻齐朝在离京前,曾将丰厚钱财藏于一处,就在慕京附近。”
杨勋问道:“你怎么知道?”
大公子道:“几年前,洞主来我家时,他与一个名叫段玉成的家伙在书房议事,我在密室里偷听到的。那个叫段玉成的家伙说,他的前帮主刘世坤就是因为宝藏一事死的。”
刘世坤?当初符缇就是因他而死的。听到这个名字,杨勋立马警惕起来,问道:“何为因宝藏一事而死?”
“听说是刘世坤在与齐轩素温存之时,齐轩素迷迷糊糊之间说漏了嘴,将宝藏所在之地说了出来。虽然不确信刘世坤是否听清,但齐轩素还是偷摸将他害死。”
“果然是齐轩素干的好事!!是齐轩素冤枉符缇!”杨勋气得站起身,眼眸中露出一股杀气。
连慧宇连忙扯住他的衣袖,让他坐下,道:“稍安勿躁,总有一天,我们会让齐轩素血债血偿。”
“其实……还有一个事情,不知该说不该说。”大公子看起来有些为难。
连慧宇道:“既然如今大家坐在一处了,有什么尽管说,我们能帮的一定帮你。”
“不不不,不是我的事。是……关于符缇的。”
杨勋立马一个凶狠地眼神看向大公子,大公子缩了缩脖子,没等大家催促便说道:“听段玉成说,刘世坤和符缇不是偶然相遇,然后起了矛盾互相残杀,而是刘世坤故意找符缇的茬,故意想要弄死他。”
杨勋问道:“为何?符缇与刘世坤无冤无仇,甚至之前都没有见过面。刘世坤为何要故意杀他?”
大公子道:“还是因为齐轩素。听段玉成说,符缇进攻刺杀小皇子之时,偶然听到了王太后与齐轩素的对话,知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大公子的表情格外神秘。
“什么秘密?”连慧宇好奇地问道。杨勋和孙兴云身子微微前倾,全都目不转睛的看着大公子。那模样,像极了村口听八卦的大娘们。
“小皇子是王太后和齐轩素的私生子。”
“什么?!!”连慧宇和孙兴云惊得都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连慧宇惊道:“王太后可是齐轩素的嫂子。”
孙兴云惊道:“齐轩素不是好男色吗?”
杨勋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但是眼神阴沉的很。
大公子道:“这只是谣传,段玉成也说自己没有真凭实据,是从刘世坤平常的言语中猜到的。当时他和洞主说到这里的时候,用的是开玩笑的口吻,并不认真。”
“越是不认真的话越真。”杨勋轻声说道:“段玉成早就想要离开齐轩素,但是又怕有朝一日走上了刘世坤的老路,所以才把这些消息特地告诉洞主。一来,好让洞主知道,若是日后他出事,极有可能是齐轩素下的毒手。二来,可把这些秘密作为投名状献给洞主,让洞主重新收留自己。所以,他说的话大概率是真的。”
“哦,原来如此。”大公子好像想明白了什么,“宝藏一事很有可能就是洞主散播出去的。”
“宝藏一事属于秘密,洞主那么精明的人,怎么会主动把秘密说出去?”孙兴云问道。
“这就是他精明的地方。他远在瓮虚城,又控制着唐门,没有过多精力去找宝藏,倒不如把信息散播出去,让江湖上其他人帮忙找。以他在江湖上的地位,无论是谁找到了宝藏,最后宝藏都会到他手里。”杨勋说道。
“这……”孙兴云眼眸微垂,像是个无知的小孩,“这世间的事真是复杂,人心也复杂,齐轩素、段玉成、洞主……好像每个人心里都弯弯绕绕的,满是阴谋算计。”
“人活在世上不容易。”杨勋拍了拍孙兴云的肩膀,“尤其是在乱世。”
是啊,乱世就是个优胜劣汰的过程,无能的人死去,有才的人活下来。也许,这就是上苍对人间的大洗牌,只是他们运气不好,生在了这个时候。
连慧宇抬眼望向门外,厚重的门帘挡着了外面的世界,什么都看不见,但是他听到了咯吱咯吱的、快速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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