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哭过。方随一直都很少哭,小时候还曾经因此被妈妈用来唬方阳,让她学习哥哥的坚强,但事实上是方随不太能哭的出来。
眼泪往往汇杂包含了很多的情绪,快乐,激动,痛苦,难过,这些复杂的感情方随很难理解,自然也无法凝聚成情绪的产物从眼睛里流出,上次哭好像还是那一年的生日。
他的反应一直都很慢,那时才彻底感受到因父母离世,妹妹憎恶,朋友决裂而产生的痛苦,在之前,他的心一直都是空荡荡的,麻木地处理着生活中的难事,情绪几乎没有太大的波动,也还好如此,才能顺利地度过那段日子,不然太过难熬。
而此时的他,再度体会到了胸口空荡荡的感觉,与之同时酸楚也一同涌入,难过的滋味将他浸满,浸透,多到溢出来,才会从眼睛里流出。
他闭着眼睛,能听见泪水滴下来,浸在枕头里的声音。清醒仍在,他在思考该如何让悲伤停止,哭到底是可以发泄掉难过,还是会让难过更为泛滥,这决定了他是否要对自己采取措施。
最后他得出的结果是,今天是旅行的第一天,太累了,他不想麻烦自己,干脆就不做任何的干预。
于是他就这么持续地流着眼泪,哭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哭着什么,也许是这些年哭得太少了,身体机制提醒他使用一下这个功能,证明他的泪腺还好用。
到后面他渐渐的累了,意识到困意袭来的时候,他前所未有的感激,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睡过去,就可以与目前持有的所有情绪隔离,有时候逃避也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而睡眠可以让他被动逃避。
但不幸的是,在他即将失去意识的前一刻,门口响起了混杂着门铃声的敲门声,十分的粗暴,让他陡然惊醒,并怀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情,没等他起来查看,门已经被打开,耳边听见的是所长的声音。
“方随,你还好吗?”
方随又躺了回去,迅速将手背搭在额前,盖住红肿的眼皮,并主动出声,防止来人过来查看,“怎么了?我在睡觉呢。”
原以为这句话之后所长就会再说两句然后离开,没想到说完这句之后,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不过方随仍未放下胳膊,调整好嗓音说:“有事吗?”
接着所长说话了,只不过话不是对他说的,“估计是有什么误会,这边应该没什么事了,没打通应该就是通讯器没电了,您看……”
方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轻抬手掌撩出一条缝隙,看到了所长以及站在所长旁边的陈恪暄。
他没有搭话,所长犹豫了下,依旧说:“要不咱们先走?”
陈恪暄这才开口:“我还有几句话要跟他说。”
所长忙点头:“行,那我先去外面等你。”
方随的手掌重新压回来,严严实实地盖住眼睛。
门关上,方随听到了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像踏着他的心跳形成的鼓点。
然后他听见陈恪暄说:“第二次了,你有完没完。”
方随立刻就听懂了,轻飘飘的语气丝线一般在他的心脏绞缠。他想解释,但陈恪暄又接着说:“一直这样真的很烦,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真的很烦。”
然后进行收尾的切割,“不要再联系了。”
方随噌地一下坐了起来,抬头眼巴巴地看着陈恪暄,眼睛是有些模糊的,所以他看不清陈恪暄怔住的脸,焦急地挪到床边寻找拖鞋,一时没找到,直接赤着脚下了床。
“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过来,你是觉得我把你骗过来的吗?”
“上次不是的,这次也不是的。”
他仰头,努力地眨着眼睛:“真不是。”
然后看清了陈恪暄沉下去的脸。
方随突然觉得这是一张很陌生的脸。他和陈恪暄认识了很多年,却好像对他并不熟悉,可能曾经熟悉过,但也只是十九岁之前的陈恪暄,以及失忆后的陈恪暄,现在的陈恪暄,他错过了很多年。
“你哭什么?”陈恪暄的声音很平静,“身体不舒服,还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他看着方随红肿的眼皮和满是泪痕的脸,“刚给方阳打了电话,你的手机没电了,等下给她回过去一个。”
方随说完对不起之后,通讯就断掉了,陈恪暄觉得这句话过于惊悚,会让他联想到不好的东西,迅速回拨了回去,结果显示已关机。
像是印证了他不好的想法。
陈恪暄迅速拨通了方阳的电话,问方随现在人在哪,方阳听他语气也着急了,告诉了他方随所在的酒店地址,陈恪暄挂断电话后开上飞行器,一路上一直在打黄齐的电话,但始终没人接,最后只好联系上秘书长,让他把植化所所长的联系方式发过来,这么一折腾,几乎是拨通通讯的同一时刻,陈恪暄抵达了方随所在的酒店。
“身体不舒服的话就及时联系医生,我给你个联……”
话音未落,陈恪暄眼睁睁地看着方随往前一步,随后抱住了他,将脸贴在了他的胸口,话也就没能说完。
能感受到,方随的胳膊仍在收紧,两人慢慢贴得更近,到最后毫无间隙。
陈恪暄没有动作,他闻到了方随身上轻微的酒气。喝多了泪失禁?也许。
他动了动胳膊,想要将方随推开,结果反而被收拢地更紧,说不上来的,陈恪暄多了一种微薄地怒意。
“你是在发酒疯吗?”
方随轻轻地开口:“没有。”
他仰起头,和垂着眼皮的陈恪暄对视,眼睛里满是诚恳,“没喝醉,只喝了一点点。”
陈恪暄差点就信了,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再度做出拽出胳膊的动作,这次的力度更大,但依旧没有挣脱。
方随明显使了力,陈恪暄面无表情:“回回都对我发酒疯,见我好欺负是吗?”
方随重新将脑袋埋进他的怀里,声音闷闷的,“没喝醉。”
“那你这是在干什么?”陈恪暄质问他。
方随没说话,这下陈恪暄确信他是喝醉了,手伸到后面扣住他的手腕强行拉开,“你喝醉了,去休息,我要走了。”
方随低着头,重新坐回床上,轻声说:“不信的话你可以去找个血液酒精含量检测仪。”
陈恪暄看着他,还真掏出了手机,给认识的交通管理局的朋友打了个通讯,让人把东西送过来,等待的期间没和方随说一句话。
不过内心是不可能毫无波澜的,他觉得很无语,自己竟然真的在配合一个醉鬼,醉鬼只是醉了,他是真的神经病。
这么愤恨地想着,陈恪暄看着坐在一旁垂着脑袋的方随。把别人折腾地精神抖擞,他倒是要睡着了。
过了二十分钟,门铃被按响,陈恪暄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着两个人。
他对还候在门外的所长说:“您可以先走了。”
然后对旁边送东西的人说了声谢谢,随后关上门。
走到方随面前的时候,方随还在低着头,像是睡着了,陈恪暄用力地踢了下床脚,方随仍旧没有抬头,不过好歹有了反应,伸出了一根手指。
陈恪暄有种自己上杆子伺候人的感觉,没好气地抽出消毒湿巾蹭了下方随的手指指腹,然后戳上取血针,“自己捏。”
方随自己捏出了一滴血珠,陈恪暄将血液酒精含量检测仪的试纸端贴上去,隔了一秒面无表情地拿上来,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和一个醉鬼争个孰是孰非,结果看到上面显示的数值愣住。
方随见他不说话,开口:“只喝了一口黄齐调的低度鸡尾酒,确实没有喝醉。”
陈恪暄静了片刻,随后说:“那你哭什么?”
方随没吭声,陈恪暄言辞缓慢,但咄咄逼人。
“莫名其妙说对不起,然后又把通讯给切了,打回去关机,真要是失联了,警局第一个找的就是我。”
“没喝酒,但是知道耍酒疯,一到问话,就什么都不说了,你但凡直接说,陈恪暄,我这边遇到点事儿,找你帮个忙,我二话不说就帮了,都不能像现在这么烦你。”
“不愿意说你打什么通讯啊?你说什么对不起啊?”
方随动了动嘴唇,没能发出声音。目光无实形,但他能感觉到陈恪暄在盯着他。
不过他并没有对视的勇气,声音也很低:“可能是我潜意识里觉得,说完那句话之后,你会过来找我。”
眼泪失控,所以无法正常交流,所以他切断了通讯。
但,他意识不到没前没后的一句话会让人产生误会吗?
一个他飞快地挂断通讯,避免联系,另一个他在呐喊着,来看看我吧。
到这时,他才剖析认清。
陈恪暄静止了好几秒,连呼吸都停滞了,恢复之后语气变得十分古怪:“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方随低声说:“怕你生气直接走了。”
陈恪暄的嗓音有些发涩:“你什么意思?”
他大概是意识到了什么,但又不愿相信,或者说,不愿这么轻易地相信。
太不公平。
不公平到,他不愿再多问方随一句,到底是什么意思。
于是安静就这么持续着。
他感觉自己拥有了前所未有的耐心,也与自己曾渴求的无限接近。
然后眼前的画面像是被切换了帧率,他看见方随垂着眼睛起身,重新站到他的面前,伸手盖住了他的眼睛。
温热的鼻息与他的交缠,带着淡淡酒意。
不过他可以确定,方随是清醒的,仪器上的数值是证明。
与此同时,唇角贴上温热的湿意。
很奇怪,触碰到了,他还是觉得,他只是无限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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