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捏着一封信并一个荷包容二两银子，微微皱着眉，脚步沉重地走向潇潇居，一时竟不知此事该如何开口。脑中回想起方才我问肖明台为何迟迟不给殷明珠回信时，他那一脸为难的样子并那恼人的声音。
这位肖郎君先是长长叹了口气，接着低声道：“既然姑娘是为明珠小姐而来，那在下……”
说着又先对我拱手行了一礼：“在下并非有意如此，只是实在不知如何回信！”
“你不知如何回信？此言何意？”
“明珠是尚书府千娇百宠的大小姐，而在下不过一介布衣，居无定所，同病弱老母相依为命，肖明台怎堪与明珠小姐为配……”
“你说的很是在理！可她甘愿陪你吃苦。”
“她愿意？可尚书大人又怎会同意？天下之大，我们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天下之大，去哪里不行？说来说去，”我听得火气腾腾就要起来，“你就是想说，你无胆与她私奔！”
肖明台再次拱手致礼，道：“还，还请二小姐见谅！在下并非不敢，只是无论如何，我与明珠小姐是不会有结果的，更何况在下对明珠小姐，只有知己义气，并无男女之情！”
“王八蛋！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彼时就纠了这人衣领破口大骂，面色难看得如同吞了一只绿头大苍蝇……
回到此时，此刻，我的手无意识一紧，信封被抓出几条大皱纹来，心中不断回响着信中内容：
青州明台，一介布衣，微末尘埃，命途多舛，母子遭逢大难，幸得小姐出手相助，明台母子不胜感激！然，肖某何德何能得小姐错爱！明台一无建树于社稷，二无钱财奉养家室，三无问鼎青云之能耐，不敢腆居小姐心上，耽误小姐一世，望小姐另觅良缘，结两姓之好，合百年幸福！救命之恩，知己之情，在下必时时感念于心！明台遥寄！
几月救济相处，花前月下，你侬我侬，殷明珠是非君不嫁了！宁肯违逆父母，弃了大好的亲事不要，也想与他在一起，眼巴巴等着他来救场，可他却说，二人之间仅有恩义！我有些怀疑，难不成真是那殷明珠被男女情爱冲昏了头脑，一厢情愿上赶着与他私奔？
殷明珠那么骄傲的女子，不能够吧？
“砰砰砰！”我伸出手，敲了敲殷明珠的房门。
阿香开了门，见是我，许是上回我让她家大小姐吃饭的功劳，她竟也兴高采烈地迎了我进去：“二小姐来啦！”
她转头往里走，笑盈盈地喊：“大小姐！二小姐看您来了！”
“殷可雀那野丫头……”听得里间一声呢喃，转而出来一位明艳照人的蓝纱裙少女，是神色如同小强复活，盛装打扮的殷明珠，见了我，依然一脸倨傲，“来啦？”
“嗯！”我心不在焉地应着。
“你瞧本小姐这一身可好看，是不是比前些日子精神多啦！”她照着镜子，开心得像只骄傲的孔雀。
“嗯！是好看多了！”我有气无力地回答。
殷明珠听出我的敷衍，转头冷哼：“哼！你就嫉妒本小姐比你貌美吧！等会儿爹爹见了，定要夸我的！”
她这是打算要去见父亲提肖明台的事情了？
我忽然回过神来，拉住她的手：“今日还是太过仓促，不如先别去见父亲了！”
“怎么仓促了？为何不去！”听得我那样说，殷明珠又紧张起来。
“你听我一言，今夜真不合适！”我暗自咒骂，都赖那该死的肖明台！
殷明珠见我神色有异，不似作伪，忽然靠过来忐忑地抓住我的手：“难不成……爹爹已经许了秦家？”
“尚未。殷明珠，你先冷静一些！”我后退一步，心中有些难受。
“那是为何？你说呀！”她更上前一步，逼得我往后退了一步。
“我去见过肖明台了，”我定定看着她，还没等她高兴起来，我面上浮起愤愤之色，“还把他揍了一顿。”
“你打他了？为什么？”殷明珠满脸错愕。
恰在此时，我手中的荷包并银子散落在地，忽然手上一空，肖明台的信到了殷明珠手中：“好啊！这便是明台给我的回信吧！我可认得他的字迹！”
“殷明珠，你……你慢点看！”我长长呼出一口气，犹如卸下千斤重担。也罢，总归她早晚是要知道的。
我还没来得及整理好被她拱乱的衣襟，那边殷明珠的眼泪“啪嗒”就落下来了。
“这是他还你的二两银子，他说如今只有这么多了。”我不忍看她的表情，蹲下来拾起地上的碎银子，放到桌上。
“怎么会……明台他，明台他……呜呜呜呜呜……”殷明珠疯了般坐在地上抽抽噎噎大哭起来，“他先前明明还要将他母亲的家传玉佩赠予我，呜呜呜我送他的荷包，他亦是日日戴着不曾离身……”
“他可曾承诺过你什么？”我问。
“不曾，他，他说不知道能给我什么，故而，故而不敢轻易许诺，但日月可鉴，他待我却是真心的……”殷明珠一时忘了哭泣，面色发白。是了，他什么都没许诺过，她就巴巴地奉上一颗真心，任君磋磨。
我摇摇头，面上带了些同情：“有时候男子郑重其事地说出这样的话来，不是因为爱你常觉亏欠，也不是他有担当，而是因为，他真的什么也不愿意给你，更不愿因此担上‘负心’二字。”
“他今日有句话却说得不错，殷明珠，他配不上你！”我抱住哭得浑身颤抖的殷明珠，一下一下轻拍她的后背。
伏在我怀里哭着哭着，殷明珠忽然松开手站直身子，将头上一只做工粗糙与她格格不入的木雕梅花簪扯下来，狠狠摔在地上，愤怒交加咬着牙道：“他还说过，同我呆在一处很安心！”
“……”我沉默不语，没敢说出这话：因为你能时时接济他啊！
瞧着殷明珠这样子，事情再明白不过，那姓肖的就是故意藏着掖着拖着，说些似是而非的话糊弄人，既不拒绝也不负责，眼看事情难以收场，才将这些场面话说出来。诚然他有自己的难处，可种种作为，却实在有些恶心人！
“忘了这王八蛋吧！你也看见了，他的真心就只这二两碎银，不值当的。”我不知道说些什么才能遏制她的伤心，只好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发顶，转身走了出去。
“大小姐！大小姐您这是怎么了？”阿香听见殷明珠撕心裂肺的哭骂声，又风风火火跑进来，一脸错愕地看着我一步步走了出去。
“一定看好你家小姐，别叫她做什么傻事！有什么事情马上报给父亲母亲！”我对她说。
许是我的表情过于严肃，阿香不明就里地点点头，进去了。
回到西园，一日奔波的疲惫好像一下子全涌了上来，我半躺在浴桶里，合上双眼，静静地听着门外草地的蛐蛐儿声。
像殷明珠那般满身傲气眼高于顶的女子，竟也失了分寸抛却体面栽在一个情字上头，可见情之一字，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原以为殷明珠怎么也得难过几天，没两日却听闻，那夜殷明珠拖着满脸的鼻涕和眼泪去见了殷尚书，说她愿嫁秦三公子为妻。
殷尚书先是面色古怪地训斥了她一顿，说婚姻大事不可儿戏，但见大女儿如此这般坚定，第二日天不亮便命人给秦大人送了信，应下了。
据说，秦家那边对于这门亲事也看重非常，但秦三得知殷尚书回信之后，却要求先与殷明珠见上一面。于是乎，娘亲带着我与殷明珠借着出门上香的由头，在莲花山上莲花寺与秦夫人和秦少卿会合。
为了把时间留给两个未婚男女，我娘亲便拉着秦夫人并我去寺庙里拜佛，是真的拜佛。听庙里师父念经讲经整整两个时辰！我不知道殷明珠是什么感受，反正我是再也不想去拜佛了！
不知那秦三公子与殷明珠说了些什么，临走时，我两眼瞧着，殷明珠神色从来时的无奈认命化作绞帕娇羞，与那秦公子你来我往暗送秋波，当即便心下了然，这二人的亲事是要成了。
那之后不久的一个黄道吉日，秦夫人和秦三公子便命人抬着二三十台聘礼并两头大雁上门提亲了。秦夫人为表尊重，还是再问了殷明珠的意见。彼时，只见殷明珠按照俗礼立于屏风后头，满目娇羞地看向秦三公子，而后开口回道：“一切全凭爹爹作主！”
两家的长辈闻言，心照不宣地笑了。
至此，殷明珠的亲事便算是尘埃落定。
还有半年我便满十六岁了，按照大昭习俗，女子年满十六便开始议亲。我虽外家不显，可也是实实在在的尚书府嫡次女，殷尚书的意思，叫娘亲避开李宋张赵等内院复杂的世家大族，同殷明珠一般，给我挑个顺心些的夫君，日后也好过日子。
我唉声叹气地把手上册子一扔，蔫了似的趴在书案上，满脸的天要亡我。
“诶呦！上京最佳夫婿排行榜？”身后一人接了我的书，款款走近，“阿雀！你看这玩意儿作甚？”
我回头一看，只见一位着鹅黄留仙裙浑身泛着温柔娴静气质的美人儿朝我走过来，我心中阴霾顿时一扫而光，眉开眼笑地扑上去：“妙姝姐姐！”
妙姝姐姐乃太庙林奉常之女，京城里为数不多能与我玩到一头去的闺秀之一，前阵子同她的夫婿沈宿去了苏州省亲，这会儿估计才回来没多久。
“还有呢？”妙姝姐姐故作悬疑地卖了个关子，唇角绽放柔和的笑意。
“小姐，小姐！不得了了小姐！”阿翠举着一个黄梨雕花食盒从她身后蹦出来，一脸兴奋，“妙姝小姐给您带了天香楼的烧鹅！”
妙姝姐姐瞧阿翠这皮猴子两眼放光，连口水都要留下来的样子，捂着帕子忍俊不禁地笑了：“今早沈宿路过天香楼给我带了两只，想着我也吃不完，便想到尚书大人府上养了两只小馋猫！这便套了车过来了！”
“妙姝姐姐真真是这世间第一温柔体贴的好仙女，那沈宿娶到你真是三生有幸！”我一边飞奔到阁楼桌前和阿翠开了食盒抓起一只鹅腿吃了起来，一边不忘极力吹捧。
“你呀！惯来嘴甜得没个正形！”提到她的夫君沈宿，妙姝姐姐脸上蕴出几分羞赫，惹得我们一阵哈哈大笑。
吃饱喝足，我们躺在府中的丁香树下嗑瓜子儿，妙姝姐姐提及想去明心湖游玩，摸着阿翠圆滚滚的肚皮，我一口答应下来。
“少夫人！老夫人命您申时前回府给小少爷抄写佛经祈福！”没一会儿，一个脸尖的丫鬟跑过来，定定看着我身旁的妙姝姐姐。
“还早呢，不会耽误给小叔祈福的！珍儿，你先去车上等我！”妙姝姐姐摆摆手，让这尖脸丫鬟下去。
“少夫人，如此不妥！您已出来大半日了！”那珍儿瞥了瞥嘴，似是很不满。
“既赶着回家，那便有劳珍儿姐姐，去阁楼中将我为妙姝姐姐准备的礼物搬下来！”我当即摆出客气的笑看着这个狐假虎威的珍儿。
珍儿听了，神色犹豫地看着妙姝姐姐，似在等她开口叫她留下休息。
“快去呀！若耽误了给小叔祈福的时间，老夫人会不高兴的！”妙姝姐姐并未如她所愿，反而将她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知道了，少夫人！”珍儿闻言，不甘不愿地跟着我的一个大丫鬟芳心去了阁楼。
待她们一走，我便将手边的草揪秃噜一块：“妙姝姐姐！这个珍儿分明是刁奴欺主，要不要教训一顿你家婆母这条狗腿子！”
妙姝姐姐一看我的表情就知道我在打什么主意，赶紧附于我耳侧道：“不用了，婆母一向不喜我，近来她的宝贝幼子起了些花疹，一见我从苏州回来过得春风得意，那心里别提有多崎岖不平了！而今她也只是用孝道压着我立规矩抄抄佛经，这时候不当整治这根狗腿，免得那婆娘再借机生事！且让这根狗腿再蹦跶些时日！”
我眨眨眼，无语问苍天：“世间怎会有如此泼妇！你同沈家大哥也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平日里又待沈老夫人孝顺，她竟还这样为难你！可怜的妙姝姐姐！”
妙姝姐姐爬将起来，边动边神色不舍地看着我：“小傻瓜！这世间的婆母哪能都如你母亲待你长嫂那般温柔良善，待你日后成了亲就知道了！我先走啦！明心湖见！记得呀！”
我眨眨眼，也从地上爬起来：“嗯嗯嗯！明心湖见！”
“小姐，妙姝小姐……”阿翠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看看我，又看看已经站到过道上的妙姝姐姐，挠挠头，满脸疑惑，“沈老夫人不是京中出了名的贤德夫人吗？怎么私下里像奴婢早死的大婶子那么刻薄啊？”
“这世上有些恶意，就是不讲什么道理的。”我道。
妙姝姐姐见我们二人都耷拉着脑袋，揉了揉我的脑袋：“大概是因为我娘家不够显赫，帮衬不了夫君吧！不过沈宿待我极好的，我也就不计较这点气啦！”
阿翠叹了口气，颇有些为妙姝姐姐打抱不平：“沈老夫人真是太贪心了！”
这回不等我说话，妙姝姐姐便温柔地笑着靠近，指尖一弹给了阿翠一记林氏暴栗：“好啦！我回去啦！”
“诶哟！好疼啊！”阿翠捂着额头痛呼。
“妙姝姐姐慢走！”我目送妙姝姐姐远去，左臂撑在草地上，看着阿翠莞尔一笑，“阿翠！想不想吃糖炒栗子！”
“糖炒栗子？”阿翠一时有些欣喜，连额头的疼痛都快忘记了。
“嗯嗯！”我无比诚恳地点点头。
“可……”阿翠心想，这两日来也没立下啥功劳呀！
眼见我的手慢慢靠近她的额头，阿翠瞪得眼睛都大了些，欸？等等……思及方才妙姝姐姐的一记暴栗，阿翠手、屁股和脚并用地后退两步，爬起来飞也似的跑开：“小姐！小姐！奴婢不吃糖炒栗子了……”
见阿翠逃得飞快，我噗呲一笑，而后又躺回丁香树下，优哉游哉地枕着双手，抬头看洁白的丁香花和花枝间碧蓝色的天。
“我决定了，多攒些钱！”日后成亲了若在婆家受了气，至少能有底气跑路！
一些渣男话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救命恩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