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缺失很难找出具体原因,有的人可能只是失去某段记忆,对日常生活及社会认知不会产生改变,有的人的行为特征会因记忆受创产生改变,而人格的恢复过程往往和记忆的恢复过程迭代重合。
梁医生提到过,记忆片段的逐渐恢复很可能预示着精神状态的恢复,换言之,陈恪暄想起来的东西越多,就离原先已塑立的人格越近,即为恢复正常。
方随问完后得到的是长久的沉默。
他不知该如何处理这种状况,在之前的三年,甚至是相识更久的从前,他和陈恪暄之间的交集非常少,更不用提及该如何融洽相处。
凝滞的空气中,方随原先的激动和惊喜逐渐消弭,他开始逐渐否定自己的想法——说不定是方阳在他不在的时候提到了自己的名字被陈恪暄记住。他并不失望,只是告诉自己不必着急,陈恪暄会好,需要时间而已。
他轻轻地吐了口气,这时陈恪暄突然发出闷闷的声音:“刚刚我看见了,你偷偷和她挤眉弄眼,表面上向着我,其实是向着她。”
“蛋糕也是,她说不给我,你就不给我。”
方随怔住,在他试图分析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是什么意思时,恍若灵光乍现,久远的时光被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子投入,涟漪出现在平静湖面,震荡出被埋藏的回忆。
十五岁的时候,方随一家因为爸爸的工作变动搬到一个环境很好的阁楼洋房住,陈恪暄是住在隔壁的邻居。
方随人缘很好,尽管刚到那里不久,周围的小朋友或同龄人和他关系都很不错,唯独这个比他小两岁的邻居没和他说过几句话。
当然,这并不是陈恪暄针对他,因为陈恪暄平等地无视每一个对他表现出恶意或是友好的人,独来独往,浑身透露出生人勿扰的气息。
大家聚会时偶尔会谈论起这个不合群的人,有人觉得他很凶,有人觉得他太过倨傲,有人觉得他没家教。
方随对这个住在隔壁的邻居不甚熟悉,因此并没有办法准确定义,只是有一个很明确的认知,这个人确实很难相处。
方阳八岁生日那天,爸爸妈妈在外地出差,来不及回来,但她特别想办一个生日聚会,这个承办任务便交给了方随。
一切准备就绪,但订好的蛋糕在路上被外卖员不小心打碎,而店家已经下班。
方阳得知自己失去了看中很久的精美蛋糕,伤心地抱住哥哥大哭,方随只好安慰她说,给她烤一个。
于是方随去超市买了盒奶油和一小袋面粉,在家里给她烤了一个很简陋的蛋糕,蛋糕胚塌陷回缩,奶油霜抹得粗糙不平,上面放了八颗樱桃。方阳很开心地捧着尚未品尝的蛋糕跟小朋友们炫耀,“这是我哥哥给我烤的蛋糕特别好吃!”
院子里吵吵嚷嚷,桌上的餐食已经被吃的七七八八,大家一人切了一小块蛋糕开始进行欢乐的祝福环节。
过了会儿外面刮起了风,附近青翠的绿植开始变得可怖,憧憧树影摇摇欲坠,耳边开始响起呼啸的风声,是下雨的前兆。
来参加聚会的小朋友们纷纷被各自的父母领回家,方随捧着剩余的一小块蛋糕推着妹妹往屋里走,不经意间抬头,看见了隔壁倚着栏杆的男孩。
方随低头悄声说:“妹妹,剩下这块要不要分给隔壁的小哥哥。”
巧合来得猝不及防,在方随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原本的风骤然停止,四周陷入寂静,甚至能听见疾风过后树上残余的聒叫,方随的问话在此刻听起来格外清晰。
方阳的双马尾甩出很大的弧度,朗声一字一句道:“才不要!”
方随轻轻地拽了拽妹妹的小辫子,抬头看了一眼,隔壁的男孩已经不在原先的位置。
方随回过神,轻声询问:“等你生日的时候我也给你做一个蛋糕,要不要?”
陈恪暄没吭声,方随试图回忆着当时的细节,“给你摆满樱桃。”
陈恪暄微微侧脸看他一眼,眼神似乎有了松动。
方随冲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陈恪暄再度移开脸,方随问:“你想起来小时候的事了吗?”
答案应当是确定的,可能只是一截小小的片段,但终归是转好的表现。
陈恪暄没有回答,方随拍了拍盖在他身上的被子,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我去买菜,你有喜欢吃的东西吗?”
陈恪暄默不作声地坐起来掀开被子,依旧不和他对视,“我也要去。”
方随和陈恪暄住的房子位于市中心闹中取静的一个别墅区,生活很便利,方随带着陈恪暄去了最近的一个超市。
超市里的人大多是以家庭为单位出行,再加上是周末,和往常相比格外热闹,方随看了眼跟在旁边的陈恪暄。
习惯了安静的环境,陈恪暄此时明显有些不适应,眉头微微蹙着。
方随停下脚步拽着陈恪暄的胳膊往自己这边拉近了一点,伸手把陈恪暄的卫衣帽子扣到他的脑袋上,仔细地整理好,这样刚好能盖住耳朵,隔离掉一些声音。
陈恪暄被方随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懵,乖乖地站在原地,垂着眼睛看着方随细长的手指拉着卫衣抽绳交错系出一个形状规整的蝴蝶结。
今天陈恪暄穿的这身衣服是方随翻他的衣柜整理出来的。
之前陈恪暄不怎么住在家里,换洗的衣物留的很少,这件卫衣和羽绒服应当是陈恪暄大学时期的衣服,尽管有些年头了,但依旧保存得很好。
出门之前方随往陈恪暄的口袋里放了个自己以前的旧手机,并将自己的号码存到通讯录第一个位置,告诉他如果两人走丢了就打这个电话。
衣服穿上去有一点点小,袖口刚好到手腕的位置,不过陈恪暄穿起来依旧很好看,不显拘谨,整个都有种很舒展的感觉,原本有些锐利的气质被化解,多了些疑似青春活泼的成分。
自然是和原先陈恪暄的穿衣风格大相径庭,但相比熨平的西装衬衫或是风度翩翩的大衣,这样的搭配比较舒适保暖,是方随的首选。不过看样子确实应该给陈恪暄添置些新的衣物了,方随想。
方随往后退了一步,推着小推车跟他说:“遇到想吃的就拿。”
陈恪暄默不作声地跟在方随旁边一起往前走。
果蔬区的通道很狭窄,人流量比别的位置显得大得多,货品消耗速度也很快,前面刚好来了个推着堆满番茄的小推车补货的阿姨,方随拉着陈恪暄的手腕往边上靠,防止他被碰到,陈恪暄手腕一转直接攥住了方随的四个手指。
掌心微微有些凉,方随看了眼他略显苍白的嘴唇,心知他的身体还是有些虚弱,将他的手直接放进了他的口袋里,并往推车里放了盒苹果,“手太凉了,就放口袋里别拿出来了,冷的话要及时跟我说,蓝莓吃吗?”
“嗯。”
方随一边往购物车里放了两盒蓝莓,一边四处看着超市区域的分布,寻找下一个要买的东西。
整个购买过程陈恪暄都非常配合,问什么答什么,一个小孩子直愣愣地撞到他身上他也没发脾气,只是皱了皱眉,又看了眼方随。
回去路上方随将车子开得很慢,陈恪暄刚出院不久,体力尚未恢复完全,出来一趟已经有些疲惫,喝了几口保温杯里的热水,便靠在座椅上歪着脑袋闭上了眼睛。
似乎在有意识地做梦,但梦里一片混沌,是空白的,车窗闭得很紧,整个车厢被暖风哄得很舒适也很安静,陈恪暄一半陷入浅眠,另一半听着旁边人发出的细微操作声,整个人像陷进了一团柔软的云里,飘忽又安定。
接着他被一声刺耳的铃声吵醒,睁开眼睛,方随已经将手机调了静音,并迅速将车子停在临时停车位。
“你在这待着。”没有多余的解释,方随迅速下车。
陈恪暄歪着脑袋看着站在路边打电话的方随。
外面在刮着风,方随的铅灰色风衣被吹得飘了起来,柔软的发丝也变得乱糟糟的,神色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但陈恪暄莫名不喜欢看见他这个样子。
“方随。”陈恪暄按下车窗喊他。
方随看过来,又对着耳边的手机说了几句然后将通话挂断,走过来绕到驾驶座系上安全带,重新发动车子,问他:“还冷吗?用不用再把温度调高一点。”
陈恪暄摇头:“不冷,你在跟谁打电话。”
方随认真地看着前面的路况,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快到家了,中午给你做生滚牛肉粥,再炒一个你挑的空心菜,回去再睡吧,坐着没有躺着舒服,对颈椎不好。”
后面方随加快了行车速度,在快到家门口的时候看见了秋媛和站在她旁边的一群人。
方随把车子倒进车库,出来的时候秋媛双手抱臂,下颌轻扬,不紧不慢地说:“打你电话怎么不接?”
接着她看见了走在方随后面依旧扣着卫衣帽子的陈恪暄,伸出涂着蔻丹的指甲质问:“你怎么把他搞成这个样子?!”
方随问:“您过来有什么事吗?”
秋媛被他这副态度激怒,但看见陈恪暄又压了压火气:“他出院为什么不通知我?别想趁虚而入,讨些你不该占的便宜!”
大概归功于她得天独厚的长相,即使是在发脾气,都不会让人觉得面目狰狞。
她接着转换了语气:“恪暄,妈妈特意找来了专门做药膳的大厨过来给你炖汤补补身体。”
陈恪暄看向她,眼神很冷漠,不是敌视,而是完全毫不在意的那种,“不要在我家门口站着。”
秋媛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僵硬,持续几秒迅速换上体贴的微笑,“那我们进去,外面有点冷,我看你嘴唇有点发白,冻的吧。”
陈恪暄移开视线,眼睫下垂看着地面,方随心知这已是不耐烦的表现,便径直走向大门,对着面孔识别装置停了一秒,大门打开,方随先行一步走了进去,随即陈恪暄拨开堵在门口的人群,快步跟上前,顺手关上了大门。
动作很轻,是出门前方随教过的,不然门前的月桂树叶子会被震掉,这样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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