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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雨天

然而事不随人愿,临出发的前一天,负责带队的规策部主任和副所长一起出去聚餐,不幸吃坏了肚子,双双躺在医院进行报备,结果带队的活莫名其妙就分配到了方随的头上。

坐在星舰里时,方随仍是有些恍惚的,黄齐正坐在他的对面喝着南瓜浓汤,并兴致勃勃地向他推荐,“这个好好喝,和我以前专门坐地下铁转公交车排队买的那家味道好像!记忆中的味道!”

方随突然就想明白,地方那么大,想要再度遇见也是一件难事,没有那么多巧合,只有故意而为之,才会有这么多的遇见。

想到这里,方随轻轻地吐了口气,尝了口面前和黄齐同款的南瓜浓汤,并称赞好喝。

行程接近十个小时,中途会经过一片璀璨的星河,算着时间点,乘务员过来提醒大家可以在此时进行观赏拍摄,为了不显得不合群,方随也拿出了手机。

黄齐瞄了一眼,一边换着角度,一边问他:“你怎么不用之前的通讯器了?”

方随敷衍地说:“不用了。”

黄齐此时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面前的景色中,也就无暇顾及自己的问题没有被回答,毕竟他也只是随口一问。

“需要给你推荐新款手机吗?你这款虽然实用,但不够好看,你之前那个通讯器还挺好看的,定制的吧?”

有的人就是能不经意间戳中别人不愿提及的事。

当然,也可能只是那个人不愿被提及的事太多太广泛。

那个通讯器是刚结婚没多久陈恪暄送的。

事实上当时陈恪暄送他的东西非常多,只不过当时陈恪暄的表情太过漫不经心,态度也太过随意,方随也就理所应当的以为那些东西是陈恪暄为了两人面子上过得去而赠送的,一整个箱子的礼物,他过了半年才打开,而那时陈恪暄和他的关系已经坏到不行,没再送给过他任何的东西。

星河掠过,乘务员要求大家降下挡光板,并提醒休息时间已到,再过六个小时即将抵达降落点,当地天气状况显示晴朗,届时大家可以看见G682星的日出。

方随洗漱过后,盖上了配置的小毯,一夜未眠。

即将降落的前半个小时,广播放出了降落提醒,不过此时星舰上的所有人都已经苏醒,除了长时间飞行带来的不适之外,更多的是对未知事物的期待和忐忑。

星舰开始出现颠簸和下降的趋势,舷窗外已不再是黑色,天际线先是透出绯色的熹微光亮,随后云层被逐渐剥落,染上带着阴影的金色,星舰里的乘客纷纷拿起手里的摄影设备记录下这难得一见的日出时刻,只有方随在埋头收拾这自己的行李。

降落之后有植化所分部特意派来的商务车,还有所长的带队欢迎。

“各位辛苦了,先带大家去酒店休息,做一个身体指标的体检,中午有丰富的大餐。”

没有人对这个所谓的身体体检提出质疑,因为踏上G682的土地之后,他们很明显地感受到了不适。

黄齐来过这里好几次,所以对大家进行解释:“大气压强和我们那里的不太一样,不过差得不太多,等会儿就好了,实在接受不了的话还有特调的营养液,不过一般情况下用不上,但要注意没适应之前不要剧烈运动,也不要泡温泉,洗澡也尽量洗温水澡……”

身后的小周拍了拍他的肩膀,深吸一口气提醒他:“来之前所里组织的座谈会讲过了,别说话了,我现在听见声音就有点难受,谢谢。”

黄齐立刻闭嘴,随即看向方随,往自己手机上打上去几行字。

方随看过去,上面写的是:你还好吗?不舒服的话可以先喝一瓶酸梅营养液,里面加的有可以缓解呕吐感的东西。

刚好此时手机上弹出来条新消息。

方随摇摇头,并往前看,果然在一个灯柱旁看到了江鸣。

方随拍了下黄齐的肩膀,然后冲江鸣挥手,江鸣恰好也看见了他和黄齐,露出洁白的牙齿,“这边!”

四周的人都看了过去,江鸣少有这样外放的举动,但此时丝毫不见羞赧,甚至直接跑了过来,只不过又在离他们一米远的位置停下,“好久不见!”

方随冲他笑笑:“好像变黑了点。”

江鸣的脸红后知后觉地到来了,“嗯,这边日照时间比较长,试验田待久了就容易黑。”

“辛苦了。”

江鸣接住方随和黄齐手里的包,方随放手了,黄齐没放,“嗨!客气什么!我一个Alpha,他一个Beta,还能让你个Omega帮忙拎包,你能有多大劲儿。”

江鸣明显停顿了一下,尽管很短暂,但三人都感到了气氛的一丝丝尴尬,方随开口:“帮我拿一下吧,晚上没有睡好,有点没力气了。”

江鸣立刻说:“是不是飞行不适?所长准备了药,我去拿。”

方随没有阻拦他,江鸣一走,黄齐便凑近了问他:“我刚刚是不是不应该那么说,江鸣不会生气了吧,我真没有歧视的意思。”

方随安慰他:“江鸣不会在意的,不过你以后不要那么说了,我们来了对他来说就是客人,他肯定会想办法想对我们好,拒绝了不太好。”

黄齐感叹道:“知道了,方随哥我太不会说话了,还是你情商高。”

这句话让方随愣住,好像确实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学会了读空气,学会了识别别人话语中蕴藏的情绪,与人相处也变得容易。

很快江鸣跑了过来,塞了包软糖给方随,“这是所里最近研发的,已经到了三检阶段,后面会投入使用,专供缓解长途飞行不适。”

“功效很好,但不难吃,很甜,你应该会喜欢。”江鸣补充。

方随的心脏停拍了一秒,随后拆开吃了一颗,确实很甜。果然他还是不喜欢吃甜。

到了预定的酒店,先是录入登记,三人被分配到了同一楼层的隔壁房间,黄齐悄悄地瞄了眼侧面的价目表,收回目光。

电梯上行时,黄齐还在感叹,“真是下血本了,想让我们乐不思蜀啊。”

江鸣噗嗤一笑:“那你乐吗?”

黄齐也跟着笑了:“乐啊,不过还是要看他们的后续表现嘛。”

黄齐的房间距离楼层电梯更近,打开房门之后,三人先是一同进了他的房间参观,并发出了没出息的感叹。

“靠,我怎么觉着这边的设施比我们那边的更高级呢?怎么回事?”

“没有对比,但确实很高级,感觉我应该脱鞋之后进来。”

“确实感觉是住不起的样子。”

黄齐扑腾一下卧倒在沙发上,对江鸣说:“这儿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啊,今天就算了,明天带我们好好的去玩玩。”

江鸣如实相告:“这边主要还是在发展重工业和轻工业,文娱类产业相对较少,不过当地饮食比较独特,这边的土壤成分和我们那里的相差很大,带过来的种子很大一部分无法种植成功,所以我们培育了很多新的品种,吃起来……你们可以试试。”

黄齐哦了一声:“反正交给你了江导游。”

江鸣点点头,“你们如果觉得不舒服的话可以先去洗个温水澡,等下应该会有医生来给你们做的体检,指标过于低的会被先送到医院。”

黄齐惊叹:“有这么夸张吗?”

江鸣想了想说:“这边温度,日照,氧气含量都和我们那边有差异,不适应很正常,去医院也只是进行简单的身体分析,帮助调理,方便你们后面一周玩得开心。”

方随拎上自己的行李箱,“我先回去洗澡,等会儿见。”

江鸣同样跟他一起离开,然后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一进门方随就立刻坐到了沙发上,身体确实有些不适应这里的环境,总觉得有点喘不上来气,再加上一夜没睡,不适感也就很强烈。

就这么坐着深呼吸了好一会儿,方随去冲了个澡,刚换好衣服,负责体检的医生过来敲门,随后为他测量了血压血氧心率,给他开了副营养剂之后嘱咐道:“指标有点低,但没到需要入院的程度,这两天注意休息,不要剧烈运动,有问题随时联系。”

方随道谢后将医生团队送走,然后躺到了床上,闭上眼睛很快入睡,接近中午的时候被黄齐打过来的通讯叫醒。

“吃饭啦吃饭啦吃饭啦。”

方随回了句知道了,换好衣服,打开门,黄齐和江鸣正站在他的房门口,“走吧。”

三人一同到了餐厅,餐品种类繁多,丰富诱人,但方随只简单挑选了几样,便坐在了餐位上,黄齐托着两个盘子回来的时候忍不住感慨:“你拿的也太少了吧!”

不过真正吃下来的时候,黄齐又改口了:“你是不是早知道这边的吃的不好吃啊?”

黄齐皱着眉,看着叉子上的甜椒,皮厚,甜味不足,带着青涩的味道。

方随吃了口西兰花,嚼下去之后变成干干的沫,没有什么汁水。

只有江鸣进食如常:“呃……我在这里吃习惯了,觉得还好,这里供应的蔬果已经是相对优质的了,所以所里的大家一直在请求支援。土壤,气候,光照,压强都差异太大,育植方法无法照搬,只能一步一步来,平时我们其实喝营养液更多。”

“但这里的豆子很好吃,根茎类食物口感也很不错。”江鸣看向自己的餐盘,里面装的有黄油土豆还有煮的白芸豆。

黄齐蔫蔫地说:“你们受苦了。”

最后黄齐勉强将盘子里相对适口的食物吃完,拐到饮品区拿了三瓶营养液,递给方随和黄齐一人一瓶,“吃完饭我们去哪,睡午觉吗?”

江鸣想了想说:“没吃饱的话,其实市中心有家餐馆还可以——”

“打住!”黄齐比了个停止的手势,“饱了,干脆我们去我房间里打牌吧。”

于是三人一同去了黄齐的房间,期间黄齐还叫了客房服务,上点了果汁和酒,不过等三人坐倒,反而觉得做什么不重要,开始了闲谈。

“之前我哥回了趟家,让我请他吃了顿饭,吃得跟饿了二百天似的,我以为怎么了呢,他就说这边的饭菜不和他的口味,好家伙,能和谁口味啊,太可怕。”

江鸣说:“其实苹果和葡萄吃起来是好吃的,别的水果确实不太行。”

黄齐当即叫了个苹果拼葡萄果盘,一尝,味道确实可以。

“对了,你妈妈现在怎么样了?”黄齐一边吃一边问。

江鸣喝了口果汁,“挺好的,一直在陪我爸爸进行康复治疗,虽然进程有些慢,但是有在慢慢变好。”

黄齐放下心:“那就好,太好了。”

方随也跟着说:“带过来一点茶叶和耐储存的糕点,到时候记得带给叔叔阿姨。”

江鸣没想到方随这趟过来还带了东西,顿时局促了起来:“谢谢。”

黄齐惊讶道:“天啊!你竟然不提醒我!”

方随说:“我带的就当咱俩送的。”

黄齐嘟囔了句那好吧。

接着三个人断断续续又聊了会儿,不知怎么的,又聊到了陈恪暄的身上。

“我当时就没想到他这么厉害啊,谁能相信之前他和我一块打游戏啊。”

江鸣下意识看了眼方随,而方随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面色平静地对着他歪了歪脑袋,似乎是在问怎么了吗?

江鸣没吭声,把果盘往中间推了推,“其实还有种坚果挺好吃的,不过还在培育中,明天有参观研究所的行程,到时候可以试吃一下。”

黄齐在一边饶有兴致地调起了鸡尾酒,三种不同的颜色,一人分了一杯,“前段时间刚学的,尝尝看,不用担心,度数很低的。”

江鸣和方随都很给面子,喝了之后给了好评,黄齐提起了方随的妹妹:“你妹妹什么时候结婚啊,这酒还是之前在酒吧遇到她和你妹夫,然后你妹夫认识那酒保,让酒保教我的,感觉他俩感情好好,羡慕了。”

方随说:“应该快了。”

黄齐拍着胸脯表示:“好,到时候我去给咱弟弟妹妹随个大份子!”

方随失笑:“朱苓跟我岁数一样大。”

黄齐摸了摸脑袋嘿嘿一笑:“不是这么论的嘛,对了,小陈多大来着?”

方随脸上笑容的弧度丝毫没变,“不清楚。”

黄齐有点上头了,轻扇了自己一巴掌,“忘了,不提他,没良心的白眼狼,飞黄腾达了就不理人了!之前你对他多好啊!有你这么好的哥哥吗?到时候我哥结婚,我嫂子对我能有你对他一半好,我就嗷嗷哭了!”

方随听出他是有点醉了,把桌上的酒,以及旁边的小推车挪开,“吃点苹果吗?苹果好吃。”

黄齐开始低着头咔嚓咔嚓地吃着苹果,过了会儿跑卫生间吐去了,方随跟过去看着他吐完,又领着他漱口洗脸,最后和江鸣一起把他拉到床上躺下,一趟下来,方随的额前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江鸣没看出来他的异常,回到座椅上低着头把果盘里的水果吃完,正要端酒的时候,方随拦住他,“别喝了,一个已经够累的了。”

是开玩笑的语气,于是江鸣笑了笑,抬头看向方随的时候,脱口而出的是自己没想到自己会说的话。

“小陈不是你的弟弟,是你之前的丈夫,是吗?”

说完之后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这句话的不妥,但此时想要收回也已经晚了,所以他也只是沉默着,不过方随并没有对他的问题进行回答,酒精催使他再度开口。

“之前那次,你们去第九区的时候,我见到他觉得有点眼熟,不过没仔细看他,到了这边,经常能在电视媒体上看到他,我才想起来。”

“我之前见过他。”

是一个雨天。那时候是江鸣最拮据的时候,买的伞都是最便宜的,但偏偏那天的雨特别大,上班的路上伞骨就被打断了,他狼狈地走进研究所大楼,偏偏就遇见了方随,尽管方随神色如常,但他依旧觉得难堪极了,没有打招呼,低着头打算直接离开,却被方随喊住。

然后方随带他去了茶水间里面的一个休息间,递给他一杯热水,领他走到烘干机前,站在那过了一会儿衣服就全干了。

方随说:“烘干机是特意为了烘衣服配的,有段时间出外勤,天气很不好,经常回来的时候衣服是湿透的,所以所里特意配了这个。”

也许方随只是在讲解烘干机的由来以及功效,但江鸣的自尊心的确被这段话安慰到。

雨一直在下着,像是要越下越大,江鸣犹豫要不要点一个雨伞外送,但思虑过后还是选择了放弃,毕竟这里的东西都很贵,如果在第九区买的话,能便宜至少一倍。

公交站就在研究所附近,跑过去就行。

这么想着,江鸣做出了决定,下班之后走到门口,准备奔跑的时候,看到了举着伞的方随。

方随说:“去公交站吗?一起走吧。”

彼时的他浑身都是干爽的,手心却开始冒汗,站到方随的伞下感觉四肢都不再是自己的了,甚至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在同手同脚。

雨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远处还有轰隆的雷电,方随低头挑着没有水坑的路面走:“到站之后记得让家里人接。”

江鸣连忙点头,不经意间看见前方不足十米处站着的一个人。

之所以到现在还记得,是因为那个人太有记忆点了,举着一把黑色的伞,站在雨中,眉目锋利,样貌突出,旁边还有一辆看起来就很昂贵的车。

不过没等他多看一眼,那人就直接走了,在方随抬头之前。

是什么时候把陈恪暄和方随联系起来的呢?

也许是从那天他们共食的粢饭团,那时江鸣自欺欺人,再加上陈恪暄的身份,判定了他是方随的弟弟,而当他再度想起雨中的那个场景,他才陡然发现一切都有了答案。

方随离婚,陈恪暄同样是离异不久的身份。

而那天,也应该是他去接人。

“我不知道是不是他看见你送我,然后生气了。”江鸣说,“如果是的话,很抱歉。”

然后他抬头,看着方随诧异地目光,释怀了,“对不起,给你造成困扰的话。”

方随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不知所措的样子,“啊,没有。”

江鸣摇摇头,轻声说:“但之前我是真的喜欢过你,所以对不起。”

方随愣在原地,江鸣说:“我很担心,因为我,让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很可能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露出过许多端倪,然后让陈恪暄看见,从而影响到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如果需要解释的话,你可以告诉他,只是我自己的问题,你和我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方随始终没说话,而江鸣终于说出了自己想说话的话,意外的平静:“抱歉。”

方随摇了摇头:“我先走了。”

可能是低度酒精开始起了作用,他现在感觉头脑有些发懵,呼吸也不太顺畅。

回到屋子里,他拿起医生留下的制氧设备吸了会儿氧,顿时舒服了许多,不过心脏的位置依旧是难受的,拧着痛,让他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痛。

他擅长处理发生的问题,却不擅长处理自己陡然出现的莫名情绪。

他想,以前那样很好,感受不到情绪,不会快乐,但也不会难过。

拿过手机,他拨通了陈恪暄的通讯。

那边很久之后才接通,接通后没有声音,像是在等他说话。

于是他说:“陈恪暄吗?”

对面嗯了一声。

然后方随说:“对不起。”

接着把通讯迅速地挂断。

没办法,他已经泣不成声,无法再多说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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