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仙碧玉琼瑶，点点杨花，片片鹅毛。
雪花洋洋洒洒地落在他们之间，像是横亘的鸿沟。
他们谁也没有动，谁也没有开口。
他们在喧嚣的风雪中静默地对峙。
冷风愈来愈刺骨，远山的喜鹊惊叫几声，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大氅终于动了动，帽沿滑落，青丝飞扬。清秀的眉，异于常人的瞳，像是一滴眉间朱砂，一轮穹顶弯月，毫无防备地闯进了素白的世界。
一片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他轻轻眨眼，雪融成水，滑落在微红的面颊。
他慢慢地向赵匡胤走来。
“宋，太祖皇帝，河南洛阳人，”他嗓音微哑，每一步走得缓慢又坚定，“名讳赵匡胤，字，元朗。”
一字一句仿佛越过千山万水，透过漫漫历史洪流，裹挟着真心与试探，撞进赵匡胤嗡鸣的耳膜。
他终于跨过了那堵摸不着的墙，微仰着头，在赵匡胤身前半尺站定。自始至终，他的目光都没有离开那双深邃的眼眸。
赵匡胤一把将人拥入怀里。
紫檀的香气扑面而来，他的耳旁还残留着轰鸣声，身体却先一步做出了动作，他替怀里的人扣上帽子，拉紧领口，拍掉肩上的薄雪。
被裹了个严实的人安静地靠在他的胸膛，他阖上双眼，身上终于有了丝丝暖意。
天地都远了。
良久，赵匡胤问道：“你怎么来了？”
闻言，原本温顺的人似乎有些恼怒，伸手一把推开了他。
周身骤然冷了下去，眩晕的感觉又涌了上来，他抬手扶额，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站定。紫檀木镯在腕间晃动，足尖抵到了到了山顶边缘。赵匡胤想要上前，却被抬腕制止。
他瞳深如墨，朱唇轻启，问道：“你会救我吗？”
赵匡胤再一次愣住，还未反应过来时，那原本裹着的大氅便被人狠狠地扔下山去。
他心下一惊，眼瞧着本就摇摇欲坠的人儿跟着向后纵身一跃！
便是来不及多想，冲上去也是用力一蹬，伸长了双臂紧紧地箍住他的腰，死死地将人扣在自己怀里。
下坠的速度让赵匡胤脑子发沉，他心如擂鼓，眼前的一幕好似百年前那夜，车水马龙，酒绿灯红，笙鼎楼上，也是这般双双坠下。眼看着离地面越来越近，他在空中拼尽全力转身，只听“嘭”的一声，他们重重地砸在雪地上。
“你怎么还是这么疯！”赵匡胤红着眼睛，厉声问道。然后便不顾背后的疼痛，抱着伏在身上的人挣扎着坐起来。
“……我是谁，”青丝滑落，墨黑的瞳仁映出赵匡胤惊疑的神色，他近乎哀求地问道，“我是谁？”
“告诉我，我是谁？”
赵匡胤满目凄惶，双唇翕动，却是泪先流。滚烫的，落在俊逸的面颊。模糊了视线，模糊了眉眼。
“你是李煜……是李从嘉。”
他颤抖着说道。
他从来没有这样疼过，哪怕是带兵征战时敌军的刀□□进皮肉，亲弟弟挥起铁斧划破胸膛，都不及现在五脏六腑传来的剧痛。千言万语堵在心头，说不清，道不明。
他眼眶通红，绝望地说道：“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呢，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我们的故事，到大宋开国皇帝下葬永昌陵那日就该结束了，赵匡胤的名字永远只该存在于史书里。
是我不死心，偏不入轮回，偏要等你。等不到，便去寻，寻到了，又想凝望你的双眸，听你温柔的言语。
“你说得没错，人是不会变的。赵匡胤第一次见到李从嘉，就想看他不再云淡风轻的模样，痴心妄想让他爱上自己。爱不得，就想方设法把他留在自己身边。”
“哪怕是下黄泉之后，赵匡胤依然死性不改，想见他，想拥抱他，想亲吻他。”
“可是后来，后来赵匡胤想清楚了，他只是孤魂野鬼，不该有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赵匡胤哭得难以自抑，“他走了，可是为什么你又找来了？你想知道他是谁，想知道自己是谁，可是有什么用？”
昨日种种，皆是我一人过错。
他抱着李煜，泣不成声。
天色渐渐暗了，没日没夜的大雪将天边都染成了泣血般的鲜红。
赵匡胤惊觉身边人面上泛着不正常的潮色，他伸手向李煜额前探去，察觉到对方不正常的体温，抓了被扔在一旁的大氅忙声问道：“你是怎么过来的？”
眩晕的感觉再度涌上来，李煜勉强回答道：“马车，停在山南。”
赵匡胤一把将人捞起，朝着南边奔去。
回到马车上，李煜的意识已经已经有些混沌了，连续赶了近一个月的路，中途又染上风寒不得好好休息，如今在空旷的雪地里扔了大氅吹寒风，只为了一个名字，一个真相。他暗自苦笑，赵匡胤说得没错，自己当真是疯得不轻。
他隐约感到厚厚的棉被盖在自己身上，怀里被塞了一个暖炉，背后贴着温暖的胸膛。
他抓住了那双紧箍在腰间的手臂，听到身后的人低哑地说我不走，才敢沉沉睡去。
李煜又做梦了，只是这次与以往不同，他终于看清了那人的模样——一双剑眉，一对星目，发冠高束，身形颀长，举手投足间带着与文人雅客完全不同的魄气，深邃的眼眸中埋藏着抱负与野心。
这样的一个人，在望向他时嘴角总是噙着笑意。他牵着他的手，带他看梅花落雪，风起柳絮，绿水青山，红枫遍野。
安定郡公好风情。国主当真重情重义。侯爷气度犹在风韵不减当年。
字字句句都像是玩笑，可又字字句句都是真心。
李煜再一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在一个陌生的房间，暖和得很，却充斥着药味。
隐约能听到楼下跑堂伙计和窗外集市的声音，稍一思忖，便知现下应当是在一家客栈里。
天已经完全黑了，房间里没有点灯，月光透过窗子洒进来。李煜略一偏头，看到了坐在床边吹汤药的赵匡胤。
见他醒了，赵匡胤便扶他坐起来半靠在床头，腰下垫了个枕头，说道：“刚好煎完了药，先趁热喝了。”
说罢先端着碗舀了一勺，送到李煜嘴边时却有些迟疑。李煜用唇边贴了一下勺子，微微一笑道：“温度刚刚好。”声音还是有些哑。
赵匡胤这才敢放心喂他，一边说道：“大夫说你是舟车劳顿，积郁成疾，又染了风寒，安心休息几日，按时服药就好。”
李煜点点头，一勺接一勺的喝着，汤药很快就见了底。
赵匡胤起身把碗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还未回身就被人轻轻拽住了衣袖。
他回头，对上一双明亮的眸子。
赵匡胤借着李煜手上的力道坐回床边，而后被一双修长的手捂住了双眼。
“怎么……”他在一片黑暗中出声，话音未落，唇便被吻住，温热，湿润，略带苦涩。
赵匡胤一怔，随后撑在他身旁温柔的回应他。那双手转而环住他的脖颈，一点一点的把他往下压。
中药的味道在唇间化开，他们却不甚在意。他们唇齿纠缠，吻得婉转又缠绵。
一吻罢了，他们伏在彼此的耳畔轻微的喘息。李煜带了些鼻音温声说道：“我也很想你。”
不知何时半个身子伏在他身上的赵匡胤又重重地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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