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黑风高,桂林府白日的繁华与喧嚣归于沉寂。
油灯在无声地燃烧,白净的指尖抚过泛黄的书页,上面记载着多少兴衰往事,离合悲欢。
钟隐半卧在床边,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二月的桂林府白天有阳光时还算暖和,到了夜里那股湿冷的寒意便从四面八方侵入骨髓。
指尖被冻得有些发麻,钟隐攥了一下拳,又往上拽了拽被角,打算读完这一章就睡下。
余光正巧瞥过屏风,他侧过头,看到一身玄衣走进屋内的赵匡胤。
“你怎么来了?”钟隐往里面挪了挪,拍拍床边空出的被褥,“快过来这里。”
赵匡胤踱步到床边,却并没有躺下,盯着他笑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你总是穿那一身衣裳,天冷也不加一件大氅,”钟隐无奈地说道,“我怕你着凉。”
话音刚落,原本裹在身上的棉被被人掀开,冷空气还没来得及占领被窝,一具温暖的身躯就钻了进来。
赵匡胤起初和他并排躺着,过了一会儿似乎是发觉身旁的人有些冷,索性侧过身把胳膊搭在他腰间,伸手去捉他白皙的手指。
钟隐的后背紧贴着赵匡胤的胸膛,对方略高的体温和心脏规律的跳动声隔着衣衫的布料传过来,他觉得耳根子都有点发热。
“在看什么?”赵匡胤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烛光斧影……”
不得不承认,赵匡胤不愿意回想起这段为后人津津乐道的宋太祖宾天之谜。
起先他在黄泉中时,并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死了。直到在那一片混沌中回忆起前世种种,捋清前因后果,才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他是被陷害了,被亲弟弟。
他听过见过太多手足相残的故事,也许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导致的一时冲动,也许是长年累月的积怨酿成的恶果,也许是为了金钱,也许是为了地位……
只是他们相对于平常百姓来讲,更加荒唐一些。
为了皇位。
可是为什么呢?赵匡胤不明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的幼弟不再处处依赖他,那个总是同他分享心事的少年变得寡言少语,那个从他手里拿到紫檀木镯欣喜无比的赵匡义,最终将斧头对准了他,挥起,又落下。
“人啊,总是会变的……”赵匡胤呢喃道。
温热的血染红了巍峨宫殿,怕是开封府连夜纷飞的雪也掩不住你心中的快意吧。
“可是……”钟隐轻轻合上书,“我却觉得,人是不会改变的。”
赵匡胤微微低头,正好能望见那双漂亮的眸子。
“是啊,也许打从一开始赵匡义就算计好了,什么权利,皇位。只有赵匡胤蠢透了,他想要什么都给,最后连命也交代给了他,”赵匡胤赌气地说道,“还有李从嘉,赵匡胤千方百计的想见他一面,可是,可是……”
他说不下去了。李从嘉从未言说爱恨,什么邀约,什么承诺,全都是赵匡胤一厢情愿地想要见他。
“我不太明白,”钟隐轻轻的眨了一下眼,“我读过那么多书,正史也好,野史也罢,甚至是坊市间来历不明的说书先生,都从未讲过这些故事。”
赵匡胤移开视线。
“宋太祖如何遇见李后主,如何赠予他木镯,后来李后主又是如何失约,”钟隐眉头微蹙,“这些故事,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沉默。
长久的沉默。
你是怎么知道的?
赵匡胤不敢看他,只得盯着屋内虚无的某一处出神。
他忽地想起重新寻到他的那夜。
那一夜细雨朦胧,在灯火通明处,碧波漓水旁,他远远地就望见了手执花灯的青衫。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在迷乱缭眼的花灯之中,那般清淡,那般风雅,那般孤寂。
他急急地追上来,到了跟前才觉得有些恍惚。于是在对方还未转过来时,他先垂首作揖。
到底,还是不敢去看。
直到余光瞥见对方放下惨不忍睹的灯,而后将他扶起。便听见对方说了些什么,那嗓音温润如玉,好听得紧。
一如当年。
他这才敢随着对方的动作缓缓地直起身,抬眼望向面前的人。
霎时间,仿佛双耳不能听,张口不能言,就连眸中所见天地万物都失了色彩。
唯有那一目重瞳,鲜明地刻在了脑海里。
他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以至于就这样跟他回了家,来到这四合小院,谈天说地,日夜相对。
明明一开始,只是想看他一眼,看他这一世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娶妻生子,有没有荣华富贵。
他怎么就忘了呢,自己是不愿入轮回的孤魂野鬼,流连于世,并无归处。
前世种种,红尘往事,早该随着自己的棺椁被掩埋进深深的黄土。普天之下,再也不该有他赵匡胤赵元朗这个人。
油灯在赵匡胤乌黑的瞳仁中止不住的跳动,直到最后一滴油被耗尽,整个房间被黑暗吞噬。
钟隐只觉得被窝里的温度随着灯光的熄灭一并消失了,他抬腕想握住搭在自己腰间的手,却被对方轻轻抽走。
在一片黑暗中,他感觉到身边的人下了床,随后听到他清冷的声音。
“夜深了,我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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