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白的指节搭在铜色的门把手上。
“等一下，莉莉丝。”
莉莉丝没理会身后略显惊慌的声音。她翘了下唇角，手下用力摁压。
“咔嚓。”
门先一步被里面的人拉开，于是莉莉丝就这样看见了那个听声音就很惹人厌的瑞雅王后的脸。
意外的是，这张脸和刚刚那番刻薄的话语倒一点儿也不相配。
瑞雅王后眉眼柔和，长的很有亲和力，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善良温柔的妇人。
瑞雅只在开门那一刻惊讶了一瞬，很快便处理好表情。
她对着一身脏污的莉莉丝也没露出什么挑剔高傲的目光，只是淡笑着颔首，然后侧身露出身后的人。
安妮儿正站在房内的书桌旁，她已经换上了从前穿的正装，毛燥的头发也变得顺滑，蓬松的裙摆垂到地面。
她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高高在上的公主模样，昨日的不堪恍若黄粱一梦。
而当红彤彤的眼睛和莉莉丝对视上时，她又像是受惊的兔子般转了过去，然后背着身擦眼泪。
确定莉莉丝看到身后的安妮儿，瑞雅又往左一步挡住安妮儿的视线。
“我都听说了，谢谢你在外面帮忙照顾安妮儿，国王带你回来也是想感谢你，你不要太紧张了。”
瑞雅语气温柔，嘴角牵起的笑像锻炼好般一丝不苟。
莉莉丝古怪地挑了下眉，很显然听懂了面前这位王后的言外之意——她能来到王宫纯粹是沾了安妮儿的光，不要痴心妄想。
她也不由自主地神游起来，想起萨勒国王以为自己是神的手下时，那副殷切的模样。
这样想着，她又看了看瑞雅，捕捉到她眼底的警告意味，不禁有点想笑。
她也确实笑出声了，从一开始的闷笑，到后来终于忍不住放声笑得弯下腰。
瑞雅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越来越阴沉。
“你笑什么？”她上前一步，垂头望着莉莉丝，隐在暗处的眸子阴恻恻的。
笑声戛然而止，莉莉丝直起腰，古怪地换了一个站位。
她抬起头怯生生地看着瑞雅，注意力却集中在后方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瑞雅看着面前莉莉丝故作造作的表情，终于冷下了脸，“你妈没教过你礼貌吗？别人问你话不知道回答吗？”
“伯母。”迟疑的声音终究还是打破了二人僵持的氛围。
莉莉丝抬眸，目光落在瑞雅肉眼可见逐渐僵硬的脸上，她牵了下唇，挑衅似的小幅度扬了下下巴。
瑞雅攥紧身侧的手，面上却浮起歉意，“抱歉啊小姑娘，是我语气太重了。”
她用手指攥住莉莉丝的手腕，在威廉看不见的角度把她拽到一边。
瑞雅就这样侧着身，蹙着眉，一副慈爱的模样，“就算你不理我，笑话我，我也不该责问你的，是我过分了。”
白炽灯打在瑞雅因为垂头而显露的上半张脸上，柔和的五官也显得有些可怖起来。
莉莉丝眼睛微眯打量着瑞雅的神色，沉默下来。
装可怜？谁不会似的。
她抬起右手假装拭泪，转过身跑到威廉身后。
“不不不是这样的，我我只是想表示友好。”莉莉丝楚楚可怜地望着威廉，捕捉到他眼底的怜意又垂下头抽泣了一声。
“我母亲很久以前就去世了，她生前告诉我，和别人打招呼一定要笑，没想到这位夫人并不喜欢我笑，我不是故意的。”
莉莉丝捂着脸垂下头，自己也觉得这解释很离谱。
憋笑声和假哭声混合在一起，反倒还真像个遭遇挫折的小女孩。
威廉眼底闪过动容，他抬起手想拍拍莉莉丝的后背，手却在半空中停顿了几秒又放下。
另一头，瑞雅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在莉莉丝的哭声终于停止后，瑞雅上前一步，“抱歉小姑娘，如果你需要什么补偿我都会给你的。”
莉莉丝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瑞雅也不追问，转移视线看向威廉，“王子殿下有空吗？安妮儿说想去后花园荡秋千，女孩子一个人不安全，你陪陪她吧。”
莉莉丝掩在阴影下的嘴角忍不住轻抽，她在王宫里能有什么不安全，怕荡秋千摔跤吗？
威廉迟疑一瞬，他看了眼身旁垂着头的少女，“可我现在要带莉莉丝小姐选房间。”
瑞雅脸色又沉了一分，选房间？这贱丫头难不成还要在王宫住下来不成。
莉莉丝适时抬头露出眼角的红痕，露出一个强撑起的笑容，“没关系的殿下，你去陪公主吧，我自己选房间就好。”
“可是……”
“真的没关系。”莉莉丝抬手拭去落下的泪珠，“我自己一个人还更自在些。”
话落，她也不在意其他人的回答，好不拖泥带水地转身往走廊深处走去。
楚楚可怜的眼睛在转身的一瞬变得冷漠。
想得到男主的爱，首先要让他对你感到愧疚。
直到莉莉丝的背影在拐角处消失，威廉才终于收回视线。
他转身看着瑞雅王后仍旧微笑的脸，身侧的手握拳又松开，最终还是妥协似的叹了口气，“现在有空了。”
-
王宫真的很大，莉莉丝隐隐感觉腿已经走得酸疼了。
但她仍是蹙着眉，继续打开下一个房门——这些房间全是落地窗，而且窗帘透光，让她很不舒服。
终于，在一个隐蔽的拐角，莉莉丝推开面前的门。
身后的女仆上前有些警觉地挡在门前，“小姐，您选别的房间吧。”
大概很久没住人，就连仆人们也忘记了这个房间，莉莉丝在门口就能闻到尘封的味道。
莉莉丝略过女仆朝房间内看去。
这是唯一一间没有窗户的房间，莉莉丝仅靠着走廊的白炽灯照到房间里发出的微弱光芒观察着屋内的陈设。
和王宫的奢华相比，这个房间里的陈设显得有些过于简洁了。
莉莉丝视线划过床铺落在角落的桌子上，上面有一个翠绿的花瓶，里面插着一束早已枯萎的花束。
“我就要这间。”
莉莉丝终于把视线落在面前已经偷偷瞥了她五六眼的女仆身上。
女仆小心翼翼地抬头，“小姐，要不你还是换一个吧？”
“怎么了？这个房间有什么问题吗？”
她猛得摇了摇头，眼底带着惶恐，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莉莉丝装作看不出来的样子，淡笑道：“那就这间吧，我挺喜欢的。”
女仆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没再阻拦，“我现在就帮您整理房间，小姐先去旁边的休息室吧。”
仍旧穿着那声乞丐装的莉莉丝点点头，转身朝着不远处的休息室走过去。
休息室宽敞明亮，华灯璀璨，墙壁上雕刻着金色的纹样。
莉莉丝关上门，背着手沿着室内四周漫步，走到角落时便顺手拍拍角落里架着的雕塑。
一双幽蓝的眸子里毫无敬畏之意。
等她正好不急不缓地在休息室里转完一圈，指尖在第四个雕塑的头上轻点时，门外也正好传来敲门声。
一个女仆低着头推开门，手上的托盘上摆放着折叠整齐的衣裳。
“国王陛下让您换好衣服来楼下参加晚宴。”
女仆全程弯腰低着头，双手托举着托盘和眉眼齐平。
直到莉莉丝伸手接过托盘，她才直起腰背，抬手朝里面的某处示意道：
“休息室里面有洗浴间，换好里衣后我们来帮您穿外裙。”
很贴心的安排，莉莉丝歪了下脑袋，可惜她非常讨厌穿那个里三条外三条的衬裙。
休息室的大门被轻声关上。
莉莉丝垂眸望着托盘上的里衣，伸手捻了下，很轻薄柔软的面料。
在这个遍地都是乞丐，百姓们只能勉强解决温饱的地方，王宫里竟然一个外来的客人都能穿这种上品料子。
莉莉丝忍不住轻笑出声，眼底流露出嫌恶的嘲讽。
泥泞的污渍在休息室的地面上延伸出一串明显的鞋印，最后消失在洗浴间的门口。
热水喷洒而下，落在地上发出细碎悦耳的声音。
在磅礴的水流声的遮盖下，莉莉丝□□地站在镜子前，脚下是一摊棕灰的麻布衣。
她哼着曲，抬手用指尖触在镜子上。
氤氲的雾气打在镜面上，让画面变得模糊。
莉莉丝就这样用手指在上面一点点轻擦，和镜面摩擦发出难听的“嘎吱嘎吱”的声音。
直到露出自己精致的五官，她才终于像是满意了般放下手。
镜子里倒映出的脸冷漠又疏离，一双眼睛死气沉沉地盯着镜面。
浴缸里的水满到溢出来，流落到下水道里。
莉莉丝双手撑着洗手池，侧头望着仍在哗哗流水的花洒。
蓦地，她想起今天早晨的小叫花。
她干咽下那块噎人的面包后，把唯一仅剩的半瓶水分给了莉莉丝。
她轻叹了口气，走过去把花洒关上，然后踏进浴缸。
腿在接触水的一瞬就隐隐发痒。
莉莉丝强忍着那股褪皮般的瘙痒感，把整个人浸泡在热水里，只露出一个脑袋，脸上泛起潮红。
不出片刻，莉莉丝的双腿就化为了鱼尾。
她把双臂搭在浴缸的两边，鱼尾在水里扑腾着把水洒到墙上，和墙壁上凝结的水珠一起顺流而下。
倏地，莉莉丝欢快的动作猛得停下，她僵滞着转过头看去。
雾气缭绕间，莉莉丝看见一道黑影被灯光投射在浴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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