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走了，走得悄无声息。
第二天清晨钟隐端着一碗冰糖雪梨，推开厢房房门时，发觉屋内的摆设整洁得过分，连被褥都铺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褶皱。
他愣愣地走到床边，伸手摸了一下枕头下面。
什么都没有。
原本住在这间屋子里的人，除了日日穿着的玄色长衫，孑然一身，再无其它。
他有些恍惚地想着。
如今那人带着那张写着“煜”字的灯面走了，厢房干净得没有一丝被人住过的痕迹，一切都像是钟隐虚梦一场。
有一片花瓣被风吹了进来，他弯腰捡过，垂眸看到了自己腕间的紫檀木镯。
这是那人来过的唯一印迹。
彩儿发现公子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
原本公子倚在藤椅上看书，可等她收拾了被褥又做好午膳，发现公子还在看同一页。
午后公子拿着剪刀修剪桃花时，又不小心划伤了手，细密的血珠渗出来，公子也只是呆呆地看着，吓得她忙去拿了止血药和纱布。
钟隐摆了摆手示意无碍，回身就把自己所在了书房里。
他想知道那人为什么不辞而别，去了哪里？可曾遇见其他人？外面的风这样冷，有没有添件衣裳？
他想题诗，想作画，想做一些他喜欢的事情，可是他抬腕落笔，留在纸上的只有洇开的墨迹。
赵匡胤枕着头躺在租来的马车里，身上盖了件银灰色大氅，望着随风飘动的车窗帘出神。
他原本想买只马匹一路北上回到开封府，结果刚走进马厩，店家就关切地问道：“阁下穿得这样单薄，向北一路骑马，怕是会染上风寒啊。”
不知冷暖的鬼魅忙不迭地答道：“多谢店家提醒，不知附近可有推荐的成衣店？”
于是便随手挑了件看着还算厚实的大氅，在店家的劝说下租了马车，还跟了一个赶马的伙计。
北方，是他家的方向，是他大宋的方向，也是……他被埋葬的方向。
在桂林府四合小院的生活太过安逸，逛集市、游漓江、赏桃花、月下小酌……以至于他都快忘记自己是容貌不改、无需进食与睡眠的孤魂野鬼。他陪得了他一时，陪不了一世，确保他此生衣食无忧便该离开了，若是实在想得厉害，也只能远远地望上一眼。
为什么要对他讲那么多故事呢？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过去的事情就应该过去，忘记的人就应该忘记。欢乐的、痛苦的、悲伤的……种种往事，他一个人记得就好了，沉重的爱恨，刻在他一个人的骨子里就行了。他心里装着的那个人，应该永远似天上仙，似水中月，永远不被凡事俗尘扰乱心神。
这一世，他就该做一个闲散的钟家六公子，品酒赏花，游山玩水。兴致来时，吟诗作赋，题字作画。
而不是认识一个本不应该出现的人，听他讲着本不应该存在的故事，勾起本不应该承受的苦痛。
马车晃晃悠悠地驶出城外，代替人群熙攘声音的，是冷冽呼啸的风声。
赵匡胤裹紧了大氅。
这样也好，他可以生生世世都去寻他，生生世世都能见到他。
不就是找一个人吗，他的时间那样多，多得望不见尽头。
马车渐行渐远，夜色浓时，赵匡胤住进了一家驿站，马匹交给伙计去喂食休息。
深夜来客，老板并不怠慢，将他领进二楼雅间后，还吩咐人泡了壶热茶端个暖炉过来。赵匡胤本想说不必如此，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他躺在厚厚的被褥上，算了算日子，距离自己的忌日还有一个月左右，应该来得及看看自己的永昌陵。
第二天一早，赵匡胤给赶车的伙计一些碎银，道了谢，让他先回桂林府。自己则翻身上马，夹肚扬鞭，朝着北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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