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也就是约定好的审讯日当天,方随带着陈恪暄去医院进行了一次全方位身体检查,结果出来得很快,梁医生拿着报告单不掩脸上的讶异。
“身体各项指标恢复得都很不错,可能和Alpha本身的体质有关,但和您的悉心照料也离不开关系。”
旁边的陈恪暄下了分析仓,依旧像第一次一样,额前的头发被浸湿,面上透着不正常的潮红,眼睛也红红的,仿佛整个人都带着煞气。
梁医生默不作声地往后退了一步,方随见状主动提出换个地方说话,并安排陈恪暄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等着。
陈恪暄不置一词乖乖照做,梁医生看过去一眼便和方随一起离开诊疗室,到了会客室才感叹道:“你挺有办法的,我之前研修过心理学,青少年心理教育组织还请我当过客座教授,碰上这位,一招用不上。”
方随只是笑笑,没有多说。
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方随发现让陈恪暄像只温顺的小兔子一样听话是不可能的,他的记忆接近一片空白,但心里有一套自己的处事运行准则,他的自我内在很强,所以很难让他配合做一些他不想做的事,唯一的办法就是讲条件,让内在驱动和外界要求之间达到统一。
就比如,今天早上方随跟陈恪暄说要去医院检查身体的时候,陈恪暄表现出了极度的反抗,言语也相当的抵触。
“我不想去医院,去了医院就会不舒服,你为什么想让我不舒服?”
方随在一旁整理陈恪暄新买的衣服,将薄的厚的分成两摞,“你身体不舒服是因为你身体本来就不舒服,只是那时你恰好在医院。”
“我不想去,我就在家待着哪也不去。”陈恪暄的态度很坚决。
“你不想快点身体变好吗?”方随转头问他。
陈恪暄站在门口倚着门框缓缓地说:“你想让我快点好是因为嫌我麻烦,是你的累赘。我现在没有钱,连衣服都买不起,只能让你给我买,之前黄齐说他上个月工资是一万四千星币,你应该和他差不多,昨天买衣服就给我花了五千,你养我会把你自己的钱花光,所以你就不想管我了。”
方随和他对视了一会儿,突然问:“要去以前住的地方看看吗?”
陈恪暄被问住,表情出现了短暂的凝固,眼睛缓慢地眨了几下,随后垂下眼睫,将情绪遮住,手指却不自觉的捏着门框边缘轻轻蹭着,像是陷入了思索。
方随继续转过身整理摊开的衣物,“很久以前住过的地方。”
他没有说得很清楚,但他猜测陈恪暄可能拥有了一点点以前的记忆,尚不成形,飘忽不清,所知的一切需要听别人诉说,而这些碎片是陈恪暄唯一能捏合的,只属于自己的证据。
梁医生坐下,打开电脑,整理出数值表对比展示分析,“信息素比一周前增高了一些,虽然仍处于低水平,但是一个好的预兆,肌肉和骨骼都恢复得很好,后续需要进行能量的补充,逐步增加运动量,提升身体素质。”
方随看得很认真,梁医生想了想又说:“至于这个记忆,我这么说可能有些不负责任,但医学的范畴并不能对所有的身体问题进行合理解释,即使身体外部特征恢复得再好,也要做好长久的准备。长久失忆的准备。”
“可能别人遇到这种情况我会说,随缘就好,慢慢来,但你的Alpha情况太复杂,牵扯太多,这边在我这治着呢,隔三岔五就有人来问我他的情况,不是我嫌烦,是我怕哪句话说得不对,引来麻烦。”
梁医生扶了扶眼镜,“是有些干预措施,之前跟你提过你也知道,但要说急,也确实急不来,包括现在他情绪也不是很稳定,我听说他以前是个不苟言笑,深不可测的人物,没那么喜形于色,现在这样我是真见了就怵,生怕突然就给我一下子……说到这,也不知道这样是好事坏事。”
梁医生沉默片刻,补充道:“我是医生,只能医我会治的病,其余的真的帮不上什么忙,剩下的只能看你们自己。”
剩下的只能看你们自己。
梁医生把他和陈恪暄看成了一个共同体,在陈恪暄目前的状态下,很多事情是方随全权处理的,他展现出的每一个举动,说出的每一句话都笃定且坚决,丝毫不露怯,但他并不能确定自己的处理方式就是最优解。
人不可能同时踏进同一条河流,在做出决定的时候,后面会发生的事情就随着决定而改变。
方随并没有进行任何的干预治疗,做出促进陈恪暄记忆恢复的事情,除了因为陈恪暄目前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可能承受不了过度的刺激之外,更多的是他不想对陈恪暄的人生进行干预,他不想承担任何不好的后果,更不想改变原本的河流。
清醒只是一个开始,失忆后的陈恪暄有太多不确定性,偶尔他看着陈恪暄会产生一种这样也不算坏的感觉,平静的日子本身就很可贵。
没什么不好的,失忆是对经历的剥夺,那就该交给时光来重新赋予。
但这只是他一己的想法,甚至陈恪暄现在自己的想法都不能代表他自己真正的想法,失忆的陈恪暄不是完整的陈恪暄,而真正的陈恪暄又在哪?
被时光的壁垒阻隔,困居于相同的躯壳。
他自诩心怀感恩,并下定决心对陈恪暄负责到底,由此心灵得到了自己莫大的慰藉,但其实只是掩耳盗铃,投机取巧,所谓交给时间,只是被掩饰成心平气和的望而生畏,包装为生活哲理的懦弱喟叹。
如果是失忆前的陈恪暄,他会想要怎么做?那只能交给他自己解答。
回去路上方随没有说话,旁边的陈恪暄也没有开口的意思,只是伸手按着旁边的车窗按钮开开又关关。
方随注意力被拉回来,提醒他:“窗户要坏了。”
陈恪暄转过头,生硬地说:“我等了你很久。”
方随这才反应过来,从他进入诊疗室,陈恪暄只是敛着神色微微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茶水,起身按原路线走到停车场副驾驶的位置,直至行驶到半途,期间陈恪暄一句话都没和他说过。
原来是在生气。
方随在思索回复,陈恪暄却将他的沉默视作不予置评,语速变得急促,“你根本说话不算数,你说你陪我,结果我从治疗舱一出来你就走了,喝了四杯水你才回来,我说过我不喜欢医院,你还让我一个人待在那,那些医生很讨厌,你也很讨厌。以后你不要再跟我说话了,反正你说话也是在骗人!”
方随从口袋递过去信息素检测器和采集针,“自己测一下。”
陈恪暄愣住,方随补充了句:“谢谢。”
陈恪暄接过去动作娴熟地对自己进行了一套检测,但他的好态度只能到这,测完直接把检测器甩到了方随身上。
检测器结果会显示到下一次测试之前,方随没有着急看,把信息素检测器塞回口袋,“我和医生讨论了一下你目前的情况,如果你觉得等得着急,下次我们一起去和梁医生说。我看你当时好像有些不舒服,觉得你留在诊疗室可能会更好。”
陈恪暄反对:“我又不认识他们,我只认识你!”
“知道了。”
陈恪暄对他的回答说不上满意,看向窗外,“我们这是去哪。”
这回方随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事实上他原本也没有提前告知的打算,在他的预期里,陈恪暄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等会儿要去一个地方,有人要问你一些问题。”方随缓缓开口,“问完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好吧。”陈恪暄出乎意料的好说话,方随反而心中一沉,多了些异样的感觉。
事实证明,人往往对不好的事情是有预感的。
门口有一行人接待,林上尉站在最中央位置,冲方随微微颔首,算是礼貌性示意。
方随做了个轻微的点头动作,轻轻托住陈恪暄的后背推着他跟随着林上尉往里走。
审询室在大楼的地下楼层,出了电梯就是走廊,走廊两侧是审讯的房间,墙壁上安装着铁质黑色壁灯,发出明亮到有些刺眼的光。
接着,一行人停下,林上尉将门打开,方随和陈恪暄一同走了进去。
整个房间无窗,进门左侧摆着一个褐色皮质沙发,靠墙位置是一盆绿植,阴冷的环境里长势不是很好,已经有了枯萎的迹象,茶几上摆着一个使用过的烟灰缸,视线往右,是一面单向玻璃和一扇门,玻璃内,即为审讯室的主体部分,里面已经坐着两个身穿特殊制服的人,是专门负责审讯测试的工作人员。
方随转身看向林上尉,“刚刚我们看过医生,他最多接受半个小时的询问,在配合你们工作的同时,希望不要违背人道主义精神。”
林上尉露出很淡的笑,眼尾几根细纹并没有增添和蔼,反而让他看起来有些虚伪。
“自然如此,我们也算是同僚,希望这次审讯能顺利结束。”
陈恪暄在一旁很安静,光源从他的头顶上方垂射,使他一半的脸处于灰暗的阴影中,嘴唇微微泛着白,看起来有些虚弱,然而他的一双眼睛却冷到近乎空洞,多了些凌人的气场。
方随咽下涌上来的不明情绪,用镇定的语气说:“你需要进去待会儿,他们问你几个问题,玻璃是单向的,等会儿你看不见我,但我能在这边一直看着你。”
他没有看着陈恪暄,全程对着林上尉说:“林上尉,之前说好了的。”
林上尉已经坐到沙发上点燃了一支烟,“可以开始了。”
方随这才看向陈恪暄,陈恪暄依旧面无表情,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方随轻轻地握住他的手,攥了一下又松开,陈恪暄这才像是发现了他的存在,倾身凑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后走进审讯间。
林上尉不禁对传闻生疑,甚至怀疑是否医院在配合进行隐瞒病情,并试图从方随的脸上看出心虚和异样来进行佐证。
而方随神色如常。
“换你等我了。”毕竟陈恪暄说的只是这般无用的语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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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审讯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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