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德在桌前点燃一支烟。微蓝色的烟雾在昏黄的灯下氤氲开来，将营怅的一角熏得烟雾缭绕。
“哗”地声轻响,营帐一角被人掀起,带着硝烟气味的风吹去大半烟味,取而代之隐隐的血味与夜晚特有的冷冽气息。
“上校，”来人声音沙哑，透露着疲惫，手中捧着的记载着电报的纸,发出轻微声响,"本次战役死亡17人,受伤23人,名单已上报至上将。士兵说着将死亡名单递给伊凡德,紧接着又开口道：“上级说,明天会有新兵前来报道。”
“嗯。”伊凡德沉声应下,抬手示志他下去。
半晌,他拿起士兵呈上来的死亡名单,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此时正默然地躺在纸上,其中不乏上次刚入伍的新人，距离他们初来乍到并未多久,他几乎还能记起他们是如何兴奋地穿着新拿到的军装,洋溢着天真擦拭着配给给他们的配枪。
每次新兵加入他的这一步兵班,他都会在深夜营帐昏黄的灯光下,将他们的名字笔一划地额外写在随身携带的名册里,在写下一个个字母的同时,在脑海里记忆他们生动的脸。
而如今,他又亲手将那些名字,对照看死亡名单一一划去,无情的墨痕贯穿他们的姓名,如同无情的子弹贯穿他们的身体,使他们鲜活的面容覆上无情的灰白。
伊凡德用力地吸了一口烟,让尼古丁进一步地麻痹神经。
“又是一批……源源不断的……”昏黄的光线夹杂烟雾，催得他眼睛发痛，他合上双眼，不知不觉昏昏欲睡，“多少无辜的生命啊……”
他想。
天色泛白之时,一辆卡车从焦黑而坎坷的土地上驶来。
伊凡德看着那些新兵穿着军服,挺拔,难掩少年的青涩，绝对是刚从学校毕业就入伍的,就和当初的他一样。
他照例点名,看着单子上的名字,去一一对照他们的脸。
"阿尔法!”
“到！”
“芬尼恩！”
“到！”
……
“巴尔德！”
这个名字让他有点愣神。巴尔德,北欧神话故事中的神明,代表着光明,纯洁,和平。 他想起儿时妈妈同他讲那些梦幻而神秘的神明故事来哄他睡觉,讲至巴尔德之时，妈妈说，巴尔德,光明纯洁与和平的化身，是光明之神。
“愿巴尔德与你同在。”妈妈在他额间落下轻柔的吻，为他熄灭床头灯。
“到！”士兵清亮的声音将他从回忆拉回现实。他抬眼朝士兵看去。
他行着标准的军礼,略微单薄的身影被深绿色裁剪得体的军装包裹着,显得挺拔劲瘦,宛若柏林郊外初次拔地而起的松柏。
“巴尔德……”伊凡德轻声重复，“但愿你和你的名字一样。”
士兵再次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以更加嘹亮的声音回答,“是，上校！我将竭力为德意志帝国带来光明的胜利！”
听闻士兵的话，伊凡德仅是微微一笑，未置一词。他将名单重新折叠整齐放回大衣口袋，抬手拍拍巴尔德的肩,随后转身开始他的训话。
“年轻的列兵们，真正的战场不比你们的学校,在这里,死亡与你们如影随形,但为了国家的荣誉,为了不辜负元首的期望,你们,你我,都要将生死全部抛弃在脑后……”伊凡德低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巴尔德直到这时方才抬眼微微地偏头去打量这位上校,高大的背影,锃亮的军靴，黑色衣摆随着他走动的步伐而微微摆动。
“哪怕是为了你们所盼望的荣誉,功名,寄回家乡以表嘉奖的金钱,也要去歼灭更多的敌人……”话音未落,只见那人忽地转身,似有所感地与他目光相接,他的脸庞被微白的天光勾勒出清晰而硬朗的轮廓，黑色的军装在苍白的衬托下几乎显得森然，却更加清晰的显出他挺拔的身姿，就像是征兵海报上那高大威严的形象活了过来,又者是那根本就是照着这样的一个人去描画出来的。
巴尔德略微仓皇地偏移开视线,欲盖弥彰地站好军姿,平视着前方。
脚步声渐渐地从远处靠近，伴随着伊凡德不大却足以让每个人听得清晰的声音:"你们来到这里,怀揣着你们的理想,不论是什么,奋勇杀敌,它们必定随着帝国的荣誉一同阵临在你们面前。”黑色军装遮挡住巴尔德的视线,是伊凡德停在了他面前。
巴尔德的余光能到伊凡德胸而挂着的闪着金属光泽的荣誉勋章。
“看着我的眼睛，巴尔德，”伊凡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告诉我,你为什么来到这里,你的理想是什么?”
他依言抬头对上伊凡德的眼睛，墨绿的眸,宛如盘踞在密林深处沼泽里的蛇,透过深邃的眉眼看着他，仿佛不知不觉地就要被摄取去灵魂。
“报告上校，为了德意志帝国的荣誉！”巴尔德朗声回答,“为了胸前有和您一样的铁十字勋章!”
伊凡德挑眉。
狂妄的青年，他想，但心底油然而生了一些莫名的感情，赏识，掺杂着其他难以辨别的情绪，但不可否认的是所有的新兵都有着这样的理想，哪怕是当年的他自己。
为了国家的荣誉,为了个人的荣誉，穿上军装,奔赴战场,用黑洞洞的枪对准阻碍你的敌人的胸膛。
成为征服世界的英雄、成为国家的骄傲,有金钱,有光荣,还能肆意挥洒身为铁血男儿的满腔豪情壮志。
所有的学校都是这么告诉德国的儿童和青少年们的,社会早早地在他们心中埋下向往战场的种子,埋下对元首的崇拜的种子，随着他们从学校毕业,长大成人,那颗种子也随之长成参天的大树,开始寻求能肆意生长的,更广袤的土地--真正的前线战场。
于是他们抬手接住满天像雪片一样纷飞的征兵令，想着自己身上穿着那么帅气的军装,在前线肆意挥洒完一番青春的热血后，凯旋而归,享受着鲜花,金钱与无边无际的荣光。
站在他面前的这位青年俨然是其中之一，包括从前的他自己。
"上校，"一个士兵上前出声,正是昨日夜间向伊凡德报告情况的那位,他是伊凡德的下属,步兵中尉洛克，亦是他的亲信,“上级传来了新电报。"伊凡德点头示意他知道了，随即转回头来再次看向这个他初次见面便已生一丝好感的列兵。
“很好的理想,"伊凡德说道嘴角甚至带上不易察觉的笑,他转头叫人拿来一把铁锹,将它亲手递给巴尔德,“那就带着你们崇高的理想挖战壕去吧,踏上你们实现梦想的第一步!”伊凡德说着，示意下属将铁锹分发给士兵,随后使转身回到营账,去查看上级新传来的信息。
临到营帐前,他像是忽地想起了什么一样,叫住打算同他一起进来的洛克，"洛克，”鬼使神差地，他开口，“你去帮忙看着点儿。"他先是一怔,但并未仔细去想什么，也无意去琢磨,只当是这位向来有些冷漠严肃的上司突然打算开始关心新兵,便应了声,随即转身，亲自带这群新入伍的列兵去开展他们的第一项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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