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彻底照耀太白山巅积雪时,霍衡策马离开了京郊。
风寒似刀,他顺着宽敞的官道慢行,道路两旁衰草枯杨,一派冬日萧瑟之景。
太阳暖融融的但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一路上他遇到许多农人,都穿着破旧的棉衣,棉絮扯在外面团成一朵云,或背柴,或拖着孩子,无一例外都是面如菜色。
冻得硬邦邦的土地上分落着大大小小的村庄,有些蹲在田埂上、墙根下晒太阳的农人看他经过都是直直盯着,他们的目光含着浓浓的艳羡,不知道又是哪家贵门公子打马路过。
霍衡每次看到这些饱受风霜摧残的百姓总是很难受,怜悯之情漫上心头久久不去。他出身高门,这些苦难是他从来没有经受过的,他见过灾年之时农人是怎么从皲裂的土地里刨草根吃的,更有甚者插标卖首,易子而食。
像这样的无灾之年,老百姓尚且食不果腹,一天三顿饭都得精细打算,更何况灾年。
那些在官场中龌龊苟且的人总喜欢写点闲诗聊以娱乐,越是吃得肥头大耳的人越是喜欢写农闲韵味,言之必是歌颂盛世和农家欢乐,他每次听到看到都恨不得生刮其脂。
像杜工部那样的诗人又有多少?恐怕寥寥。
不知不觉已是巳中,在一道拐弯处的枯槐下,有几个孩子正蹲成一圈丢手绢玩儿。说是手绢其实就是一根脏的不能再脏的破布,一个瘦黄的女孩子紧紧篡着布条,蹑手蹑脚地准备往一个小男孩身后放。
霍衡停下马,从马鞍两边挂着的布袋子里掏出了两包酥糖和一包油饼来。那女孩子适时地看见了他,站在原地呆愣着,其余的孩子们也看过来,他们一下齐刷刷地站起来看他,霍衡笑着向他们招招手。
那群孩子踌躇着不敢上前,左顾右看。还是那个小女孩胆大,她走过来乖乖站在一旁,脆生生的问他:“哥哥,你有什么事?”
霍衡含笑看着这个水灵灵的小孩子:“酥糖和烧饼吃吗?我可不是坏人。”
他确实看着不像,眉英目华,神情温柔,正映了那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那群小孩一听瞬间叽叽喳喳,像烧滚的开水一样尖叫,一窝蜂跑过来围住他。他把吃食递给他们,他们立刻撕开争抢,最后还算公平,每人一份。
霍衡笑着准备离开,那女孩子却从孩群中跑出来,嘴里还塞着烧饼,咽下去后她睁着大眼睛看他,“多谢哥哥!我叫桃桃!”她看出霍衡不是一般人,应该是城中公子,于是她很扭捏地做了一个拜礼,做完站直身体不好意思的笑了。
霍衡也倾身答礼,他坐在马上弯腰朝女孩子作揖,随后打马离开,隔些距离后加快速度,腾起一路纷扬尘土。
到城中已是巳末,路过霍府后门时,门子看到他勒马停留,赶紧迎上来问好。“唉,二爷您回来了!”说着就准备拉缰绳。
霍衡低头道:“你别忙活了,我现在不回府,有要事面见公主,晚上再回,别去叨扰老爷了。”
门子忙称是,弯腰目送着霍衡离开。
他挠挠头,二爷是越来越不着家了。不过一想府上那堆理不完的破事,又觉得二爷不常住倒也清净。他收拢袖子,找个太阳地儿来回跺脚,暗暗叫骂,“这鬼天气真是要冻死人!”
长公主府在城北,一座阔大的宅院掩映在重重林木里,但冬天树叶枯败,一切都灰扑扑的,显得这里十分凄郁。
早已有下人在门口等着,见霍衡从道口策马过来,便恭敬地垂手侍立。霍衡下马,把缰绳递给下人,略微寒暄两句就进门了。
进门是一堵影壁,上面雕刻着四君子“梅兰竹菊”;绕过影壁是前庭,堂阔宇深,往后能看到三重楼阁排成一列,渐次第上。
霍衡熟门熟路地踏上左边连廊,先走了一段曲折平地,接着拾阶而上,一直走到最高处那座院落的偏门,推开门往右去,一个人造池塘赫然出现眼前,塘中央有座凉亭,一位蓝衣女子正闲坐在美人靠上,凭栏远眺。
他踩上塘中铺设的汉白玉莲花跳石,走到亭子里,女子闻声转身看他,眼中浮现笑意。
“早就看见你骑马过来了,今天挺快,我以为过午才会到呢。”她笑意盈盈,让他随便坐。
她长相不同于寻常女子的婉约,眉目很有英气,举手投足潇洒写意,颇有江湖儿女的风姿。
这便是先皇后独女,大周建徽长公主——李宸漪。
霍衡斜对着李宸漪坐下,看她衣衫单薄不禁皱眉:“你怎么穿这么少,还对着风吹,直怕自己病不倒是吧?”
李宸漪笑道:“我不冷啊,你看谁整天都跟你一样,出门恨不得把被子披到身上。”
他俩一见面必然斗嘴,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只有在正式场合才偶然记起何为君臣之礼。
霍衡白她一眼,没好气地说:“说吧姑奶奶,把我这么着急叫过来什么事,别一点鸡毛蒜皮都喊我,大老远跑一趟容易吗?你老是这样得给我补偿路费啊!”
她哈哈一笑,回他一句:“哎呦,我怎么不知道从城外过来还得花钱?那不如把绝影留下来,我喂它吃草。”
霍衡知道跟她多说无益,便引回正途:“你快说吧,叫我来什么事儿。”
李宸漪也不再打趣,正色道:“我想让你往幽州去一趟。”
霍衡一怔,“幽州?”他想起今晨贺蕴君也说她要往幽州去。
李宸漪站起来,在亭中踱步,她缓缓开口:“幽州是北境重镇,靠近边界线,再往北就是柔寻了。前几日那里的探子来密信,说竟然有人长期私卖铁矿火药,既往突厥卖,也有流进全国各地的。”
此言一出,霍衡也惊了,他顿时站起来,“私卖火药?!他们怎么敢的,这东西卖到柔寻不是给人递刀吗?……还有流到全国,是准备起兵造反吗?!”
李宸漪示意他别冲动,继续道:“我就是这样想的啊,所以事关重大,非得叫你去一趟不可了。我可不想历尽千辛万苦前脚刚斗赢老太婆上位,后脚就亡个国给列祖列宗看,那可真是遗臭万年了,每个人吐口唾沫都能淹死我。”
她说话时面色严肃,站在栏杆边凝望着下面的原野千里,不远处就是长安内城,烟火人气能清楚看到。而在被周围一大片低矮建筑簇拥的皇家禁庭中,四方角门高耸,气势巍峨入云。
若亡国,那就是举目见日,不见长安。
霍衡凝视着李宸漪的背影,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她经历了太多太多才走到如今这个位置,和挟持幼帝的太后崔衍默分庭抗礼,对古往今来的九五至尊之位日夜鹰视狼顾。
自己应该帮她,也绝对愿意为她。
片刻沉默后,霍衡说:“好,我即刻动身。这里面肯定有不少问题,和崔党应该有牵扯,毕竟燕云卿在那边可谓是一手遮天,但料想他们也不会那么大胆敢往柔寻卖,估计水很深啊……”提起燕云卿这个名字,霍衡不由自主加重了语气。
李宸漪转过身深深望着他:“此事至关重要,你一定要万分小心!我思想来去,这次可能是我们扳倒燕云卿的最好机会了,燕云卿一倒,崔衍默的棋局就散了一半,我们就是扶不了别的人也无所谓,但他必须得倒。”她话音一顿,想到往事便放软了声音,“这次,你就放开手脚报仇吧,我绝不再阻拦什么。”
霍衡并不回答,他眉宇凝在一起,静静看着下面的重楼玉宇。李宸漪也不敢再多说什么,知道他现在不高兴。
良久沉默被打破,霍衡淡淡道:“行,我到了好好看看。既然你说前两天探子才来信,那估计他们也没有太多消息,还得我自己去挖。”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太后那边知道吗?”
李宸漪一笑,“肯定知道啊,但她现在肯定不会派人去,幽州本就是她的地盘,看你去了就慌着派自己人跟过去那不就明摆着和她有关系吗?”
霍衡点点头,“也是。”
“此去定是千难万险,你一定要保重身体,记住,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
他们在风中对视,都从彼此的眼睛里会出绝对的信任。
这世间有人生来六亲缘薄,经年成长中,举目四望,竟然只有一人可算“至亲”。
不是父母,不是祖孙,而是他们这对便宜姐弟。
霍家高门显贵,上代大小姐入主中宫,正是李宸漪生母——弘嘉皇后霍行蘩,而弘嘉皇后一母同胞的长兄正是霍衡父亲霍行简。
弘嘉皇后早崩,他们姐弟二人从小一起在霍家长大,其后分离又聚合,到如今已经成了彼此最大的依仗。
我做你的靠背,你尽可放心向前。
霍衡从公主府离开到内城已是灯火阑珊时。他本来要往家去的,但在大街上被好友荀从周逮到,非要拉他去锦香楼听曲。这种烟花之地他一向不喜,只偶尔因人际需要才去一次,每去只在席间饮酒陪话,略有醉意就打道回府。
这回他惯常拒绝,但荀从周说自己马上要外放履职江州,再不聚聚真要一别两宽了。荀从周是他多年好友,前月犯了事被革职在家,如今贬令已下,不日便要动身。因而见他硬缠着,霍衡也没办法,况且心中想来也多有不舍,便应邀去了。
荀从周笑道:“知道你性子,也不勉强你,喝点酒总行吧!我可是请了郑婉秋出台,近来坊间正传她的新曲呢,梦阑干填词作韵,哈哈哈,千金买一笑啊!。”
他天性浪荡如此,霍衡无言以对,只好怼一句:“千金散若粪土一般,我看你还是有的贬!”
两人勾肩搭背,嬉笑怒骂着进了锦香楼。
谢谢大家观阅的啦!(づ ̄ 3 ̄)づ
长公主出场了,算是一个比较重要的角色。
各位宝贝天天开心o(* ̄▽ ̄*)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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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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