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国强端着餐盘到窗边坐去,边月看着他略显蹒跚的背影,想起他的无言和苦笑,心中略有感慨。
老爹和杜叔叔,两人年龄相似又是同窗一场,都曾有大好前景和光明未来。但人到老年,一个在首都当呼风唤雨的国安局三把手,一个在偏远岚城做为下属擦屁股的倒霉校长,看着像个人物,兜里银行卡只有十万块钱。
这算什么?算选择决定命运吗?还是命运的礼物早就标注了价格?他选择和张景同那样的人同流合污,沦落至此,似乎也……
边月摇摇头,把对英雄迟暮的复杂同情按在心底,走回自己座位。
“兔白怎么是你在!……一曼呢?”
“她去厕所了。你电脑放这里,贵重物品避免被偷,于是让我看着。”
“原来是这样。谢啦!”
边月注意到电脑掀起的角度和先前有些不同,但她没放心上,“啪”地把电脑合起,连同鼠标、电源一股脑塞进电脑包中。
不一会儿,羊一曼从厕所回来,还带来了路上遇见的陈琳钱多多。
“下午没事,都想去凑热闹吗?好吧,随你们,想来都可以来。”边月拎起包。
“那么,礼堂走起!今天我要狠狠打张景同的脸!让他好好体会下上天入地的感觉……”
兔白好奇:“上天入地?那是什么感觉?”
边月笑得阴恻恻:“——绝望的感觉。”
*
(短信)
“张院长,边月录了您和她对话的录音,刚才我已帮您确认过删除了。待会儿,她会在礼堂与您当众对峙,请万分小心。”
“靠,他们国安局的人贱不贱呐,不是偷拍就是偷录,这么上不得台面吗?!”
*
农学院新生大概五六百人,礼堂坐得很满。
从后门进来的一群人四处张望。
“好像没位置了…”
“正常,谁开会想堵领导眼皮子底下坐啊?自然是离得越远越好……可我今天是来砸场子,不是窝下面听他吹牛逼的。”
边月大大方方往前走。
搞事人不担心,看戏的自然也不害怕,众人坦荡荡跟上。
台上,张景同对农学生就业前景高谈阔论:“你们啊,不要担心自己农学院出来,就只能做农民!那种穿土布衣裳扛锄头、头上系着手巾,最穷也最苦的农民……”
通道两旁学生们注意到不速之客,一个传一个,纷纷转头来看。
张景同没注意到台下异样,他讲到动情处,大脑放空眼神虚焦地看着远处穹顶。
“农民是最没有出息的!你们辛苦上学十二年?到头来愿意做这个?丢死人!我们是新农人,是懂知识、会技术的人,要用技术来……”
边月把手提包扔在空座,兔白从一旁架子上拔下话筒递给她,传递时,话筒发出“滋滋啦啦”的响声。
张景同终于舍得低下他“尊贵”的头颅,凉凉地看边月一眼。
“从农学院院长嘴里听到‘农民最没出息’,今天我算长见识了。”
“新农人创新、革新,智慧管理,以团队形式进行科学化、系统化的生产创业活动。农人和农民确实有部分质的区别,可这绝不是让你与传统农民分疆划界,高高在上,出言贬低的。”
张景同表情波澜不惊:“哦?边月老师除了操心兽人老头的薪水,还有心思来关心我的教育理念吗?真是受宠若惊。我的讲座还没完,边老师不妨坐下来听听,等散场了再发言也不迟。”
边月没有动作,笔挺地站在台侧,不坐下,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张景同。
场面一时陷入尴尬,底下学生们好奇地窃窃私语。
“这老师谁啊?”
“两人有仇?砸场子是吗?”
“牛逼!我还没见过老师当众撕逼呢。一个院长,一个看上去年轻漂亮的女老师……卧槽,该不会有奸情吧!小三要钱不得,因爱生恨!”
“……”
刚找地方坐下的几个老师,听后面学生发言越来越乱说一气,哭笑不得。
陈琳回头用力瞪那个说闲话的兽人男生:“白痴,月月是人类会缺钱花吗?还什么爱而不得当小三?!图什么?恋老癖也不是这么恋的!再乱说话,我喊你们导员给你处分,扣你德育分评不了奖学金!”
花豹男生白眼一翻,面色不悦:“艹,扣分?我课没上一天你想着我扣分,你说话也难听你……”
“琳琳!”边月转身瞪陈琳一眼,轻轻摇头,又带着歉意,定定看着那个说话的男生,“抱歉。”
“呃——!”
“没事没事,是我说错了!老师你绝对洁身自好眼界贼拉高看不上那种臭老头不可能当小三……”男生乖了,摸摸鼻子,说话越来越轻最后乖乖住口。
但半天没忍住,又和旁边同学小声嘀咕,“卧槽,冷面美女那一款哎!我喜欢的。”
男生的小声,是周围一圈儿没听力问题的,都能听到的“小声”。
兔白笑得两只耳朵都掀了起来。
边月纳闷,美女她认,冷面哪里来的?因为她今天打扮得很冷清吗?上身白色衬衫,下身黑裤黑鞋,没戴假耳朵假尾巴,很朴素的职场穿搭。
况且,边月拿的从不是什么清冷人设……
今天她要打的,可是张全场身份最高的嚣张跋扈牌!
台上,张景同看边月迟迟未反应,陈琳和学生又嘻嘻哈哈说些不干不净的话,心中窝火,假笑道:“坐不肯坐,看来边小姐一定是有事讨教咯?”
他心里不急,因为知道边月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下提基因改造一事,抓他就更不可能,无非是为老朱鸣不平。可录音删了,证据没了,她拿什么斗呢?
边月点头,重新举起话筒:“嗯,是有些事情。不过开始前,还是想斗胆问下张院长,你是否提前猜到我将出现,所以一点都不紧张呢?明知有错却不紧张,脸皮有些厚吧。”
张景同云淡风轻,一副高人做派:“非己错不紧张,非己事不参和,岁数大了,事情经历多,凡是自然看淡。边老师,你年轻,这方面还要多学习才是。”
边月挑眉,谦虚拒绝道:“唉,先天条件不行,妈生脸皮薄,再修炼也练不成您这样。晚辈心有余,力实在不足啊!”
“哈哈哈哈——”学生间顿时响起哄笑。虽不知前因后果,乐子总是要跟着乐的,整个礼堂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你!”张景同面色微变,“边老师你说话别太过分!我敬你是同僚才好言相待,我们文化人,做不出你这样刻薄嚣张的事!”
边月嗤笑:“别文绉绉了!文化人?我可不敢自称文化人!大家看过话本的都该知道,古往今来,有些事只有让那饱读经书的文化人做,才最触得到那般下三滥的境界!”
她转身:“各位同学,不是很好奇我为何事与你们张大院长争执吗?今个来着了,我详细讲给大家听。”
“事情很简单……”
边月神色淡淡地把张景同与老朱孽缘讲了一遍。
这故事她讲了很多次。
在仔细研读山风白晓生的《岚大恩仇录》后,边月学会了怎么用春秋笔法、仅靠叙事详略,把普通的事实加工成让人下意识站队的情感小故事。
——只要着重渲染老朱穷到喝白粥的惨,以及张景同做错事诬陷人、有钱不还的蛮横。
边月握着话筒,神情肃穆:“兢兢业业为学校服务几十年的老人,工资不多已很可怜,那点微薄的工资还要为其他人的错误买单……张院长,在你用高档酒水宴请他人,在淡季一晚六百的度假酒店住宿时,你能想到有人因为你的过失吃咸菜喝白粥吗?”
台下哗然。
张景同眼下肌肉抽动:“不是所有老师都入住了那个酒店吗?你用大家都享受到的权利来控诉我?!”
边月反问:“可是谁牵线搭桥,介绍那样高级的酒店给学校呢?不就是张院长你吗?”
她转身:“陈老师,请问前几年学校有在那种规格的酒店举办活动没有?”
边月把话筒递到陈琳嘴边。陈琳摇摇头,“没有,这是我入职以来第一次!能去紫月度假区,令我们所有老师感到诧异。”
“谢谢陈老师。”边月笑笑,“那么张院长,能不能请教你一下,为什么你能为我校老师牵线搭桥,在那么好的地方研学呢?”
她眨眨眼睛,张景同看着这小混蛋的无辜表情气得肺要炸了,她不是明知道自己用基因改造和蒋老板搭关系的嘛!
“因为……因为我和那个度假区的老板交情比较好。对,交情!我们是多年好友。”
“哦~原来只是交情好啊,我还以为有什么利益往来牵扯在其中呢。也是,一个教书育人的老师,怎么会和只讲利益的大老板有利益纠葛呢?肯定是因为交情好!”
张景同提起的心还没来得及放下。
“可怎么会交情好呢?我斗胆猜啊,一定是张院长经常在紫月度假区自费度假,碰到了那里的老板。一来二去,两人有了交集,兴趣相投,结成莫逆之交。是这样吗?”
张景同无可奈何地假笑:“你说是就是吧。”
“看,这不就得了,我之前说的没错啊,张院长你生活就是很富足奢侈啊,经常‘自费’去度假区休息。试问下,五万块能供你和家人去度假区消费几次呢?让你不择手段也要偷……”
“谁偷了!”张景同一拍桌子。
边月捂唇轻呼:“哦抱歉抱歉,原来张院长这么不喜欢这个字啊。被污蔑成小偷的滋味想来不好受吧,那你能不能将心比心,想想被你污蔑弄坏仪器,为你顶罪替你受罚的老朱,他心里难不难受呢?”
“还钱——”不知是后排哪个学生激动喊了一句。
接着一句句“还钱”开始在礼堂响彻。
“还钱——”
“还钱——”
“还钱——!”
“停!停!停!”
张景同苍白的喊停声,淹没在学生亢奋的狂呼中。
他受不了了,抓起话筒大吼一声“停——”
四面八方的喇叭同时喊停,那声音震耳欲聋犹如惊雷瞬间劈下!所有人惊得捂住耳朵,不再言语,只是都以愤怒的目光看着张景同。
边月摸着发麻的耳朵,眼睛匆匆扫视一圈,她挑起眉,嘴角耐人寻味地扬起。
如果把今天捉拿张景同的过程改成一部三幕剧,第一幕,想必已经圆满成功了。
张景同啊张景同,你是我在岚大祭刀立威,最重要的道具。我会好好使用你的。呵呵……
喇叭噪音渐渐平息,呆滞片刻,张景同又若无其事地拿起话筒。
他表情严肃道:“各位同学,别激动,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我会一点点解释给大家听。但很多事情,不是先说话的人就是真理,人最重要的,是要有辩证思维,别被牵着走,要有自己的看法和判断。”
边月噗嗤笑了,有些嫌弃:“你这人爹味好重哦,不承认错误,上来就教人‘要有辩证思维’…大家想要你一个合理解释,那就解释,别光摆院长架子,高高在上地教育人。”
“而且我哪句话假了?全照实说的呀。你不认同,大可以说说看,我一定给你合理的解释。”
张景同想了想,他觉得边月刚才说的故事哪哪儿都不对劲,可又都是实话,憋了半天:“你说话感**彩太重,主观意识太强,描述事实一点都不冷静!”
底下学生们齐齐嘘他。
边月耸肩,“有吗?我认为我说话时很冷静,我冷静公正地描述我亲眼见到的现实。”
——为了冷静地置你于死地。
张景同拿着话筒从椅子上站起,走到一旁空地上双手环胸,摆了个似乎他自认很酷的姿势。
边月心中摇头,五五分身材,虐,太虐了。
张景同慷慨激昂道:“边老师,同学们,我自始至终对老朱问心无愧!非要我解释,那就只有一个,是他自己没把事情做好,丢三落四,要人擦屁股。损坏公物被罚,那是活该——”
一个嗓门大的男生抗议:“放屁什么活该啊,你故意的吧!”
张景同眼一斜:“刚才谁说‘你故意的’?很有勇气嘛。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站起来,我刚才没听清你说的话,请你再复述一遍。”
台下人猛地鸦雀无声了。
威慑奏效,张景同满意地点头。
“在边老师讲的所谓事情真相里,老朱没错,全是我有错,对吧,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我要告诉你们,你们这么想,是大错特错!”他粗鲁地伸出食指,用力指着台下学生。
边月双手环胸,安静地看他表演,好奇这次他能整出什么歪理邪说。
“我知道,在座的各位过五关斩六将,都是应试教育的精英人才,最后才能齐聚在这里,听我今天的讲座。我要先说一句恭喜。之前,大家一门心思只有学习,只有成绩。但大学不一样,大学要求你们有更多的知识储备,更强大的自制力,更好的素质!”
“在农学业,书本学习固然重要,但我们更要多花时间的,是下地劳作、机械操作、作物培养选育等等需要动手操作的项目。这种时候,重要的是什么?是勤奋吗?是,勤劳好学使人学业进步;是创新吗?是,作物培育也需要新想法新思路;是不怕辛苦吗?是,在田里被太阳晒,被虫咬,无数次想放弃的时候你都要告诉自己不怕吃苦,不能退缩!”
边月一边听一边假笑。
卧槽,这整到哪里去了?和他弄坏仪器栽赃给老朱有毛线关系吗?
“那些,重要,但都不是最重要。”
不重要你说个球啊。
“最重要的,是严谨!”
张景同捧着话筒在台上来回踱步。
“各位知道老朱犯的最大错误是什么吗?是不严谨,是粗心,是丢三落四,是有所付出但前功尽弃!”
“同学们——做实验不严谨,会让标本被污染、损坏、浪费,我们农学还好,化学呢?不严谨炸了怎么办?!选育时不严谨,把珍贵的种子丢了废了,种的时候记录错了,没照顾好被虫蛀了鸟啄了…你们想想,作物一年最多成熟两季或者三季,你有多少试错机会,要付出多少错误成本?!”
“当你好不容易种出一片秧苗,因为你的不严谨,被雨水砸趴了,被阳光晒倒了,等一切都晚了,你再哭哭啼啼追悔莫及,那还有用吗?!”
边月被爹味骚得实在受不了,出声打断他:“你说的一切很好,可是和老朱有什么关系呢,这不是你诬陷他的理……”
“你插什么嘴!我这是在对我可爱的学生们,进行深刻且必要的辅导!”张景同眼睛瞪得老大。
可爱学生?嚯——边月差点笑出声。
“老朱接受了照顾仪器的任务,这是他的责任,就要用心负责。防水布没盖好,害机器淋雨损坏,赔钱,这不是很正常很公平的事吗?同学们,如果将来,你们因为自己的失误、粗心,导致实验失败、器具损坏,一定要想想自己的原因,是不是哪里没做到位,别一心想着有别人托底,推卸责任。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该有担当和觉悟!”
不知道是谁先鼓掌,渐渐全场涌起经久不散的掌声。
张景同明显受用,他面带得意地看向边月,却发现她也在鼓掌,脸上笑得别提多明媚,不由脸一沉。
不会是这家伙先鼓掌的吧……性格麻烦又恶劣的家伙!
掌声渐止。
边月举起话筒:“张院长对学生的敦敦教诲,我听后真是受益匪浅。我呢,教毕业生职业生涯规划的年轻老师,资历学问都不如张院长厉害,说不出深刻的道理,可我又确实想讲讲。所以讲什么呢?”
边月顿了顿,假装思索,接着笑得灿烂。
“唔,想到了!张院长好心地把几十年生活经验,浓缩成三字真言‘要严谨’送给大家,我实力远不如院长,活的时间也没他久,那我就送大家四个字吧,比院长的多一个字,因为实在不能再精简了。”
“哪四个字呢?”
“背锅?认了!”
哄堂大笑。
“不认怎么办呢?领导犯了错,把防雨布掀起,明明是说句抱歉的事,他不认,怎么办?你当下属的当然要有眼力见儿,哭着喊着说这其实是我的错,老大你就让我把锅背了吧你可别伤到你自己啊!”边月语气俏皮。
张景同脸气成猪肝。
“如果你脾气倔不背锅,那就惨咯,半年工资拿不到,穷得只能喝粥,领导还要把你的错误,编排成‘要严谨’的育人小故事,讲给大家听。到时大家只记得领导讲话用心良苦、深谋远虑,只觉得你不知悔改、死不要脸、不懂领导知遇之恩……以后你就等着受罪吧!”
边月三言两语,轻松地把被张景同洗脑的学生们扯了回来。
孩子不能共情爹妈,学生不能共情老师,员工不能共情老板,这是人类从小到大必备的三大天性。
不愿背锅,更是所有曾被误解,努力想解释却不被接受的人,受伤后自然习得的本能反应。
“边月!”张景同怒吼,他有些不耐烦了,“其实你根本没有证据,证明我掀了布。一切都是你信口雌黄!谁证明我掀布?如果证明不了,那就是老朱没盖好,那就是老朱有罪!”
来了——
“如果我说我有证据呢?”
“放屁,你有什么证据?物证?那天监控坏了。人证?你去请作证的人过来!”
边月回头看了看钱多多,后者摇摇头。行,她尊重。
“我没有物证,也没有人证……”
“哈,那你还不快带着这群看戏的人给我走开!”
边月自信一笑,手指电脑包:“但我的电脑里,有一段当时存的,你亲口承认自己掀布的录音。”
“哦?录音,你有就放给大伙听听呢!”张景同嚣张道。
边月皱眉:“你……不怕我放?你知道上面录了什么吗?”
“不知道,但我还怕你不成?!放,现在就放,随你把电脑插在媒体上,用喇叭放!”
边月上下打量张景同,他确实不像害怕的样子,倒是嚣张得很,一条腿抖来抖去。
难道他不怕自己参与基因改造,跪地求饶哭爹喊娘的音频,被放出来吗?
“……”边月犹豫片刻。
看戏的羊一曼大声道:“边姐姐,你直接把电脑放到台子桌上,插上数据线就可以放了。快呀,有证据就赶紧将他军,灭他威风!”
边月点头,“既然这样,那就不客气了。”她提着包向台上走去。
张景同让出位置,冷冷走到一旁看戏。
兔白小跑到边月身边,帮她操作。他担忧问道:“录音没问题吗?”
“没问题,放心。”边月安抚笑笑。
你不理解我的意思,我、唉——
做了坏事的兔白有些心虚,慌得垂下头假装专心做事,耳朵也跟着一颤一颤的。
录音没了。
即将目睹边月出丑,兔白于心不忍。
不是想看她不好,只是不想她太耀眼,因此受到毁灭伤害。他希望她丢脸,被误会成只会挥爪子扮可爱、咬不死猎物的幼虎。这样她的锋芒才能被允许保留……
兔白叹气。
台下不停有学生吹口哨。
“哇,放录音,绝了,看起来好像在拍电影!”
“撕逼就够离谱了,现在还能听到录音,这讲座来值了!为我称病请假不来的舍友默哀三秒钟。”
“你可以给她实况转播嘛!我拍了边老师好多照片,可惜她不上镜,照片拍不出真人万分之一的气质。”
“好想问问说话有趣,人又靓女的边老师,接不接受追求,在不在四年冷静期?她不会英年早婚和人类一夫一妻吧?给个机会啊边老师!!”
“这么好奇你上表白墙问问呗,学长们肯定知道。”
“我看看……哇已经有询问贴了!动作好快。唔,不过看评论好像是新老师?以前没人见过她哎。”
“……”
早就习惯了被注视、被议论、被夸奖、被追逐。
边月不露喜悲,安静地站在兔白身边,抱着手臂看他摆弄乱成一团的数据线。
兔白偷偷抬眼瞄她,却完全猜不出她在想什么。似乎世间纷扰,影响不到她分毫。
唔,其实她挺像我家老祖宗的主人,嫦娥仙子的,好像只是特意来人间看一遭风景,随时会褪下浮华披上羽衣,乘着风飞到天宫去。
兔白突然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
那谁能让她甘愿锁起羽衣,停留世间呢?虎爷吗?那种傻大个。难绷。兔白突然想见见狼峖。
几分钟后,电脑成功与大屏音响连接。
“谢谢。”边月回神,朝兔白笑着点点头。
“……你加油!”兔白往座位走去。
边月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一脸期待的陈琳、羊一曼,再看着台下一群嗷嗷兴奋的学生们。
她微微一笑。
第二幕结束,第三幕如愿开始。
*
边月弯腰,单手撑在桌上,另一只手紧握着鼠标,不断在电脑桌面移动。
她不时打开某个文件夹,然后关掉。还点开垃圾箱看看,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礼堂逐渐从人声嘈杂变得格外安静。人们注视着投影大屏上,那不断变化的界面。
谁都能看出边月的窘迫和慌乱——她找不到她口中的录音证据了。
“啧啧,多尴尬啊,边月。”张景同面露同情,摇着头撇着嘴,围着边月走来走去。
“你口口声声说有证据,我当是什么呢,原来是,空气啊!”
“哈哈哈哈哈!”张景同拿远了话筒狂笑,在安静、聚拢声音的礼堂内,笑声久久回荡。
边月放弃寻找,挣扎着站直身子,摇摇晃晃,面色倔强,带着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张景同。
张景同用手拍脸,动作猥琐,“丢脸啊,真是丢脸!边月!我要是你,在这么多人面前出这么大的篓子,我怕是直接不想活了。”
“说我撒谎?我看你才是最会撒谎的骗子!指手画脚,破坏团结,不是你的事瞎关心,傻b——”
张景同心中畅快得很。他勉强还保留了些身为人师的理智,没把最后那个字说完整。但是个人都听出他说的是什么。
“不知道怎么收场了吧,我呸!你难为我那么多次,想不到如今也有这结局有这下场!以后你还敢多管闲事吗?嗯?”
“不要你管的事,你偏管,什么欠老朱五万块钱了,食堂菜卖贵了,宿舍下雨天漏水了……你管得明白嘛!”
张景同越说越得意,边月无言以对,学生们面露不忍。
直到最后张提起“下雨天漏水”。
刚住进宿舍一周,不巧碰上六天阴雨,房间又潮又湿投诉无门的学生们顿时怒了,一时间群情激愤,哗啦啦站起来好几个学生。
“你这混……”“狗屁老……”“我艹你……”
“坐下——”边月拿起话筒,在他们脏话出口的瞬间用声音盖住了他们。
张景同哈哈大笑:“哇哇哇我的天哪,都丢脸成这个样子了,还想着护住出言不逊的学生吗?边月,我好感动哦,你好善哦,你真是我见过,最最善良的好老师哦……可有什么用呢?我看见了!”
张景同走下台子,走到学生中间。每个和他对视的人,都匆匆低下头。
他手指着:“坐中间那排,穿白衣服的狮子男生,坐右边靠后,戴鸭舌帽戴眼镜的男生,还有前面那个嘴巴一直不干不净的花豹子。你们一个个,我可都记住了,我会给你们每人一个处分,到毕业都不会取消的那种桀桀桀!”
被点名的三个人俱是面色一白。
“噗嗤——”
清脆响亮的笑声,带着满满恶意和嘲讽,透过喇叭,刺激礼堂内所有人脑后神经一跳。
“谁在笑?!”张景同怒呵。
他在学生席上左顾右盼。
可学生们既不害怕地低头,也不是看着他,都齐齐地向前看。
原来笑的是刚才已经被他击垮的边月!
“你笑什么笑!”张景同怒不可遏,猛地抬头向前望去。
“——!”
此时边月已经坐下了,坐姿甚是嚣张,侧着身翘着二郎腿,松松垮垮地倚在椅背上。
“你——”看见这一幕张景同心里莫名发紧,他迟疑道,“你还有脸笑得出来,没有证据,你……”
边月打断了他:“张景同,我特想请教你一件事。”
“你……你说。”张景同下意识道。
“我想问你……我,不是已经审判过你了吗?你现在和我装什么蒜呢?”边月轻蔑地问道。
全场皆惊,张景同面色一白。
“我给过你机会自首,你不珍惜,还光明正大在学校出现,当自己是人人敬仰的张院长,给学生们讲课…所以我就奇怪呐,是我失忆了吗?还是你失忆了?”
卧槽,装逼的感觉,好爽——!!!边月心中尖叫!
“我……不是……你没有证据,你没有录音,我没罪!”张景同慌了。
“证据?要什么证据?”边月反问,“没证据就没罪吗?谁给你的错觉?我们讨论的,只是老朱那五万块钱吗?张景同,以你我立场和今日所在环境,有些话不适宜讲,可你要心里有数啊。”
“而且,”边月低声笑笑,“录音,有的哦。”
“你撒谎!录音不是已经被删掉了吗?难道……难道你还有备份!也是,怎么可能没备份……”
“哦?这么说你承认删录音了?”边月勾唇,“你删的,还是谁删的?所以你早知道有录音了,是吧,难怪今天见到我,一点也不惊讶呢,原是有人通风报信了。”
观众席上兔白脸色一暗。
“不过嘛,我手里确实没有第二份录音文件,我是很遵守游戏规则的人,我说只有一份,就是只有一份。”
“那你……”
边月站起身,神情温和但语气无比强势:“各位老师、学生,你们好,容我隆重自我介绍一下。我,边月,今年新加入岚大的交换教师,博士,首人大副教授,国安局边山之女,国安局特派岚城岚大,‘基改’特别行动组组长。”
边月饶有兴致地看着张景同唰地惨白的脸。
“张院长,补充说明下,所谓‘基改’,全称是‘岚大基层改造与治理’。显然,我做的一切,不管是帮老朱鸣冤,治理食堂胡乱定价,或是安排宿舍顶楼刷防水材料……都不是你口中的闲事。我在奉旨做事呢。”
基改啊,当然是基因改造咯!只是换个好听解释,骗骗天真烂漫的学生们。边月相信,一旦这名号传到各位领导耳中,结合之前公开课的内容,老狐狸们不会傻到误解其中含义。
边月夸张地叹了口气:“张院长,你们这些领导啊,这个不让问,那个瞒着我,自己做事不堪入目,却嫌我指手画脚添麻烦。如果我简简单单地说我是谁,有人会在意吗?有人会搭理我吗?小组长?你说你一堂课能册封十个。”
“但现在不一样了吧,有这么多同学帮我见证,我是很有号召力滴。”
边月勾了勾手,台下学生非常配合地欢呼起来,她侧头听了会儿,开心地笑笑,又做手势示意欢呼停下。
边月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张院长,我没骗你,真的有录音。现在大家都知道,我爹是国安局干部。国安局干啥的,大家都懂。但你们可能不知道,为了防止干部们和罪犯私联,所有干部的电话,都自带录音功能,所有通话,都会被录音。”
“张院长,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在紫月度假区,我和你聊天的时候,我爸打进来了一个电话。当时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还记得吗?我说,‘审讯流程,需要两个人’。然后,你应该没留神观察我接下来的动作。”
边月点开手机,拨通某人的电话,把屏幕展示给张景同看。
“看见了吗,电话没有挂断哦。虽然我说再见,但是……”
她把亮着屏幕的手机,轻轻倒扣在桌面上。
“懂了吗?接下来你所有的认罪,可是都被我、被我爸、被国安局所有人,听到了哦。”
“张景同,你逃不掉的。我早就审判了你的罪行,今天我是来执行我的审判——”
张景同身体僵硬片刻,突然有了动作,他扔下话筒,拔腿向后门跑去。
话筒砸到地面发出“叽——”的巨响。
边月顾不上耳朵疼,她抓起手机,对电话那头的阙文辉叫道:“张景同跑了!从后门!”
下一秒,后门“彭”得被撞开,一窝蜂涌进来七八个人,把张景同死死按在地上。
阙文辉远远朝边月竖了个大拇指:“牛逼啊边月,这逼装的,所有人都要记住你了!吸引火力大成功!”
边月对着电话笑道:“那你们可要快点抓到搞基因改造的坏蛋,我现在成了众矢之的,一言一行都将被监视,估计以后真的只能搞搞岚大基层改造咯~”
“是是是,其实你也适合干那个,做学生们的清官大老爷可比抓社会毒瘤轻松多了。”
座位上,学生们看看边月、再回头看看被按在地上的张景同、看看不知哪里冒出的黑衣人,头转得不亦乐乎。
“卧槽,我这算,见证历史了吗?”
“历史算不上,校史应该够吧!”
“太牛了太牛了,边老师气势足足的,从今天起她是我女神!没有之一只有唯一!”
“哇塞国安子女哎!跑岚大教书?!边山,好像新闻频道有见过啊啊!”
“拍照已发到表白墙…卧槽不是,这里有人更狠,直接上传视频了!可惜坐得远画质渣了些好可惜……不管了先下载再说!”
后门,被人按住的张景同完全丢了学者风度,气得哇哇大叫:“哪来的人?我艹你m,杜国强不是说禁止门卫放陌生人进岚大的吗?!不是说一来人抓我,他就会立刻通知我跑路吗?!”
“哦?这就是你的倚仗?”
边月笑了:“白痴,你还记得你陷害的人是谁吗,是门卫老朱!我和老朱把计划一讲,你觉得,老朱他是听校长命令,乖乖拦住人不让进,还是把帮他报仇的人恭恭敬敬请进来,等着看好戏呢?”
“这两个选择,似乎不难做吧。张院长,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啊!”
张景同哭了,涕泗横流,像极了先前在紫月湖房间里,他一边磕头一边求饶的卑微样子:“边月,我对不起老朱,是我错了,我承认行不行,我把钱全给老朱……”
“我什么都没做,基因改…!”
张景同嘴上被阙文辉狠狠贴了块胶布,那力气大的,多少带了些私人恩怨,像扇巴掌。
阙文辉狞笑道:“你这老混蛋,知不知道你害老子等了几天!看我不把你全部老底都掏出来……压上他,我们走!”
阙文辉带着人走了。
边月突然想起还有话没说:“嗯,对了,删我录音的人,很显然,我是故意带电脑让你删的,不然我的戏可演不下去……所以究竟谁删的呢?希望你能自觉找我道歉。我爹手机有录音功能,我这电脑,顶部也有摄像头。你猜,会不会刚好拍到些什么当作证据呢。好自为之吧,呵呵。”
她放下话筒,神色淡定地把电脑合上,功成身退打算快快开溜。
学生们快她一步,一窝蜂涌到台前。
“边老师边老师!啊啊啊啊你是我的偶像!”
“边老师帮我们说话,好爱你!!!”
“边老师……!”
“是是是,我也爱你们爱你们……”逃跑失败,边月被热情学生们,挤得活像棵在狂风暴雨中飘摇的小草,一个头两个大。
她远远看向陈琳兔白,他们都笑嘻嘻地挥手,一副爱莫能助,高兴看热闹的样子。
“边老师边老师,五万块就要被抓吗?会不会太严格啦,完了,我小时候偷了我妈两百块买零食吃,是不是也要被抓啊……边老师你抓我走吧边老师!”
边月无奈解释:“不是的,张院长还犯了其他错误才被抓。嗯,不管偷多少钱都是不好的行为哦,我就不抓了,自己和妈妈道歉吧……”
学生们大笑。
“边老师边老师,你婚否啊?有考虑结婚吗?我年轻貌美我可以做小的,边老师看看我!”
“滚!别给边老师太大压力啊混蛋……结婚不行,但是谈恋爱可以找我!边老师边老师,恋爱选我我超甜啊边老师!”
远处,有人拨开拥挤的人群,一步步靠近边月身边:“她谁都不结婚谁都不恋爱,因为她是我的,你们这群小屁孩!”
边月望向来人,大声反驳:“虎爷,我也不是你的!”
大家哄笑。
虎爷不恼,他像拎小鸡一样把拦路的学生一个个赶到边上,长臂一展,很快边月身边空出大片地方。
“好了,都回班去吧,再不去你们辅导员要来找人了。听个讲座听那么久……散了,都散了!”
他神色自然地把手搭在边月肩头,边月动了动肩,却是挣脱不开。
“哦——”学生们发出意味分明的怪叫。
“散了散了,边老师名花有主了啦!”
虎爷装模作样踢人,年轻的孩子们大笑着散开,跑回座位拿东西,又一个个绕路,排着队从边月面前经过告别。
“再见边老师!”“边老师拜拜——”“边老师下次换你来给我们讲座吧!”
边月一个塌肩,不露痕迹地从虎爷手下脱出,抱着电脑和学生们告别:“嗯嗯嗯”“好好好”“拜拜拜”“你们和校长打报告,校长同意我就给大家讲座……”
“好耶!爱你边老师!”
学生们终于走得七七八八。边月手挥麻了,脸更是笑僵了。在鸟巢开签售会的受难程度,兴许也不过如此吧。
虎爷陪着边月走下台,把手机递给她看:“你早说今天这么威风,告诉我,我就是辞职也要赶来看啊!”
边月无奈地看着表白墙上那堪比座机画质的高糊视频,即便这样,下面的留言楼也大大超过三百层,甚至留言还在不断增加。
她把手机还给他,开玩笑道:“我怕我拿不出录音被张景同为难的时候,你会直接激动地和他打起来……到时候我就不是把张送进牢子,而是要去牢子里捞你了。”
虎爷哈哈大笑:“说的也是。”
走向座位,边月还没来得及说话,羊一曼红着眼眶,气鼓鼓喊道:“是,我是删了你录音,抓我吧,你把我送到警察局和张景同一起关起来吧!我真傻,被你忽悠着删录音,被你当枪使,你一定在心里看我笑话对不对!”
“我就是讨厌你,我想方设法让你出丑,我就是看不惯你什么都有,看不惯你和hu…你和他在一起!”
羊一曼“嗷呜”一声哭着跑走了。
边月忙追着喊:“哎哎哎?其实我没怪你啦,我吓唬吓唬你的……”
“啊——跑走了……”
陈琳好笑道:“她这样,你不生气?”
边月无奈耸肩:“当然不生气,毕竟是我‘鼓励’她做坏事,其中有我的不对,怪她干啥。还别说,这姑娘每次捣乱,都能阴差阳错帮我一把。当初宿舍吵架,让我和宿舍阿姨们打好关系;怂恿我上公开课,我才有机会讲基因改造试探领导;删录音,我才能表演给张景同看让他放松警惕丑态毕露。”
“这么想,我谢她还来不及呢。嗯,等会儿回宿舍,我再找她聊聊吧,她心思浅,哄哄就好了。”
兔白问道:“那你电脑装摄像的事,也是吓她的咯。”
边月大笑:“当然,我骗她的,不然她怎么可能那么爽快认错?我不是国安局的人,国安局也没那个时间监视所有人员……其实嘛,录像程序我是有想过装的,不过事发突然,整个中午我都在忙着清空桌面,删掉基因改造文件,联系抓人的人,哪有时间做这事……”
兔白笑了:“这样啊。你吓唬羊一曼,还真是蔫坏蔫坏的,不怪她生你气。”
不知为何,边月感觉兔白好像悄悄松了口气。
写得最艰难的一章哈哈,为了六十章能把狼峖拎出来,我特么拼了!四合一大章
张景同故事也终于是完结了,五万块钱扯这么久,给这个人讲一遍那个人讲一遍,好担心读者认为我水字数hh
不过这章是必须的,算介绍边月为何受学生欢迎的爽文章节吧
埋的大部分伏笔我也都用上了,个人比较满意,嘿嘿,接下来只有恋爱没阴谋啦(狼峖出场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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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三幕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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