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姝姐姐赶紧站起来,我道:“县主来瞧你,我在此处,多有不便,还是先回去了!”
“好!”我连连点头,让阿翠赶紧将我的软枕取出来垫上,作出病中无力的样子。
妙姝姐姐前脚才走,赵韵的声音后脚便传进来了:“可雀妹妹!我探望你来了!”
“见过芳华县主!”我掀开被子,由阿翠扶着下床,便要行礼。
一袭鹅黄杏花百迭裙的美貌县主赵韵弯下腰来扶起我,柔声道:“妹妹还病着呢!行这些虚礼作甚!快快起来!这要是回头再受了凉,反倒是我的过错了!”
“多谢县主!”我再次回到被子里,这般身份高贵的美人亲自给我掖被子,眼含秋水,关怀备至,反倒激起我一身鸡皮疙瘩,“额……县主今日怎有空前来?”
许是瞧出了我的不自在,赵韵柔柔笑着,拈着帕子挥退众人,附在我耳边悄声说:“是哥哥,让我过来的!”
她哥哥?她哥哥不就是赵云嵩吗?
“哥哥说,事情他都问清楚了!那日原是好意叫你游湖,却没料到会出那般变故!连累你生病,他心中很是过意不去!”赵韵执起我的手,一脸恳切,“他是男子,前来探望多有不便,因此,他让我代他同你说声抱歉!”
“赵公子良善,此事无论如何都怪不得他!须得县主代我多谢他才是!”我当即再向赵韵拱手福身,心中却愈发纳闷,我与赵公子不过一面之缘,他怎地待我如此熟稔?
“妹妹是个善解人意的!来人呐,将本县主给妹妹的礼物呈上来!”赵韵摁着帕子轻轻拍手,外头当即有人抬进来一个大箱子。
她走过去揭开盖子,从里头取出来一根两指粗的肉粉色人参,看着我道:“这箱子里,是我为妹妹挑的一些益气补血的物什!妹妹还请收下,万勿客气!”
“多谢!叫县主费心了!”我倚在软枕上,点头示意。
“妹妹不必见外!还有此物,”赵韵又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亲自放到我手中,又看了看下边的人,轻声说,“这是安神的香囊,我平日里常用这味香,哥哥担心可雀妹妹受到惊吓,夜间难以入眠,特命我送给妹妹!”
寒暄一番,赵韵连连叫我日后多多走动,互相照应,我一一点头应下。她走了之后,我随手将盒子放到了榻边的小桌上,整个人摊在床上,闭了眼,竟很快睡着了。阿翠拍醒我时,已是入夜,用了晚饭,沐浴更衣,便要睡了。
赵家兄妹待我如此善意,特意上门探望,还费心送了礼,我需得回礼才好。但赵家本就富有,我这里似乎没什么可送得出手,又闻赵韵素来爱吃醉烧鸡,思来想去,还是做些吃食。
病气一去,我便吩咐刘妈准备了两份好吃不腻的小点心,并亲手烧了只鸡,再写封信,便命人送去烁阳长公主府交予赵家兄妹。一方面是告知对方,我的病已然大好;另一方面,收下人家那般贵重的礼物,总得信上再答谢一番。
阿翠从桌上悄悄取了一块,一口下去嘎巴嘎巴正吃得欢,忽然觉察味道不对,忙叫了我:“小姐!这牡丹酥的味道怎的有些奇怪……”
“何处奇怪?”这牡丹酥乃我院中刘妈的拿手绝活,年年都做一些送人,入口酥脆,甜而不腻,清香宜人,很是受欢迎。
“真的,奴婢吃着……有些咸酸……”阿翠又咬了一口,认真道。
“不该啊!这可是刘妈亲手做的!”我捏了一块,咬了一小口,确实有些咸酸,我忽然记起,刚送出去给赵韵的回礼中,也有这牡丹酥,顿时呛着了,咳了几下,连连喝了好几杯水:“坏了坏了!你赶紧去前门截下送往长公主府的那份儿!倘若不及,便给县主留个信儿,告知此事!”
“啊,奴婢这就去!”阿翠赶忙在帕子上摸了几下手,匆匆跑了出去。
最终,虽说跑得差点没喘过气来,还跟到了公主府门口,阿翠还是没能将那份点心截住,站在门口眼睁睁瞧着那点心递了进去。
我叹了口气,揪着帕子瘫坐在椅子上,阿翠也垂头丧气不知如何是好。
与此同时,那头长公主院子里,陈放和赵云嵩刚从校场回来,两人酣畅淋漓地打了一架,如今正饿得饥肠辘辘,又恰巧碰上小厮前来送点心,正是尚书府出来那一份。
小厮小声同他汇报完,赵云嵩接过那点心便在桌子上打开了第一层,见是些精致点心,道:“殷二小姐有心了。”
陈放眼见他二人在一旁唧唧歪歪说了些什么,坐下来又眼瞧着赵云嵩还目光温柔地盯着这食盒看,当即便毫无顾忌地伸手抓了块糕点进嘴,还不忘打趣道:“表兄何时爱吃这些……”
话还没说完,又被这糕点难以恭维的味道噎了回去,嘴里不知该如何形容的酸咸炸开了锅,立即呸呸呸吐了出来:“什么玩意儿?简直难以下咽!”
恰在此时,芳华县主派来报信的小厮也到了,老远便喊出声来:“公子、世子!那点心,那点心不能吃啊……”
赵云嵩听了前因后果,瞧着陈放那一脸这东西有毒的模样,忍俊不禁地笑了:“想必是尚书大人府上的厨子弄错了糖和盐!”话毕,又打开了食盒第二层,还没看清楚是个啥,一股勾人的肉香率先冲了出来。
陈放鼻子不由自主地嗅了几下,咽了咽口水。
赵云嵩自然也闻到了这不俗的香味儿,取了银箸便要去撕那盒中尚且存着些热气儿的烧鸡,却被陈放抢先伸手撕下一大块狠狠咬下。
他原本吃了那坑人的糕点臭着个俊脸,此时却收了神色一本正经地狼吞虎咽起来,边吃还不忘点评:“这才是人吃的东西!”
赵云嵩看着自家兄弟吃得这么尽兴,怔愣了一下,这才夹下一小块鸡肉送入口中:“颇有些淮州名菜的风骨!殷二小姐好手艺!”
吃得正欢的陈放听了这话猛然停下:“你刚说谁?”
尚书府中,阿翠不住请罪。
“罢了罢了!如今贸贸然上门不妥,所幸也递了口信!下回相见,我再给县主赔个不是。”我说。
阿翠点点头,又说:“小姐,当真奇了怪了!也不知刘妈这两日是怎么了,瞧着不大精神!”
“何出此言?”我提起笔在纸上描字帖,随口问。
“前日小姐说要给夫人送些新得的茉莉茶,不知怎地,刘妈却送到了大小姐处!”阿翠无奈地说。
“许是一时听错了呢!”我写下一个云字。
“那昨日修剪园中盆栽,却将花儿都剪了个精光!还有今日晨起,奴婢见她眼睛肿肿的,说是夜里没睡好!奴婢瞧着像是有什么烦心事儿!”阿翠自顾自地回想,将刘妈的种种不对劲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哦?”我一听,心下亦觉得奇怪,便命人去问。
没一会儿,刘妈便愁眉苦脸急急跑了进来,神色凄惨地跪在地上请罪:“小姐!老妇近来神思恍惚,做那牡丹酥时,错将盐当了糖放,还不慎混了些醋!请小姐责罚!”
我见她懊悔非常,又掉了眼泪,忙将人扶到椅子上:“刘妈,你平日里做事最是谨慎细致,近两日却魂不附体的,连连出错,可是出了何事?”
刘妈摸了把眼泪,颤抖着身子坐下,抬头看我时却涌出更多眼泪:“呜呜呜……老妇,老妇谢过小姐!实在是,实在是老妇只有秀朱这么一个侄女儿,她却……她却出了事……老妇呜呜呜……”
抽噎一阵,缓过劲来,刘妈又接着说:“早年饥荒,她爹娘都去了,就留下这么一根独苗苗,一大家子人,最后只剩我与这孩子相依为命,后来进了府中,亦是一起,如今她却不明不白失踪了……咳咳,咳咳咳……”
眼见刘妈抽噎着快要背过气去,我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儿,安慰道:“莫急莫急,你慢些说!秀朱她,是如何失踪的?”
“老妇也不甚清楚,”刘妈擦干了泪,凝神回想,“清明那日,我们要去祭拜先人,前一日夜里想起逝去的弟妹一家,难受了许久,第二日便双双起晚了,我与秀朱约好,她去西市郑五嫂家买些香纸,我在家中做些吃食,未时三刻去城南坟场祭拜。老妇很快便做好了糕点,在家左等右等却迟迟不见人回来,眼见误了时辰,心里着急,便出门去寻她!谁知去郑家问了,人家却说,那日压根儿没瞧见秀朱!”
“没瞧见秀朱?”我皱了皱眉,心下隐隐觉得不妙。
秀朱是我娘亲院中的,一向本分,不可能在祭拜先人的时候出这样的岔子,既然香烛店的人没瞧见她,那她肯定是在路上便遇到了什么变故!
“是哇……老妇想着,指不定这丫头先回家去了!于是我又沿着大街找回去,问了一圈,愣是没一个人说瞧见她!谁知人就这样不见了哇!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呜呜呜……”刘妈眼睛红肿,神情悲伤地说着。
“此事可曾上报衙门?”我用帕子帮她擦了擦泪,缓缓问。
“报了,怎么不报呐……老妇急得当夜便去报了官!可,可官差大人说,近来京中已有多起少女失踪,又找不到线索,没有法子,让我回家去等消息!老妇……秀朱丢了,老妇死后如何有脸去见弟妹哇……”想到弟妹临终前的嘱托,刘妈眼泪珠子开了闸似的往外掉。
“这些丧尽天良的拍花子!就该千刀万剐!”我绷紧拳头恨道。
我至今仍记得,幼时楼里的不少姨娘,是被拐卖来的良家女。若有不从,鸨母有的是折磨人的法子,甚至有性子烈的姑娘被生生折磨死扔出去。欢满楼的鸨母凤娘在后院就有个黑屋子,里边装满了各种样式儿的刑具,凡楼里来了新姑娘都得领进去瞧一圈警告警告。好几回我从那黑屋子前边经过都能听见里头的姑娘呜咽惨叫,丁香姨娘时常告诫我,离那腌臜屋子远些。凡是进里头的姑娘,没有能撑过三日的,要么死在里头,要么出来后彻底认了命温顺接客。
“刘妈!呜呜呜……”阿翠在一旁听得泪如雨下,跪到刘妈脚边,边哭边安慰道,“您别难受了!呜呜……秀朱姐姐一定会找回来的……呜呜呜……”
我俯下身子,将俩人一抱,说道:“我这便令府中外出办事的人都帮着留意,一定会找回来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殷尚书自己便是官,府中派出不少人手搜寻,失踪少女和秀朱仍然没有任何消息,官府那头也毫无头绪。京中谣言四起,失踪少女案成了酒楼茶馆最热门的话题,说书先生编排出多个话本。有人说失踪少女都是贫苦人家的女儿,这是让天上的神仙渡了凡尘,羽化登仙去了!也有人说,这些失踪少女是家中亲人做了亏心事,报应在她们身上,半夜叫黄泉鬼婆提着绿灯笼拿走了!更有人说,那些少女不是失踪,而是跟情郎私奔去了!
这些说法五花八门,各个离谱的很,我与阿翠在茶楼听得直摇头。
“小姐!奴婢虽不懂办案,但这些人简直就是胡说八道嘛!怎么可以这样诋毁那些失踪的姑娘!”阿翠小声抱怨道。
“是胡说八道,不过……也不是全无根据!”我伸出手指沾了些茶水在桌上比划。
阿翠侧身过来看我划的图案,好奇道:“有什么根据?”
我在桌上划了三个圈,再沾了两指茶水,指着第一个圈道:“你看,方才那说书先生提及,这第一个失踪的少女,是同自家叔母到佛寺上香留宿,半夜丢的。”
阿翠点点头,问道:“可这与神仙又有什么干系呢?”
“一个大活人半夜在寺院丢了,不清楚缘由的人,自然以为是神仙点化了!”我沿着第一个圈子划了横线连到第二个圈,再连到第三个圈,“鬼神之说,大抵如此,唯有这与情郎私奔的,有些可疑!不过这些自有官府求证,市井之言,做不得真。”
“可秀朱姐姐该怎么办呐……唉!”阿翠想到秀朱,又想到刘妈失魂落魄的样子,长叹一口气。
“秀朱失踪已有九日,若只等着官府的消息,怕是要错失寻回的最好时机,不若明日凌晨,我们在她出门的时间段,去她走过的那段路瞧瞧,说不得能找到什么线索!”我斟酌道。
话音刚落,却听得我背后那桌的男客将茶杯往桌上狠狠一贯,响声将我吓得虎躯一震。
而那人旁侧,一身不起眼褐色衣衫的平西侯世子陈放从竹帽沿下露出一双清亮的凤眸,侧脸朝我望来,用清润的嗓音凉凉道:“在业兄,你这妹妹胆子可真是不小!”
“本姑娘胆子大不大的,与你何干!”彼时我一瞧见陈放,脑子里满是那日这厮倾倒杯盏下令将我小舟掀翻的恶劣得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等等……在业兄?
我闻声看去,那人同样一身不起眼的甘蓝布衫,身子坐得板正,背影却很是熟悉,不是我那便宜哥哥殷在业还能有谁。
“哥哥……”我迟疑道。
阿翠忙心虚低下头:“少爷!”
“你这般在外胡闹,母亲可知晓?”殷在业板着一张脸,严肃地凝视我。
“我,我……哥哥莫要与娘亲说,我这便回家去了!”想到娘亲生气的样子,我当即扯了阿翠,匆匆逃回家去。
翌日,殷在业下朝回来,耷拉着脸,想是又挨了训。我施了个礼,从回廊走过,错身而过时,终归忍不住问了一句:“哥,昨日你怎会与陈放那厮在一处?”
殷在业紧拧的眉头稍稍松开,转而又一本正经道:“世子奉圣上命入大理寺历练,自然与我在一处!”
“这大理寺,门槛儿挺低!什么不学无术的纨绔都能往里收!”我喃喃调侃。
“休要胡言!”殷在业瞪了我一眼,缓缓解释道,“二妹,我不知你因何对世子诸多微辞,但世子却是过了王大人的眼才入得大理寺的!大理寺寺卿王安公何等铁面无私,初时圣上亲弟荣平亲王欲入户部,他亦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世子既能得他认可,必有其过人之处!想来外头那些传言,多是有失偏颇的!”
“哥哥才认识他几日,便为他说这么多好话!”我听得眉头直跳,心里直摇头,那些传言可是太实在中肯不过。
“这些日子与他同僚,为兄确实认为世子是个有才之人,并且心思敏锐,眼光独到,常能先于我们发现问题之关键所在!你不喜他亦无所谓,日后见了避开便是,但万不可如昨日那般无礼了!世子大度,或许不在意,若是传到圣上耳中可如何收场!”殷在业耐心解释道。
陈放那厮大度?我怀疑殷在业与我认识的平西侯世子不是一个人,但我没有证据!
我想了想,还是点点头:“哥哥所言甚是!”
又几日,隐隐有传闻,竟说丢了一位官家小姐,朝野震动。今上听闻此案,雷霆震怒,着令京兆府与大理寺合办此案,务必将人救回来,各部官员愁眉苦脸,毫无头绪。
京中近来多事,少女失踪案频发,西越使臣又在朝廷咄咄逼人,索要南涧山一带,圣上脾气日渐暴躁,下头自然也不好过!见殷尚书整日愁眉苦脸,娘亲也忧心得很,他们估计都忘记了,后日便是娘亲生辰了!
恰在此时,阿翠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大声喊道:“小姐小姐!不好了,芙蓉阁那边有人闹事!钱掌柜她们如今叫人堵在铺子里头了!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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