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众人困惑之时,角落里突然有人说道:“可能是欢夜城KTV的后门,一个可以直达地下冷冻室的地方。后街的监控老旧,像素太低,但一个大活人不可能凭空消失。”
属于年轻人的、不轻不重的嗓音在会议室内响起。
陆祁和许愿不约而同往角落看,其他人连锁反应似的也跟着纷纷侧头往角落里看。
一时间,会议室内谁也没有说话,偶尔传来一些微小的议论声。
似乎大家都认可这个观点,但细想又觉得哪儿不太对劲。
死者的衣服!
许愿将监控录像时间轴往前挪,用激光笔点了点,“监控画面中的死者穿着的是一件短款卫衣,而我们出警后赶到现场时,死者身上穿着的却是一件厚实的军大衣外套,你怎么看?”
江驰抬起头,迎上许愿目光:“两种猜想。”
“你说。”
“第一种,死者自己穿上的衣服;第二种,别人帮死者穿的衣服,”江驰说,“监控显示死者在‘穿墙’之前还穿着卫衣,而出警后我们见到的却是军大衣。鉴于在服用大剂量药物导致精神错乱乃至于出现强烈致幻作用时,死者几乎不可能完全支配自己的行为,因此第一种猜想基本可以排除。”
许愿看向他的目光多了一丝别的情感,锐利中透着束捉摸不透的光,像是赞许,又像是盘查审视。
他声音放低缓了些,道:“第二种呢?怎么解释?”
“第二种,有别人在某个地方等着死者,这个地方就是温度极低的冷冻室或是冰库一类,”江驰微微弯了下眼角,“死者不会自己套上衣服,相反,他会由于高强度低温而产生幻觉热感,从而想要脱下衣物。但最后他却裹得像个球,只能说明是有别人帮他穿了衣服——并且是在他服药过量致死后不久帮他穿的,再加上那道没有生活反应的刀口......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这个案子已经成为了一起有谋划的杀人案,并不是意外死亡。”
什么样的人会在其他人死后还要给人脖子上来一刀?
什么样的人会帮死人穿衣服?
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此人对死者恨之入骨,即便死者已经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仍旧不觉得解气,非要再给他来一刀不可;又或者是,此人缺少作案经验,害怕死者没有死透,所以还想再来给人脖子上来一刀以防万一。
第二个问题的答案与第一个问题的答案略有不同。人死的时候,只有亲属或是爱人、朋友等在死者生命中占据一席之地的人会感到难过甚至痛苦,死者为大,中国有为死若穿寿衣以表哀悼的习俗,只有难过,才会为死者穿衣服。
许愿轻轻一点头,默许了他的看法:“难过、痛恨的情绪同时出现,凶手跟死者的关系不一般啊。但我更倾向于凶手是因为作案后产生了愧疚心理,才想着给死者裹上衣服,毕竟那件军大衣的外层,可没有被冻硬。”
“但不管怎么说,至少足以证明这是一起有预谋的凶杀案,而且死者与凶手之间有着某种比较亲密的关系,正是因为凶手最后替死者穿上军大衣的这一反常举动,才能让我们发现军大衣内的现成毒品,从而让我们找到了疑似新型毒品流入滇城的线索,”江驰微笑着看向许愿,“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钱铮撑着下巴,若有所思:“你俩好绕啊,犯罪心理那一套有点虚了,还有什么其他说法没。比如跟实际相关联的、确切的证据。”
“从七点半到死者‘穿墙’总共用时六分钟,也就是说,死者在走向街尾的两分钟内服用了新型药物,接着花费两分三十五秒进入温度极低的冰库,药力达到最大峰值的时候他应该正在冰库内,”许愿接上江驰之前没说完的话,“不出半小时,死者死亡。所以我们需要着重调查的时间段是昨天傍晚七点到咱们出警的八点五十。”
底下人纷纷点头:时间是对得上的。
江驰凝视监控录像几秒,忽然道:“队长,我再多一句嘴,你觉得瘾君子吸毒的时候一般是为了什么?”
“瘾犯了,要么是纯属找刺激,要么是毒友聚众尝鲜,”许愿思虑片刻,电子笔的笔尖点着桌面道,“一般是这几种情况比较多。”
“不对,还有一种。”江驰定定地看着他。
许愿愣了愣,随即脑中闪过方才反复播放的监控画面。
他和江驰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说——“为了拿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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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实体店买衣服的时候,正常人往往更愿意在安全的试衣间内换衣服,而不是将自己的躯体暴露在所有顾客们面前,此时的试衣间便是人们的“安全屋”,这个“安全屋”足以保障人们的**不受侵犯。
而对于绝大多数瘾君子而言,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拿货”就同买衣服无异。他们干着犯法的勾当,心里自然会心虚甚至焦虑,他们怕警方发现自己,于是常常选择在一些相对隐蔽的场所进行交易,诸如偏僻无人的公厕、郊外,或者是......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许愿说,“从监控中可以看出这个人接受过一定程度的反侦查训练,再加上城西基础设施建设落后,因此他轻松避开了部分能够拍到交易场所和行动路线的摄像头——王辉!”
被叫到名字的王辉瞬间“啪”地站直:“老大有啥吩咐?”
“散会之后,你跟钱铮立马带人联合辖区分局刑侦大队在案发地周边进行走访调查,着重留意出摊时间以及出摊地点不够固定的流动商贩,关注他们的日常行踪以及家庭关系,然后做个统计,找到行迹最可疑的那一个,动作越快越好。”
跑腿儿小碎催王辉看上去也是个刚被调进来不久的新人,他煞有介事地朝许愿一敬礼,道:“好嘞老大,保证完成任务!”
许愿微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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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驰的目光向许愿投来。
许愿别有深意地看了江驰一眼。
许愿对江驰的第一印象是“走后门进来的野路子”,第二印象是“用酒瓶底揍上司的呆瓜”,第三印象则立马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成了“逻辑不错、专业能力还行、心思细腻的三好同事”。
但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比如......
“江驰,你留下,其他人可以走了。”散会时,许愿突然叫住江驰。
许愿不是那种讨人喜欢的长相。
他长得有些凶,不笑的时候更是如此,五官深邃的同时隐隐约约潜藏着某种令人难以反抗的威压,再加上他几乎直逼一米九的身高,看上去就很不好接近。
已经走到门口的江驰疑惑地回头,一副“我很老实”的样子。
钱铮朝负责会议记录的张姐挤眉弄眼道:“啥情况?小江又得罪他了?”
“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张姐捧着会议资料绕过去,“不过小江哥今天也没干什么,老大不会因为他是走后门来的,就格外针对他吧。”
“我猜老大是想等小江自己受不住这儿的气氛,然后走人。”钱铮同情地说。
陆祁抱着文件在一边插不上话:“你们在说什么?谁针对谁?”
“嘘!你怎么那么大嘴巴!”钱铮赶忙捂住他的嘴。
也许是说话声音有些大,也许是许愿生了一双顺风耳,钱铮冷不防感到背后一道凉凉的目光直射过来,一回头,正好对上自家老大要吃人一般的眼神。
张姐也回头,立马拽起钱铮和陆祁就跑,丢下一句——“噫,那个什么,老大啊,我俩有点儿事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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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长,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江驰看着许愿关上了会议室的门,道,“您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许愿转过身,抿唇看着江驰。
面无表情甚至可以用冷冰冰来形容。
但下一秒,许愿却突然放松下来,神色缓和一些,少有地露出一个淡然的笑来:“没什么,你心很细。”
江驰顿住了。
他没想到自己这位顶头上司会突然来这么一句......还真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江驰,我看过你资料,你之前不是干缉毒的,湖柳分局那边给你的评价是......各方面能力都不突出,”许愿垂眸,“为什么突然想来禁毒支队?”
江驰微微一笑,许愿刻意不提空降的事,却只问他为什么想来干禁毒。
他没有掉进许愿的话术里,反问道:“队长,你呢,你为什么想干禁毒?”
意料之外的,许愿忽地沉默下来。
一秒。
两秒。
三秒。
......
就在江驰以为许愿不会再开口、不会再给他好脸色看的时候,许愿突然出声,听得出嗓子有些干涩沙哑:“你不觉得毒品很可怕吗,江驰?”
“是很可怕,”江驰点点头,“高额的利润与惊悚的刺激,不断考验着人心,一旦人心不够纯洁,很容易陷入毒品的怪圈。它让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最后毁掉那个人的一生。”
“这样的人很可悲,”许愿眼底终于浮现出一丝正常人该有的喜怒哀乐,“但其实最可怜的是缉毒警察的孩子。”
江驰瞳孔蓦然放大了一刻,那一刻,他就这么定定地看着许愿,从许愿深邃的眼眸里,他好像突然触及到了某些东西......
某些,许愿从未让任何人知道的东西。
但是许愿流露出那样的情感只是一瞬,很快便恢复到从前不苟言笑甚至冷冰冰的样子,抬手一拍江驰肩膀:“今天找你来是单独跟你谈谈,我不是那种看人下菜碟的领导,我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要来禁毒支队,也不管你背后是冯局还是省厅,但是既然你来了,就请你认真工作,不要辜负墙上的警徽。”
而后他又道:“咱们支队的核心理念只有一条,那就是‘天下无毒’。”
江驰不喜欢这个队长说话的严肃感和官方感,他觉得许愿八成是在他面前耍领导威风,于是拧着眉暗自腹诽。许愿把他的小动作小眼神看在心里,抬手警告般地轻推他胳膊。
江驰立马变脸,乖顺道:“我明白,队长,您放心。”
他们是缉毒警察,自宣誓完毕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必须踏着这条布满荆棘的路一直走下去,尽管连他们自己也并不确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是刀刃锃亮的砍刀,还是子弹上膛后黑洞洞的枪口?
是已经拉开了保险的□□,还是正准备点燃汽油桶的火柴?
他们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他们心里很明白,在他们这群人之中,依旧有人生前不能露面,死后墓碑无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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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上的茶水间里,张姐正与同事们聊天。
江驰从会议室里走出来,竟意外地觉得外面的空气比会议室里轻松得多。
张姐老远看见他,马上招呼:“小江哥,老大没把你怎么样吧。”
这话说得,仿佛许队长是个吃人不眨眼的恶魔一样。
江驰一笑:“没什么,队长让我好好工作。”
“那就好那就好,”张姐呼了口气,嘻嘻哈哈地笑,“咱老大虽然不近人情,但是人品绝对没有任何问题。就算你是组织上硬塞进来的,只要专业能力过关,好好听他的话,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别担心哈,姐罩你。”
江驰微笑着点头,欲言又止:“我明白的。”
但张姐是什么人,是从缉毒一线退下来的女性精英,怎么可能看不出江驰情绪的波动。
她问:“怎么了?是有话要跟姐说?”
末了,江驰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摇摇头:“没有。对了,刚刚那个法医呢?”
“去拿尸源比对结果了,你找他啊。”张姐疑惑道。
“没事,我正想问结果什么时候出,既然这样我等着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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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听别人**总归是不大好的,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他的顶头上司。
江驰脑海中一直浮现着方才许愿同他说话时的神情。那神情就像是一个孤立无援的孩子,无比渴望大人的帮助,显得有些孤寂了,却又不知道为什么下一秒非要端着个臭架子摆谱,跟谁谁欠他几百万一样。
江驰看向钢化玻璃,发现许愿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玻璃前。
透过玻璃上的磨砂贴纸,两人的视线竟奇妙地撞在一起。
江驰下意识地记起队长方才叮嘱他的——“天下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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