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清晨在车上睡了一觉，待醒来已是下午三点。
微信上一排未读消息，她挨个回复过去，待点进宁叹的头像时，有一秒的愣住。
三条未读，一条在她和陈缓打完电话后发的，询问她什么时候结束拍摄。
一条是问她下午有没有空，能不能抽时间和他聊聊女二这个角色的心路历程。
最后一条，则是等她睡醒了，麻烦和他联系一下。
纪清晨猜测，应该是林瑶对他说了自己在休息。
纪清晨回复过后，便退出去继续回复剩下的信息。
不到一分钟，宁叹的信息便跳到最上方。
宁叹：睡醒了吗？
纪清晨没有第一时间回复，而是等处理完其他事情后才给他把信息发过去。
纪清晨：刚醒。
宁叹：下午有空吗？我们可以聊聊你这个角色，让我获得一些写歌的灵感
纪清晨：好，你在哪？我去找你。
宁叹发了一个地址，是片场附近的一家咖啡厅。纪清晨回了个ok，便起身缓了缓，待整个人都清醒过后，方戴上帽子和墨镜下车。
到了咖啡厅，就见宁叹坐在角落窗边，午后的阳光仍然强烈，他穿着黑色印花T恤，在耀眼的日光下，裸露出的皮肤有种不真实的透明感。
纪清晨走近，注意到他脖子上戴着条银色锆石造型项链，垂坠在领口处，有种天然的和谐。纪清晨在他对面坐下，笑着说：“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没关系。”宁叹身子微微坐直。
这家私人咖啡厅是圈里一个艺人开的，专门用来招待来这里拍戏或是有活动的演员明星，店内装潢设施高档典雅，每桌座位都相隔一定距离，阻挡住旁人的眼光，要的就是一份不被人打扰的清幽独立。
纪清晨曾经来过一次，但因为消费太高，只喝了一杯柠檬水就迅速离开。
当时还安慰自己，反正也不红，别人都不认识你，在大马路上发呆和在这种人均消费高达五位数的咖啡店里，基本没什么区别。
店里的服务员也个个训练有素，穿着统一的正规制服，见艺人过来也没有任何激动或慌乱的表现，微笑着递过来一份菜单，“你好，请问需要点什么？”
纪清晨翻开菜单看了一眼，在柠檬水和咖啡之间犹豫了下，想到自己刚睡醒，脑子还有点懵，待会要和宁叹讨论专业内容，还是提提精神比较好。
“一杯黑咖啡，不加糖不加奶。”
“好的。”服务员收起菜单，临走时又颇有职业精神的问道，“要不要试下店里新出的三色冰淇淋，好吃又好看，而且还很出片。”
纪清晨愣了一秒，她之前来的时候，服务员明明不是这样的，客人点完单后，服务员就拿起菜单冷酷走人，大有一种“爱吃吃，不爱吃就离开”的高贵冷艳，什么时候还会这么委婉的招揽生意了。
真是经济下行，各行各业都不容易了。
在她思索着的时候，宁叹已经出声，“来两份吧，再来一份芋泥奶糖蛋糕，芋泥多一点，糖少一点。”
服务员这次的笑容多了几分真情切意，“好的，请稍等。”
服务员离开后，纪清晨对宁叹道了声谢。
宁叹说没关系，然后，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下来。
纪清晨思索着该怎么开启话题，向他讲述女二号这个角色的心路历程和人生经历。
宁叹的目光则是在她脸上落下，轻声问：“拍摄是不是太累了？”
“嗯？”纪清晨思绪被打断，话音落下，便反应过来，他是问为什么那么长时间不回微信。
她抱歉笑笑，“还好，是我精力不太够，你发来的前两条微信，我都没有看到，不好意思。”
“没事。”宁叹摇头。
想到那两条信息，纪清晨觉得不问候几句，总觉得不太合适，便问道：“你中饭吃了吗？”
“吃了，剧组的盒饭，味道还不错，比我以前吃得好多了。”宁叹脸上露出些许怀念的神色。
纪清晨好奇他一个歌手为什么会去剧组，转而又想应该也是像这次一样，去剧组为音乐找灵感。
“那你这样每次写歌都要来一趟片场，不是很麻烦。”纪清晨随口问。
宁叹眼底略过几分犹豫，还是如实说道：“这是第一次。”
纪清晨脸上有明显诧异。
宁叹看着她的目光，笑了笑，那笑容有些轻快爽朗，全然不似一个正当红的乐队主唱，没有粉丝的簇拥崇拜，只有一个完全放松了的慵懒姿态。
纪清晨下意识撇过脸去，看向窗外。
窗外恰是正在拍摄的片场，她刚才没有注意到，原来这个位置，和片场离得如此之近。她视力较好，一眼就看见了秦筱然，秦筱然穿着校服裙，扎着高马尾，拿着剧本在和男一号对戏，两人正对着，秦筱然忽然拍了拍男演员的肩膀，没有用力，更似在开玩笑。
宁叹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淡声笑着：“年轻人很有活力。”
纪清晨被他这副看破一切的语气逗笑，“你又不老，说话怎么这么老派。”
“不老吗？”宁叹想到宁宁在家里总说他活得像个老头子，失笑道，“三岁一个代沟，在他们眼里，我感觉自己都要作古了。”
纪清晨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单纯的感慨和年轻人年龄差距大，还是忧心在一个追求爱情的年轻女孩眼里，自己占不了什么优势。
“怎么会。”她笑容微敛，平声道，“你长得帅气，而且事业正当红，在那些年轻人眼里，这已经是令人瞩目的存在了。”
她说着夸赞的话，但语气里的每一个字都饱含克制冷静，没有任何夸大的成分，听起来就没来由的让人信服几分。
宁叹眼神从窗外收回，直直落在她眼底，“你也这么觉得吗？”
这种事没有必要怀疑，纪清晨刚要点头承认，服务员就将咖啡，冰淇淋和蛋糕送到了桌上。
“请慢用。”
刚才的话题自然而然的转移，纪清晨向服务员道过谢，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一股中药味道从嗓子眼里直蹿天灵盖，苦得人醍醐灌顶。
纪清晨皱紧了眉，忍不住吐了吐舌头，一碗冰淇淋移了过来，“吃点这个，压一压。”
舀了一勺，冰凉甜香的味道浸没口腔，纪清晨瞬间松了口气。
“谢谢。”
宁叹把蛋糕也移到她面前，“再尝尝这个，这个蛋糕芋泥味很浓郁，少糖不会甜腻。”
蛋糕是淡紫色的三角形状，小小一块，最上面铺了一层巧克力坚果碎，光是看着就很诱人。
但纪清晨却摇了摇头，“你吃吧，我不喜欢吃芋泥蛋糕。”
宁叹给她递来叉子的手停在半空，有两秒的顿住，继而不动声色的问道：“可我记得你跟粉丝说过喜欢吃芋泥蛋糕。”
纪清晨偏头，想了想，笑道：“没有吧，我没有跟粉丝说过喜欢吃芋泥味的蛋糕。”
宁叹也跟着笑了，漫不经心道：“那就是我记错了吧。”
“以前喜欢，但现在不喜欢了。”纪清晨淡声说，“长大了，口味也变了。”
“……是吗？”宁叹吐出这两个字。
他声音很小，即使咖啡厅安静得吓人，对面的人也没有听到。
喝过咖啡，吃过冰淇淋，纪清晨开始和他谈正事。
“你要怎么获得灵感写歌，要我给你讲一下这个人物小传吗？”
这只不过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宁叹心知肚明，他只是想借此和纪清晨多聊会天而已。
但这话不能说出来，于是宁叹装作“这个办法很好”的样子，来和对方开启这场谈话。
纪清晨从接演这个角色开始便有一大堆的心得体会，再加上这几个月以来的亲身演绎，对女二号刘菲菲这个人物早已熟稔于心，从她的出生到她的成长，再到她的拧巴和野心，以及家庭，学校，朋友，周围的同龄人各方面对她的影响，都有一番自己的剪接。
有人说好的表演是让演员和这个角色融为一体，但纪清晨却并不这样看。
她贴近人物，想尽办法去感知对方，但并不会想要成为角色。在想象中的角色和现实之间，纪清晨始终保留着一道明显的界限。
她的身体感官触觉因此也被划分为两半，一半沉溺迷醉，一半清醒观察。
宁叹原本只是想和她待的久一点，不论做什么，只要消磨时间就行，但听到她用温软又清亮的嗓音，讲述一个女二号刘菲菲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一时不免入神，走进她勾勒的另一个平行世界。
等纪清晨终于说完，才觉得嘴巴有些干，碗里的冰淇淋已融化了一半，纪清晨舀了一勺塞进嘴里，融化了的冰淇淋液体在嘴边留下湿润痕迹。
伸手朝旁边的纸巾盒伸去，却有一只手比她更快。
纪清晨以为他是帮自己拿纸巾，便将手张开，“谢谢。”
但这两个字落下，宁叹手里的纸巾并没有落在她手心，而是碰到了她的嘴角。
两人齐齐愣住，纪清晨感受到他手指的温度，大抵是室内空调温度有些低，他的指节有些微凉，像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令人触之难忘。
宁叹很快反应过来，“抱歉。”手指松开，那张纸巾便悠然飘落，落在褐色的实木桌面上，自成一方寥落痕迹。
“没事。”纪清晨做不在意的一笑，长睫落下，垂眸捡起那张纸巾，擦拭嘴角。
宁叹双手从桌上放下，在对面看不到的视野里，双手微蜷，继而紧攥成拳。
气氛莫名的凝滞，谁都没有说话，纪清晨将擦掉冰淇淋痕迹的纸巾握在手心。
宁叹清了清嗓，解释，“抱歉，在家里，我习惯照顾我妹妹了，她也经常这样吃东西吃到嘴边。”
“这样啊。”纪清晨笑了两声，但自己也不知道这两声笑里有什么意味，“那我下次吃东西注意，再也不这样邋遢了。”
“不用。”宁叹立刻接道，“你怎样都好。”
随着这声落下，纪清晨陡然觉得气氛好似比刚才更加尴尬。
她挠了挠脸，“你现在应该有灵感了吧，时间不早了，那我就先走了。”
她现在真的很想逃离这个不自在的地方。
宁叹原本也觉得有几分尴尬，但在看到她低头左看右看，就是不看自己时，那点尴尬很快就化为了另外一份难以言喻的情绪。
心里有什么声音在响动着，他对这道声音并不陌生，因为已经持续了数年之久。
宁叹右手握拳，轻抵唇边，挡住嘴角的笑意，再次重申，“我是说真的，清晨，你不用做什么改变，你怎么样都很好。”
纪清晨闻言抬头看他，他虽然挡住唇边的笑意，但眉眼处的雀跃丝毫没有藏住。纪清晨看着看着，不由得摇头失笑。
笑声里，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幼稚。
怎么会为了这样小的意外，有这样大的反应呢。
手机振动声响起，纪清晨止住笑意，拿起来一看，是林瑶打来的电话。
宁叹端起一杯水，杯沿凑到唇边，垂眼看着清澈透明的杯底，尽力将唇角抿平。
纪清晨接通电话，对面却不是林瑶，而是谢芸。
“清晨，你在哪里？我来剧组了，怎么没看到你人？”谢芸的语气，相比起疑惑，不满和怨怒的成分听起来更多一点。
纪清晨下意识挺直肩膀，“芸姐，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没提前跟我说一声？”
她的声音很低，但宁叹还是抬头朝她看了一眼。
“你这是什么话，我作为你的经纪人，来盯下你现场还要提前跟你打个报告？”谢芸玩笑般地嗔怪道。
“没有，芸姐，我不是这个意思。”纪清晨眉心微蹙，随即又缓缓松开，“我在附近咖啡店，你到片场了吗？我现在就过去找你。”
谢芸：“我一下飞机就来片场了，酒店都没顾得去，现在在你车里。”
“好，你稍等一下。”
纪清晨结束了通话。
她歉意地看向宁叹，“我经纪人过来探班了，我要走了，希望今天讲述的这些对你的创作有帮助。”
宁叹从刚才的只言片语中，已经了解到状况，随即起身，说道：“那我们一起走吧。”
纪清晨抬头，有些迷惑，“你不用再坐会儿吗？”
宁叹笑，“我还要和编剧导演再讨论一下，坐在这里总不是个事儿。”
他说完，便抬手招来服务员，结账买单。
服务员将结完单的小票递给他，“叹哥，请收好。”
这声“叹哥”让纪清晨有些微的愕然，再听到对方向宁叹发出合影签名的请求后，更是连反应都忘了做。
“叹哥，我真的太喜欢你了，我能不能跟您合张影啊？签个名也行啊？”
训练有素只知道推销的服务员，转眼间化身为追星迷妹，纪清晨适应困难。
宁叹看起来虽然也很惊讶，但大概是红习惯了，迅速找到自己当红主唱的身份。
“当然可以。”宁叹接过对方递来的纸笔，潇洒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服务员接过签名纸，又掏出手机，打开相机，看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纪清晨身上。
纪清晨心领神会，主动上前，接下摄影师的工作，“我来帮你们拍吧。”
“不不不。”服务员连忙摆手。
纪清晨顿在原地，没明白自己怎么就被拒绝了呢。
服务员脸上有些羞涩笑意，低着头，扭捏道：“我能不能跟你们一起合张影啊？”
纪清晨怀疑自己听错，但服务员左右食指伸出，值得的确是自己和宁叹。
“就是你们俩，我能不能和你们一起拍。”
要求虽然有些奇怪，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纪清晨看向宁叹，以眼神询问他的意见。
宁叹自然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甚至乐见其成，“当然可以。”
三人站成一排，纪清晨看着取景框里的三个人，眼神微微向左偏移，乐观的想，其实自己也不是很糊，她也是和当红主唱同等地位的艺人呐。
你看看，就连粉丝要合影，都要特地叫上她。
这份殊荣也不是谁都能拥有的。
纪清晨想到这里，眉眼微弯，唇角翘起。
“三、二、一”，快门声响，一张三人合影就此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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