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永远都有下不完的雨。
路上行人行色匆匆,家家户户闭门锁窗,生怕雨水沾湿了鞋袜,寒风吹散了暖意。
钟隐站在临近院门的屋檐下,雨水淅淅沥沥,他的视线透过水帘,穿过敞开的大门,落到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中。
提着纸鸢的孩童,颤颤巍巍的老者,执行公务的衙役……世间众生往来,却无一他要等的人。
他忽然想起某一天上午,自己从天香酒肆出来时,也是像这样下起瓢泼大雨。
那时候他一手撑伞,一手提着热腾腾的东坡肉,冷风呼啸,好几次都差点把油纸伞掀飞。他腾不出手,只能用力将伞柄握得死紧,骨节都攥得发白。
伞沿遮住视线,他总会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水坑,鞋袜被浸湿,数不清的泥点溅在衣摆。
他在风雨中疾行,想着元公子应该起床了,东坡肉凉了就不好吃了。
自家的四合小院出现在视野中,由远及近。他向大门望去,却见水帘后挺拔的玄色身影,像是在那里站了很久的模样,目光说不清楚是否落在他身上。
他不自觉又加快了脚步。
天色又暗了几分,雨水倾泻而下,远处天雷滚滚,震震轰鸣,惊得钟隐回过神来。
当日那人是否也怀揣着同样的心情伫立于此呢?时时刻刻都在担心,有没有带伞?什么时候回来?会不会受凉?
钟隐轻轻地皱了下眉,原本能让他诗兴大发的春雨,忽然变得无比聒噪。
他攥紧了有些僵硬的手指,指甲嵌进掌心,嘴角崩成一条直线,雨倾斜着打在他身上,不痛,却凉。
他静静地站了许久,直到彩儿终于看不下去,拿了件长衫给他披上:“公子莫要吹太久冷风,免得染了风寒。”
钟隐回过神,低头看着帮他拍打肩上雨水的彩儿,问道:“你有几年没回过家了?”
“自从跟着公子……有五六年了吧。”彩儿答道。
钟隐点点头:“你回家去吧。”
彩儿愣住了,漂亮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回家去吧,”钟隐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给你拿点盘缠,不用再回来了。”
小姑娘的眼睛一下就红了,她有些恼怒地抽回手:“当年公子从王府边捡到我,我就打算一直跟着公子了。如今公子这是要赶我走吗?”
钟隐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彩儿的头:“不是赶你走,是因为我也要离开了。”
“公子去哪儿?我跟你一起去,或者等你回来。”彩儿有些着急了。
“我可能……不会回来了。”
钟隐收回手,目光望向阴阴沉沉的天边,豆大的雨点争先恐后地砸在地面上,好似泛起阵阵白烟。
他摸了摸腕间的紫檀木镯,指腹划过凹凸不平的纹路,好像在描摹某人深邃的眼窝,高挺的鼻梁。
“抽屉里还有几幅我盖过印的字画,日后若是拮据了,拿去卖掉就好。”
失魂落魄的小姑娘抬头,面前的公子笑得一如初见时那般清淡,嘴角噙着温柔。
“家里有牵挂你的爹娘,有缠着你的姊妹,即便你不在我身旁,也不会孤单。”
“我也一样,我有大哥,有七弟,有那么多相熟的文人墨客。”
只是有一个人,自北国游历至江南,无随身行囊,无同行之人。一只花掉的纸灯,都值得他压在枕下;一碗冰糖雪梨,都令他小心翼翼地品尝;一段被历史淹没的往事,都惹得他红了眼眶。
他有侠客豪气,有文人潇洒。有时嚣张得不可一世,有时落寞得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心酸。
这样的人,处江湖之远少了几分粗犷,居庙堂之高尚且不够内敛。唯有高坐于金銮殿之上,身着八尺黄袍,指点江山社稷,俯瞰众生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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