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乃御史之女,德妃幼妹!你不过是京外乡野之地挤进来的贱人!究竟是谁的种,还两说呢!我推你一下又如何!”张采芙咬着牙抢夺那根木桨,依然倨傲非常,
“好得很!阿翠!拿好咱们的鱼!”我淡淡吩咐道,手上稍稍使了点儿劲。
“是!小姐。”阿翠双脚岔开蹲下,一手抱好了鱼篓,另一只手抓紧了船沿。
张采芙眼见抢不过我,又转头吼身后几个贵女:“方才的事我就不追究了!现下你们是都傻了么!站着作甚!还不滚过来帮我!”
几名贵女对视一眼,赶紧上前帮忙拽木桨,齐心协力地想要把我打下水去。但她们生于高门大户,常年四体不勤,四德枷身束手束脚,哪有我打小干活力气大。我只用了些力,她们便要咬牙应对。
“殷可雀!你,你想作甚!”旁边一贵女警惕地瞪着我。
“呵!不做甚!”我双手扒拉在木桨上,先是用力一扯,等到船上几个贵女都切切实实上手来拽,再轻飘飘一松手,“天气日渐炎热,我请诸位姐姐洗个凉水澡松快松快!”
“扑通!扑通!扑通……”乌篷船因着众女站在一处拉扯我摇晃得厉害,眼看便要倾倒,船上几人纷纷尖叫着跳湖,激起阵阵水花。
而我的小舟已然驶出那段窄口,在水面余波的晃动中一下拉开了不小距离。我便双手抱臂立于舟上,冷眼看那叽叽喳喳的几人在水中扑腾呼救。
“回见了,姐姐们!”我摆摆手掌,乘舟而去。
“嘶!啧啧啧啧!阿奴小姐好大的威风!”一阵突兀的掌声忽然自身后传来,我回过头去,只见一身云鹤纹锦衣的风流少年站在一艘画舫上,身旁伴着一位发上别着大朵橘红绢花的青纱美人,一颦一笑,皆是风情。再往后,是平日跟在他身侧的狐朋狗友。
“不敢当,不及世子,来得巧妙!”我略有心虚地收敛目光,随即坐下,掏出一包子点心,摆在舟中小桌上,捞入口中,假装很忙。
画舫之上,刘隋英停下嗑瓜子的动作,呵呵一笑,折扇展开,打趣道:“这回可算开了眼界了!真乃旷世奇观呐!”
宋秉丘则扫了一圈水里扑腾的贵女们,一脸嫌弃:“姑娘家家的,都落了汤可就不好看了!无忌,你不管管这事儿?”
两人齐齐看了一眼中间怡然自得的陈放。
阿翠哪见过这样的大场面,当即吓了一跳,哆哆嗦嗦问我:“小姐小姐!这可怎么办啊?”
“表哥!世子表哥救我!”张采芙一面扑腾,一面呛水,见了画舫,连忙呼救,其余几人见状,亦然。
“都愣着作甚!下去救人啊!”陈放一挥手,画舫上蹭蹭跳出五六名藏蓝衣衫的仆侍,接连下水捞人。
“世子表哥!殷可雀这贱人,竟要……咳咳……淹死我们姐妹几个!”待男仆游过去架住张采芙,她马上抓紧机会跟陈放告状,复又恶狠狠地瞪着我,“殷可雀!你这贱人!咳,咳咳……你等着罢!我定要请德妃娘娘作主讨回公道!”
我斜了那张采芙一眼,心想:昔日我假称曹阿奴的事,怕是要包不住了!
“等等!”果不其然,本要转身回船内的陈放听得这话,似来了兴趣一般,手上锋利的短匕转了一圈,嘴角带笑,抬手止住那男仆要往回游的动作,问张采芙,“你是何人?缘何唤我表哥?”
张采芙脸白了白,没料到这陈世子压根不认得她!但转头瞥了眼竟然好好坐在小舟上吃糕饼看戏的我,又换了一副委屈的表情,眼泪莹莹地望着陈放:“世子!我是德妃娘娘的小妹采芙啊!”
“哦!我当是谁!原来是张敬的女儿!”陈放单手摩挲着骨相精致的下颚,面上像是才想起这号子一般,心下却很是无语,什么彩云采芙的,竟也好意思来攀亲戚!何况张敬那老匹夫平日里也没少参他平西侯府的本子,当真烦人!跟着他又问道:“你方才说,你要去向德妃娘娘告状?”
“咳咳!正是!殷可雀这贱人,方才可想,咳咳,害我性命!”张采芙咳出几口水来,头发贴在脸上,又凶又狼狈地盯着我,只恨目光不能杀人。
“殷可雀?那倒不必费事了!”陈放别有深意地看着我,忽而勾唇,俊美的面容露出一丝恶劣的笑,“这个主,本世子就能给你作!”
我听得此言,眼皮直跳,甚感不妙。我疑心这混世魔王是要与我算总账好给自己报仇了,忙道:“世子!在场所有人可都瞧见了!是这位张小姐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我!况且,方才也都是她们自己跳下去的,我可没碰她们一根手指头!不信你问问!”
“是啊!世子!我可以为我家小姐作证!”阿翠适时出声。
“呵!”陈放扫了一圈水里的几名贵女,嘲讽道,“她们可没瞧见!人,不都吓晕过去了么!”
那些贵女闻言,知晓这陈放是要整治我,交换了眼色,便十分知趣接二连三地“晕”了过去,任由仆人救走。
看来,此事是无法善了了,我沉声问:“世子究竟意欲何为!”
“很简单!既然你请她们泡了个澡,那本世子,也请殷小姐你,喝上一杯茶!”陈放说着,从身旁笑盈盈的青纱美人手里接过一个茶杯,眯了眯眼,旋即全部倒入湖中,最后神色一凛,松开手。
随着茶杯落入水中,扑通一声沉没,陈放下令:“来人!将这小舟,给本世子掀起来!”
眼看着几名仆侍朝我游来,我心中惊骇:“陈放!你下流!你仗势欺人!你无耻!”
天地良心,我与阿翠虽会凫水,但陈放是真的狗!
“呵!本世子今日还真就仗势欺人了!给我掀!”那容貌昳丽的华服少年冷冷回应。
我愤愤挣扎着,仍被上前的几名仆侍掀翻了小舟,茶没喝出来,但春日的湖水是真的有几分透骨冰凉。待我们游到可以登岸的浅水边,彻底没了力气,陈放命人将我和阿翠带到画舫上,着人腾了一间屋子给我。
“阿,阿嚏!阿嚏!”我湿漉漉地坐在房中,披着被子端过阿翠递来的热茶,咬着牙一饮而尽。
“诶呀!小姐,您慢点儿喝!”阿翠扯出一方帕子,想给我擦擦嘴,见着都是湿的,只好又收了回去。
她忐忑地看了一眼虚掩的木门,不安道:“小姐!奴婢方才瞧见,那些贵女都各自回去了!您说……咱们啥时候能走哇?”
“现在就走!”我把被子一扔,马上穿鞋。
阿翠忙也起身,将湿外衣的包袱往扶手上一提,跟着我便走向门口。才开了门,便见先头那伴在陈放身侧的青纱美人领着两个丫鬟婷婷袅袅地走来,柔声问道:“殷小姐这是?”
“我,我家小姐要回府了!”阿翠生怕对方过来找茬儿,赶紧挡在我身前,踮起脚尖昂首挺胸瞪着那美人儿。
“啊,”美人掩帕盈盈一笑,风情无双,缓缓道,“二位莫要紧张!贱妾杨花,奉世子令,给二位姑娘送些东西来!”言罢稍稍让开,后头的人手中正捧着一支钓竿及一篓子鱼,显然便是我落水前带的。再往后的婢女托盘上是两碗热乎乎冒着汽的姜汤,瞧着是刚熬好的。
“还有两套干净衣物,一些治风寒的草药,世子特意吩咐的!”杨花娘子提了提另一只手,解释道。
“不必了!小女身子康健得很,阿嚏!不劳世子费心!告辞!”兴致已然扫了个干净,我亦不假辞色,拉着阿翠便要走。
“欸,殷小姐!先将衣服换了吧!这样回去要着凉的!”杨花娘子在后头瞧着,一时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我走在前头,还没走几步,拐角时却一头撞上一堵结结实实的人墙,撞得我头昏目眩。
“殷小姐?阿奴小姐?你穿着一身湿衣裳,这是打算去哪?”眼前颀长挺拔的少年郎君,依然一身名贵云鹤锦衣,一双狭长凤眸眼睫微垂,不笑冷若冰霜,笑时春暖花开,一举一动风流恣意。
“本姑娘要回家!世子有什么意见?”我一瞧见他这张肆意张扬的俊脸便气不打一处来,反正方才都当面骂了他了,现下索性也没什么好脸色可给。
陈放嘴角一翘,手上短匕又转了两圈,眼神危险地前进两步,腰间翠玉佩环叮当作响,不慢不紧对后头杨花娘子几人道:“将她东西留下,所有人都退下吧!”
“是!”杨花娘子等几人照办,并十分“贴心”地在经过时一左一右将阿翠一并带走了。
“你们放开我!小姐,小姐……”阿翠急得要哭,连连挣扎。
“殷小姐,翠姑娘放心!请翠姑娘随妾身去换身衣裳,以免着了凉。世子是好人,不会为难二位的!”杨花娘子不愧是名满京城的花魁,说话温柔得体,话里话外都体贴得很。
眼见这所谓好人一步步逼近,我只好一步步后退。
“陈,陈放!你想作甚!”
“殷小姐不舍得换这衣裳,想必是要本世子亲手帮你换!”
“不,不必!”
我被迫退回那屋子,看了看神色不明的陈放,当机立断抢在陈放那厮靴子步入房门前扯门重重关上,并顺手反锁,一顿操作行云流水。
论认怂保命典范,我殷可雀当属第一。
待她们都走远了,我扒在门上来来回回检查了好几遍,确信里头瞧不见外头,料想外头也瞧不见里头,这才放心裹着被子换起衣服来。
“殷小姐倒是个受不得委屈的!”我才换好衣服,便听得外头那人调侃道。
“世子不也任性肆意牙呲必报蛮不讲理嘛!”我毫不客气反唇相讥。
那人似是无奈地笑了:“我任性肆意牙呲必报蛮不讲理?殷小姐以为,方才本世子在报复你?”
我不作声,算是默认。
他又道:“平时装模作样假意恭顺称我世子,逼急了连名带姓骂我无耻!殷可雀,你这性子怎么养的……”
“谁欺负我,我便还回去!这有何不对?世子对我意见很大么?”我将换下的衣服收好,坐倒桌前端起了那碗姜汤。
“上次你说,你叫曹阿奴?”陈放这厮开始同我算账。
“是!我娘乃曹将军义女,我小名阿奴,我可不算骗你!世子凶名在外,贸然相问,我心中能不害怕么?”我理不直气也壮道。
“我凶?殷小姐,本世子头上的疤痕此刻犹在呢!”陈放快要被气笑了。
“那也是你……是你纵马伤人在前……”此事确是我下手过重所致,连强词夺理都没什么底气,“我当时,只是想砸你一下出出气,没承想砸你头上去了,此事……是我不对!”
不等他说话,我又接着道:“世子!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你瞧你今日也把我的舟掀了,不若我们就此恩怨两清,如何?”
耳朵仔细听着,外边却好一阵没有回音。
正当我以为这厮已经走了时,那少年清越的嗓音犹如鬼魅般戏谑响起,他一字一顿道:“殷可雀,你、休、想!”
我心里一下闷得慌,递了台阶还不下,蹬鼻子上脸的,这人也太不给面子了!
“船也翻了,水也下了,本姑娘还给你道歉了,你还要怎么报复我?”我又问。
谁知道,这一回外头是真的没有回复了!
待我收拾好一切,开了门,只见眼前是湖岸码头,后方碧波万顷,春风不急,徐徐拂面。哪里还有什么凶神恶煞咄咄逼人的平西侯世子……
走过甲板,远远瞧见岸上不远处凉亭中,阿翠正站在那里等我。下了码头走了一小段路,忽而打了个喷嚏,福至心灵,回头瞥了一眼,只见陈放那厮正悠哉游哉倚在画舫二层栏杆上,见我回头,朝我遥遥举起一杯酒,满脸流痞笑意。
哼!小人!走着瞧!
我脚下生风,跑得更快了。
那日回去之后,没等得及爹娘训斥,我便病了,一连几日头脑发昏,擤着鼻涕,喝了一碗又一碗苦药,边喝边大骂陈放,鳜鱼也没吃上。
披着被子,捏着鼻子,眼泪盈盈地喝完今日最后一碗药,我使劲儿锤了一下我的床塌,咬牙切齿地说:“总有一日,我要让陈放那厮也好好尝尝这等滋味!”
“好小姐!别气了别气了!气坏身子不值当!”阿翠放了药碗,又往我嘴里塞了枚蜜饯,将碗端了下去。
我将蜜饯嚼巴嚼巴吞了,还是气鼓鼓。
“阿雀!你先前……可曾得罪过那平西侯世子?”妙姝姐姐听我说完事情经过,不由得问。
“妙姝姐姐如何知道?”我也承认得罪过他,但那事原就是他有错在先!于是愤愤加了句,“那人原就是个纨绔浪荡子!”
“我知晓,他命人掀翻你的小舟,害你生病,定然是他不好!只是,我听你言语,他亦像是欲将张采芙摁下!”妙姝姐姐摸了摸我的头发,安抚道。
“啊,是吗……”我捏着垂下的长发,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
“张德妃如今圣眷正隆,又宠溺幼妹,我听闻,前年有个孟姓贵女因看不惯那张采芙行事作风,在宫宴上斥了她几句,没多久,那孟小姐便因故断了双腿,孟家亦从此退出朝堂,举家去了蜀中郡避祸……”妙姝姐姐说着,无奈叹了口气。
今上也曾泽披万民,宵衣旰食,与皇后恩爱有加,不说千古明君,也算通情达理,可自打这张德妃入宫,他便开始对张家许多事睁一眼闭一眼……
兴许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张家德妃一辈没有出色的男丁,德妃又严词拒绝了圣上给张家的权柄,圣上的万千宠爱系于德妃一人,否则朝堂不知得出多大乱子。
妙姝姐姐说的不无道理,如果事情闹到宫里,碍于德妃的脸面,那群人只会一口咬定是我的过错,不见得会有我什么好果子吃。
“可是,陈放那厮压根儿没道理帮我啊……”我有些迷惑。
“阿雀!”妙姝姐姐拉过我的手,温柔道,“也许是姐姐想岔了,世子那般纨绔,日后见了还是远远躲开的好!”
我乖顺地点点头。
“欸?妙姝姐姐!”我瞟了一眼站在外间小厅的丫鬟,低声问,“这个怎么似乎不是上回那个狗腿了?”
“哈哈!”妙姝姐姐掩着帕子笑了笑,嗔我一眼,“小机灵鬼!”
“小姐!妙姝小姐!”刘妈忽然边喊边从外头进来,禀告说,“小姐!芳华县主听说您病了,递了拜帖前来探望!此刻正在花园里与夫人喝茶呢!”
“芳华县主?她怎么来了!”我凝神一想,脑子里出现一位朝陈放痴笑的娇美人儿,顿时摇了摇头,“刘妈,你就说,说我不舒服,不便见客!”
“是!”刘妈低头福身,转而出去。
“阿雀!我记得……你与这位县主并无交情呀!”妙姝姐姐也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是啊,都没见过几回!我也觉得有些奇怪!”我迷迷糊糊道。
“小姐!”阿翠带着刘妈忽然折返,气喘吁吁道,“县主……县主已经往我们院子来了!”
“哈?”我与妙姝姐姐均听得一愣。
依然没有读者的一天。
记住世子今天的嚣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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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说翻就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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