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馆长,实在不好意思啊,沈老师的车突然在半路抛锚……”
“知道了,”程靡用肩膀夹着手机,一手拉开博物馆大门,一手拎着车钥匙,还不忘给电话对面的助理回应,“我马上就到。”
沈江月的现任助理听声音似乎是个年轻女孩,兴许是没碰到过什么事,只知道一个劲地冲程靡道歉:“实在是对不起,只能麻烦您来接一下,还耽误了二位看展的兴致……”
“看展?”程靡一愣,一度疑心自己记忆出了问题,还没等她说什么,电话那头便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阵摩擦声过后,手机似乎是到了另一个人手上,接着一阵温润如玉的女声透过电流杂音传来。“小林,我来说吧。”
程靡没说话,静静地听着沈江月在那头先安抚了一阵小助理,不得不说此人哄起人来向来手段了得,只用几句话就让她冷静了下来,程靡几乎能想象到此时的沈江月是什么表情——同样的待遇她也曾拥有过。
“程馆长,劳烦你了。”沈江月忙完那头,转头又开始对着程靡打官腔,语气生分得像是她们本就不熟,和那晚在办公室轻柔拨弄她头发的女人简直就像是两个人。“现在天色还早,我们时间宽裕,相信应该不会耽误我们的……参观。”
程靡没作声,只是夹着电话走出大门,一辆冰川色的奥迪a6正停在侧门口等待,车身在阳光照耀下泛着冷调色泽。她摁下钥匙,在车灯的注视下钻进驾驶座。
瞒着妻子又瞒着助理,整得和……什么一样。
荒唐的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她点火发动引擎,像是要甩开什么一般,在轰鸣的尾调里扬起沙尘疾驰而去。
————
沈江月汽车抛锚的地方离博物馆不算远,沿着导航,程靡很快发现了目标。她隔着几米朝对方摁了几下喇叭,没得到回应,索性自己下车去敲驾驶座的车窗。
她本以为会是小助理在开车,可当窗户摇下来后,出现在她眼前的却是戴着墨镜的沈江月的脸。
“怎么是你?你助理人呢?”程靡心下疑惑,一时间都忘了和她客气。
“我让她打车先回去了,”沈江月摘下墨镜对她笑笑,“本来也只是让她送一下我。”
“不带她一起来看看展?”程靡意有所指。
沈江月沉默片刻,随后移开目光,显得有些欲言又止,过了半天才开口:“她不是我的助理。”
程靡一听心下了然——沈江月的商务向来不是她自己负责,身边的助理自然也不是她的人。只怕今天告诉她,不到五分钟消息就要传到某人耳朵里。
“我们走吗?”沈江月钻出车门,程靡的车没上锁,她拉开车门,在程靡的注视下堂而皇之地进了驾驶位,转头还冲她招招手,“抓紧时间。”
“你开车?”程靡心下诧异,但也没作反驳,只是老老实实地挪进副驾驶里。
“当然是大人开车了。”沈江月答得相当自然,说完程靡和她都是一愣。
“对不起,”沈江月垂着眼,手还无所适从搭在安全带的系扣上,无名指上的钻戒在黑色背景的映衬下显得尤为刺眼。
“我忘记你已经不是小孩了。”
程靡合上眼,头一次觉得自己的车里的空气有点闷。
————
车窗外的景色逐渐宽阔,程靡降下车窗让风灌进来,冲散车里挥之不去的皮革气息,她有点晕车,只要不是自己开车,坐久了就会很难受。
"到了。"她忍着不适汇报路况,声音沉闷。
沈江月的手指从方向盘上微微弹起,仿佛刚从某个漫长的梦境中惊醒。博物馆的灰色建筑矗立在阳光下,入口处"非开放日"的牌子孤零零地挂着。
程靡急着下车,推开车门就跌跌撞撞往外走,沈江月跟在她身后一路小跑,高跟鞋踩在水泥路面上嗒嗒响,“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不用不用。”程靡连连摆手,可沈江月还是追了上来,伸手轻轻扶住她胳膊,“你晕车的毛病一直没好吗。”
沈江月的手刚碰到她,程靡就想起以前的事——十几岁时她晕车比现在更严重,沈江月也是这样搀着她往家里走,洗衣液和肥皂的香气一个劲往她鼻腔里钻,只是如今换成了香水味,一闻就知道相当昂贵,连她都说不出名字。
“我真的没事。”程靡直起腰,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胳膊从沈江月那里抽回来,尽力没有碰到任何身体部位。“我们先进去吧。”
再往下回忆不知道还要想到什么,她果断选择及时止损。
沈江月像是察觉到了气氛不对,缩回手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跟在她身后,博物馆的门禁识别出程靡的人脸,电子屏闪烁几下,无声地为她们开启前进的道路。
博物馆今天暖气开得很足,沈江月神情自若,程靡却热得不行,于是随手脱下外衣,挂在了入口旁的青铜铠甲模型上,全然没注意被遮盖住的头盔下,感应器正一闪一闪冒着红光。
————
程靡打开文件夹,冰冷的塑料外壳被热风烘得发热,房间里只剩她翻动纸页的沙沙声。
沈江月坐在一旁喝茶,蒸腾的热气爬上她的面颊,神情被模糊得看不真切。坐在对面的程靡头也不抬,正一目十行地翻着合同,然后在她意料之中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放下茶杯,好整以暇地看程靡拧着一张脸把文件推过来,手指戳着其中一行字,语气也和五官一样紧绷。“什么意思?”
沈江月探头过去,在【收益分成】下属的栏目里,白纸黑字写着一串配比:
“展览收益按八二分成(博物馆80%,艺术家20%),如有衍生产品,分配比例同上。”
她抿了口茶水,“字面意思。”
“字面意思?”
程靡的眉毛皱成一团,上扬的眉尾都快要飞出去,语气里已经无意识带上了几分恼怒。
“你在施舍我吗,沈江月?”
她猛然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眼前的女人。沈江月被她的举动弄得一愣,本能地想要躲开,抬头时却有一瞬间失神。
那个曾经消瘦的少年如今完全长开,稚嫩的五官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成年人更为冷硬的轮廓,肩膀也不再是薄薄一片,只是站在她面前,就足够遮蔽她的视野。
她记忆里还穿着校服的小孩,原来已经长这么大了。
“你还要拿我当小孩多久?我不喜欢你可怜我,我自己能解决——”
“这不是施舍。”
沈江月开口,打断了她的沉浸。
她也站起身来,尽可能地与程靡处在同一水平线上,以一种完全平等的姿态与她相对而立。
“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我猜也是你一直想知道的事。”
她垂下眼睑,睫毛微微颤动。
“我的确是瞒着许清,瞒着助理,瞒着所有人来到了这里。”
“她不允许我插手商务活动,但这件事我非做不可。”
“我现在没办法告诉你具体原因,对不起。”
程靡别过头,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她。
“我相信你知道和许清作对意味着什么,但你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甚至什么都没有问。”
“在我一开始想要去做的时候,脑海里也只浮现出唯一一个有可能会帮我的人选,那就是你——小靡。”
沈江月的语速很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吐露除来,像是生怕她听不清她的内心独白。
她抬起头,与程靡的目光相撞。
程靡认得那眼神,不属于许清的妻子,也不属于一个知名画家。
那是来自五年前的注视,像是曾经属于她的那个沈江月从一场大梦中苏醒,从遥远的时光里投来匆匆一瞥。
程靡又一次为她恍惚。她多希望这些年真的只是一场梦。
“这不是施舍,我知道你的博物馆最近经营不善,但这不是你答应与我合作的原因,因为比这划算的生意还有的是,没必要在这里冒险。”
“所以我的分成决定,也不是在可怜你,只是想对得起你的信任。”
“我想要摆脱控制,办一场自己的展览,而你需要一个机会,让你的博物馆死而复生。”
“但我希望在这期间,我们不是沈老师与程馆长,而是沈江月和程靡。”
程靡的心颤了一下,沈江月几乎从没叫过她的大名。
她看着沈江月对她伸出手,言辞真诚又恳切:“你愿意吗,小靡?”
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我就敢接下你的邀约。这是出于什么呢?我还有什么不敢的呢?
程靡几乎要痛恨起自己的疯狂,哪怕这决策如此草率,只要是来源于眼前这个人,她都敢义无反顾地扑火。
像是被她驯服了一样,找不出任何理由。
她伸出手。
“好。”
“沈江月,我加入你的赌局。”
————
入夜后的博物馆寂静如一摊死水,泄不出一丝声响,偌大的博物馆只有她们两个人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有些渗人。程靡看了眼钟表,晚上六点零一分。
馆内几乎漆黑一片,只有几盏常亮的应急灯还发着幽幽的蓝光。她心下不解,但暂时也没时间细究,现在首要任务是把沈江月早点全须全尾地送走,如今她们达成了秘密合作,最好一点风声都不要走漏出去。
她站在大门前,等着识别人脸通行。然而电子屏漆黑一片,对她的到来无动于衷。她抬手敲了敲屏幕,又摁了摁数据接口,依旧是毫无反应。
沈江月从她身后探出头,一脸莫名地想要看个究竟,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程靡只能放弃这条路线,转而直接去推门。
大门纹丝不动。
她额角淌下一滴冷汗,又硬着头皮推了推,还是没反应。
程靡还不肯信这个邪,然而嘴角已经开始不自觉抽搐,连一旁的沈江月都看出了些状况,忍不住开口询问状况。
“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
这回真的出问题了。程靡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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