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刺客。
但是做刺客的第十年时,我离开了千水阁。
因为我犯了个大忌,我动了情。
三个月后,在我大婚当日,阁主北冥带人拦住了我的花轿。
竹林中是暗绿与朱红的交织浸染。除我外,轿夫都被他杀了,竹叶是绿色的,但是溅在竹叶上的血是红色的。
他的视线落在我大红的裙裾上,沉默了很久后,他冷冷地说:“跟我回去,既往不咎。”
我没说话,只留竹林曳曳,寒风瑟瑟。
“只要你跟我回去!你将是我千水阁最好的刺客!”
我知道他一定是怒极了,否则他不会重复第二遍。
半晌后,我抽出剑对着他,道:“我不会和你回去。”
未几,他面色渐渐寒得让人生畏,我甚至能看见他暴起的青筋:“阿昭,你太让我失望了!”
忽然间,我想起很多年前,他对我说的那句话——阿昭,最好的刺客都不该有情。
可惜的是,哪怕直到现在,他都还是不知道,我根本就不想做千水阁最好的刺客——
即便我在他面前提过无数次。
第一次跟北冥说的时候,千水阁里最好的刺客是代鸢。
她三千光润青丝从不束起,乌黑长发之下是一张绝代风华的脸,脸白得胜雪,唇红得胜血。
除却这些之外,我还能想起的是她使得一手好鞭法,有如毒蛇出洞,风驰电掣,招招皆是狠戾又阴鸷。
实际上代鸢使长鞭仅仅只是因为她觉得长鞭耍起来帅气,对她来说万般皆可视为武器,她就是这样的水平——
什么样的水平?我们千水阁的刺客以十天干分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个等级,其中甲等刺客为阁中最好的刺客,但是代鸢不是甲等刺客。
她的代号为“鸢”,是的,听名字就能猜出来这是北冥阁主特意为她新创的一个等级,她是最好中的最好,是千水阁古往今来所有刺客都无法超越的神话。
甚至有些时候,她还会让我产生她比北冥厉害的错觉。
比如说在前三年的千水阁六月初五的例会上,北冥当着我们所有刺客的面很郑重地宣告,如果他出事了,那么阁主之位便无条件地立即传给我们千水阁最好的刺客,也就是代鸢。
“什么意思,怎么的,只要你没死,我就不能想当阁主了是吧?”
可有谁能料到呢,在屋里一片肃静中,代鸢却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肆意妄为,胆大包天,屋里被她吓得冒汗的人估计不少。
“当然不是,”坐在最前方的北冥突然笑起来,“怎么?你想当阁主啊?可以啊,从今天起,你做阁主,我去帮你杀人行不行?”
我不敢抬头,但我却能从他盈盈笑声中想象得到他的脸色,那必然是不严肃的。
“滚滚滚,你想得美!我才不干你那苦差事。”
“怎么就成苦差事了,做我这阁主,一不用杀人,二躺在床上就能处理事务,三你既做了阁主,那你能享受的都是最好的,四——”
代鸢打断道:“我现在除了坐不了你身下那把椅子外,其他东西和你还有什么区别?”
“好像……没有……”
“所以啊!你休想让我去干那些苦差事,我乐意杀一千个人我都不兴去当你那什么劳什子阁主,天天跟个皇帝似的,批笺札批得个没完没了!”
“可你这么一说,我倒有点想和你换个一两天,我也想做一做千水阁最好的刺客——”
代鸢又打断了他:“不换!一天半天半个时辰都不给你换……”
就是这样了,那一天,我们所有刺客都低头严肃地跪在他们面前,而他们却当着我们的面闲聊一样掰扯了起来——听起来好像就要滑稽到不可能发生的事。
而在那之前,我一直都听闻北冥对代鸢特别,因为按照千水阁的规矩,只要是刺客,无论是何种地位,无论是何等功劳,都绝不可能和阁主享有一样的待遇!
我震惊的是,他竟然会对代鸢特别到这种地步。
所以,我曾经确实很羡慕代鸢,一度非常非常非常地羡慕她。
可是又有谁能料到呢,即便关系如他们暧昧到像夫妻,代鸢还是反了。
一次突袭、一场内斗让北冥在千水阁里“失了踪”。
于是,这就是我第一次跟他说的时候——他并没有真的失踪,他只是被我藏了起来。
我拿帕子第六次擦干净他吐出来的血后,他终于醒了过来。
他那时虚弱得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还是我扶他坐了起来,接着,他开口说话却声音嘶哑到听不见。
我识相地赶忙端了碗水,我又怕他连喝水的力气都没有,所以便自作主张直接拿了勺子喂给他,好在他也没有拒绝,一勺一勺地将那碗水喝完了。
结果等碗里的水见底后我一抬头才发现他在盯着我,也就是说,我喂水的时候他也一直在盯着我——
就好像被人用针扎了一下,我突然清醒,马上跪下说道:“是属下擅作主张一时唐突了阁主,望阁主恕罪。”
“你有什么目的?”
我一时语塞,完全没有准备他会开口问我这么一句话。
他继续道:“我昏迷了有好几天了吧,现在阁中大半势力已经落到她手上了吧,如今我众叛亲离、身负重伤,阁中人人都在找我,你只需将我供出去,功劳不可限量不是吗?”他的声音较之前已经好多了,由此我也听出了那语气中的层层寒意,像一把架在你脖子上的刀泛出来的寒气。
而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竟然抬起头和他对视,不媚不谄道:“我想做千水阁里最好的刺客,但以我的本事,我知道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如果你是阁主,我要做你手下最好的刺客。”
“所以,是交易?”他双眼稍眯,对我一笑,“你在赌,你不怕输?”
“我不怕死。”
“好,有野心。”他嘴角向上更弯了,带出三分邪气。
北冥在我这躲了差不多一个月后,他要我去杀了代鸢,除了这一点外,他什么也没有告诉我了。
“你要刺杀的可是全天下最好的刺客,你真不怕死?”走之前他这样对我说。
我摇了摇头。
我说过的,我不怕死,所以就算他让我去送死,我也不怕的。
然后我跨上了马,准备去他安排的地点行刺代鸢。也许是知道此行再也回不来了,我骑着马走了没多远后,陡然回了一下头。
只见空空如也,他早就回去了。也是,他凭什么要等着然后目送一个累赘离开?
但我怎么也没有料到——
原来要刺杀代鸢的人不是我,而是他。也是在同一天里,这唯一的区别便在于我行刺的地点在南方,他行刺的地点在北方。
只不过他不信我,所以他要支开我。
等我收到消息赶到北冥刺杀的地方时,我远远地看见,那峡谷里已血流成河了,地上躺着很多具尸体,我认得大部分都是代鸢的人。
还活着的刺客无一不匍匐地跪在地上,等待北冥的指令。他赢了。
而他跪在地上,怀里抱着的是已经死去的代鸢,他们俩身上都是血,那必然是一场惊天动地的恶战。他把头埋进她肩上,站在远处的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却听到了他的哭声。凄厉的哭声撞向峡谷两侧的岩壁,掀起一阵回音,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后来,他抱着代鸢哭了整整一夜,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我,也跟着泪流满面。
我想,他大概还是动过情的,而且,谁又能说他不深情呢?
然而,这恰恰也是他最无情的地方——一旦侵犯到他在千水阁的权利就算是他最爱的人他也会毫不手软地除去。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看到过北冥的大悲大喜,他性情大变,变成了他手里的那把剑一样,冰冷且锐利。
02
我在那场决战中并没有起到任何实质性的作用,但北冥复位后并没有忘记我,他把我安排到他身边来,照旧让我像之前他受伤的那一个月一样负责他的起居饮食。除此之外,我还负责去阁中的各个组织送达写有他指令的笺札。换以前,这些事他从不让人插手。
而这一切做得都是那么的明目张胆,所以很快有人意识到了我的不一样。接着,阁里渐渐有了“我是接任‘鸢’的人”的传言。
但同时我也听到了更多其他的声音,诸如“德不配位”、“阁主被鬼迷了心窍”、“她一个不入流的刺客怎么可能会成为 ‘鸢’的”……
我想北冥应该也是听到了这样的话,所以没过多久,他给了一个机会让我证明我自己——
我站在空荡幽静的孤月殿中问他:“好,楚家,杀谁?”
远处,他倚在宝座的一侧休憩,左手支着头,闭着眼睛,慵懒的声音自他口中传出:“不,这次你不用杀人,我要你一直藏在楚家,直到你拿到日月玉镯为止……”
我安静地听着。殿中紫铜香炉升白烟,袅绕地渐渐缠在我鼻尖……
一个月后,中秋十五,明月皎夜光,月饼桂花香,楚家庄内正在进行一场盛大的晚宴。
殿内灯火辉煌,金樽里的葡萄酒泛出琥珀流光。
琵琶声起,舞伎上场,羽衣蹁跹,宛若飞燕,一曲《春花》毕,满座宾客不约而同地鼓起了掌。
我没感到什么意外,毕竟为了跳这一场舞,我日夜不停地苦练了许久。
我还记得一个月前,当时在孤月殿内他告诉我,楚家庄的嫡公子擅弹古琴,而所有琴曲中《春花》又是他弹得最好的,所以他让我好好练舞——
“阁主是希望我用美人计?”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选你?”他不带感情地反问我。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眉眼太深邃、唇角太锋利,霎时,我感觉他在以一种睥睨的姿态傲视着我。
说到看——
一道灼灼的目光让我从回忆里晃过神来,楚家庄里此刻也有人在看着我。
那男子发束整齐插玉簪,鼻梁高挺,鼻头圆润,眉骨高,眼窝深,但偏偏两只眼睛圆圆的清亮有神,于是英气俊朗中倒有几分人畜无害的感觉了。
他看着看着,突然就对我笑了,神色温柔,露出一对小虎牙,那模样好像早就认识了我一样。
但其实他并不认识我,可我认得他,他就是楚家嫡公子,楚钰。
谈起楚钰,江湖上都说他聪慧,楚家的剑术名誉天下,而他年十学武,不出两年青出于蓝,又复两年,他以楚家的武学为基础新创了一门武功,后来他用这门武功杀了江湖上恶名昭彰的“血罗刹”,从此这门武功名扬天下,更是被人赐名“弑鬼十三剑”……如果不出意外,他很快就是下一任的楚家庄掌门人。
即便如此,后来我只觉得他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大傻瓜。
他傻在他从一开始就对我一见钟情,识人不慧,好坏不分。
他傻在他轻而易举地就相信了我。
记得那时我问他有多爱我,他对我说终其一生,倾其所有。
于是我又问他敢不敢把楚家的掌门之戒交给我保管。
然后他真的把那枚能开启楚家宝库、调动长老的戒指给了我。
他最傻的还是在我要嫁给他前的那一夜,我终于暴露了,但是他持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以自己的命作要挟为我求情,最后,他父亲终于答应他只要我拿出戒指就放了我……
看看,这可不是个大傻瓜吗?可是,我比他还要傻——
我没有交出那枚戒指,我当时是这么做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