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
陈恪暄坐在桌子的面朝玻璃一侧,他的外套已经脱掉,只穿着一件右胸口刺绣着蝴蝶轮廓的宝蓝色长袖卫衣。
检测人员在他的胸部和腹部周围放置了两部呼吸描记器,上臂位置缠绕了血压计,左手两根手指与检流计相连,对指尖汗湿度进行测量,几分钟之内,当今最先进的测谎仪器被安装完毕。
陈恪暄丝毫不掩对这些装置的反感,眼神中充满了不屑和厌恶,饶是如此,目前的现状仍超出方随的预料,毕竟陈恪暄已经在有意识地配合,对自己讨厌的事进行忍耐,最起码在一周前他都很难做到这个地步。
检测人员左侧摆放着一个指针摆动仪器,与之连接的是一个超清摄像头,可达上万帧每秒,对准的位置为受审人的两个瞳孔,指针的摆动幅度作为辅助检测条件。
准备就绪,主测人员开始翻动问题册,准备询问已准备好的问题。
林上尉提醒方随,“你可以坐下。”
方随往旁边退了两步,避免遮挡他的视线,“我站在旁边就可以。”
林上尉笑了起来,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很有阅历感,“没见过他带你出来,还以为他说的已婚是幌子,差点把我妹妹介绍给他了。”
方随看着单向玻璃,林上尉又燃了一支烟,不过只是夹在指尖静静地燃,“离得近就能听见吗?”
方随侧身回头,林上尉把监听耳机丢到一边,吸了口烟,“聊聊?今天就是个简单的问询,不用这么如临大敌。”
方随坐到沙发上,林上尉在一旁抽着烟,密闭的无窗房间流淌着近乎真空的静默。
“目前有能透露的信息吗?”
林上尉眯着眼睛将烟灰抖掉,“你觉得呢?”
这算是一句不轻不重的反向诘问,然而方随却说:“我觉得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没有权力对他进行测谎和盘问。”
林上尉似乎有些惊讶,脸上冒着因被质疑而感到冒犯的愠怒,方随淡淡地撇开脸,重新看向审讯室。
“星舰上有两个少校,一个上将,除了他以外全都身亡。”
“这次的目的是开拓未知可居住星,但实际状况是,已经有了很大的进展,具体情况没法跟你透露,但这次他们回来就是要带回那边的情况信息的。”
“阵营可不止一个。”
方随看向林上尉,林上尉接着点了一支烟,“别这么看着我,我随便说说。对了,你对这个流程应该挺清楚的吧。”
高强度施压,密闭的环境,将问题拆解反复提问,用长久的时间对心理防线进行击溃。
方随答:“还好。”
林上尉若有所思:“怪不得系统里后来查不出你的个人信息,原来是被加入了保密层级。”
“可惜你父母……”
“直到现在你们也没有找到他们泄露资料的直接证据。”方随打断他,“如果找到了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好好待在这里。”
林上尉摇头:“不是这么说的。而且就算找到了也不会再影响到你了。□□过后无连坐。”
方随语气平淡不乏嘲讽:“感谢联邦的优秀机制。”
言尽于此,方随不再与其交谈,往前走了几步以示远离,看向陈恪暄的时候,原本起伏的心情被另一种感受替代。
他意识到自己似乎是低估了陈恪暄。
微微倚靠在椅背上,指尖轻点桌面,是有节制的催促。
陈恪暄表情淡然,嘴唇微动,每个问题回答得都很简短,几乎没有停顿,也没有被问住的狼狈和迟疑,以前的他自然可以做到处变不惊,沉着冷静,但对现在的陈恪暄来说,这样的表现让方随感到惊讶,毕竟在一个小时以前陈恪暄还在因为在外面多等了他一会儿而发脾气,对车窗进行施虐。
高压问询下,做出什么事情都可能,方随甚至已经预想到最坏的结果,口袋装了梁医生提前给他准备好的足量镇定剂,然而很明显,陈恪暄用不上。
方随不露痕迹地轻轻松了口气,恰好陈恪暄朝他这里看来。
一种类似因寒冷而产生的战栗感从心脏位置涌到指尖,呼吸出现了短暂停滞,尽管玻璃是单向的,从里面并不能看见外面,但注视感却很强烈,方随移开视线,盯着墙角持续了几秒才重新看过去,陈恪暄已经恢复之前的状态,百无聊赖地继续回答问题了。
问询持续了约半个小时,期间林上尉和方随再无交谈,工作人员将记录好的表单交给林上尉,陈恪暄则是仍在里面慢吞吞地穿着外套。
等陈恪暄出来,林上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突然问:“你真的失忆了吗?”
陈恪暄像没听见一样走到方随旁边,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方随看着林上尉说:“林上尉,今天的审讯应该已经结束了吧,我们先走了。”
林上尉看了看两个工作人员,又扫了眼手中的记录单,伸手做出一个请便的姿势。
两人并肩离开,一路无言,直到上了车驶出一段距离,方随才开口问:“你还好吗?”
陈恪暄已经闭上了眼睛,丝毫不见之前的高冷寡言,下巴抵在锁骨的位置,颊侧的肉被挤压,让方随莫名的将他和乖这个词联系起来,唇角却是微微坠下,倔强的坏脾气小孩。
方随把放在后座的毯子拿过来,搭到他身上,车速也降得更慢。
行驶到一半的时候,陈恪暄睁开了眼睛,他没有改变姿势,只是扭着头静静地看着方随。
方随察觉到他醒了,问:“还好吗?”
陈恪暄突然说:“我要去那个地方。”
方随愣了愣,接着改变了行驶方向。
具体有多久没再去过那里方随也不记得了,上大学后只有第一年每周会回家一次,后面搬家之后他就似乎真的没有再去过那里。
以前是寸土寸金的高档别墅区,随着城市的建设规划倾斜,逐渐变得不是那么受人追捧,就连四周的基础设施都显得有些过时。
方随看向坐在副驾驶的陈恪暄,他正安静地看着车窗外,看着外面那些对他来说不知道算不算得上熟悉的场景。
到了地方,方随准备下车去门卫那里登记,结果车还没停下来,升降杆就抬了上去,车辆顺利驶入。
方随的车限号,今天开的是陈恪暄车库里的一辆,应该是他在这里的住宅还没卖,所以名下车辆仍旧可以自由出行。
这也不奇怪,陈恪暄很有钱,名下有多少房产说不定他自己也记不清,没有处理掉这里的也是正常。
方随将车子停在露天车库,“到了。”
陈恪暄打开车门,原地站了会儿,又看向方随。
“记得该往哪走吗?”
陈恪暄没有回答,往花园环岛的右侧行道走去。
西斜的太阳将影子拉得又细又长,陈恪暄走得很慢,随着距离变远,高大的身躯也在视线范围内变小,像是放学归家的少年。
方随快步走过去,不过始终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直至陈恪暄停在一栋宅子前,他才走到陈恪暄身边。
这家住户的花园里种着紫色薰衣草,墙角是水红色的酸浆果和几簇芨芨草,很明显是用心打理过的,今天天气不错,阳光未落,房顶上还晒着被子,很有生活气息。
陈恪暄扭头看向方随,方随牵住他的手,带他往前走了几步,“你还真的想起了不少啊。”
方随轻声说:“不过不是那里,在这。”
和刚刚的住宅完全不同的气质,冰凉的铁质大门锁得严严实实,里面的楼房似乎依旧和当年的陈设一致,毫无更改,精致繁复,但可以看出久无人居,恰好落日被天际线吞没,最后一丝微光隐于云中,暖色消失,四周甚至透着森寒的气息。
方随轻轻地捏了捏他的手指,“太久没人住了才这样。”
其实并非如此。
刚刚搬过来的第二天,方随的父母收拾好住所,邀请附近的住户一起来聚餐,得知隔壁住的是一个小男孩之后便先行离开,回家让方随带着方阳一起去邀请小朋友过来玩。
方随牵着妹妹走到隔壁大门口,朝里面看了看,跟妹妹面面相觑。
方阳小声地说:“他们家是不是冰箱忘关了?”
方随抬眼看了看精致的小楼叮嘱她:“等会儿小心点,别把人家家东西碰坏了。”
“嗯。”
等保姆把门打开带着他两人进去后,方随才觉得外面的装修不及里面的夸张,华丽的衣袍里面裹着的并非败絮,而是更为夺目耀眼的金丝绸缎。
装修风格融合了中式的贵重和西式的繁复,楼梯雕刻着精细的花纹,隐隐透着甜甜的木头香气,拐角处放着昂贵的金沙树菊,典雅漂亮,无处不透露出主人家丰厚的财力。
方随牵着妹妹在保姆阿姨的注视下走上去,敲了几下门后,方随朗声道:“你好,我们是你隔壁新搬来的邻居,今天举办了个聚会,有烤肉,海鲜,炸酱面,披萨,水果塔,要来吗?”
房门内没有应答,方随牵着妹妹的手转头看向在楼梯下方一脸忧愁看着他们的保姆,方随轻轻地捏了捏妹妹的手,方阳拖着长长的尾音同样发出邀请:“你好,我和哥哥是你隔壁新邻居,我妈妈做的炸酱面很好吃,里面有豌豆还有甜萝卜丁。”
最后的结局以保姆的歉意告终,陈恪暄从头至尾都待在卧室里没有出声,连拒绝的话都吝啬宣之于口。
方随和方阳刚一踏出院门,方阳就长长地吐了口气,回头看了眼,小声地说:“哥哥,还是我们的新家更好。”
方随内心表示赞同,搓了搓胳膊,决定回家先喝上一大碗热乎乎的海鲜汤。
陈恪暄听了方随的话继续看向刚刚路过的那家住户,方随解释:“我以前住在那儿,只是后面搬家,房子就卖掉了。”
陈恪暄伸手按在铁门栏杆上,从上至下划过,在一处凹陷的地方按住,指纹贴合,门发出轻微的砰的一声弹开,方随一时愣住,过了会儿才想起来问:“你……”
陈恪暄摇头:“只是感觉这个动作好像做过很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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