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蕴乐的衣裙因为下蹲沾染上了泥土,但她早已不在意这些,只是怔愣地看着男孩抱着虞璟的墓碑不撒手。
男孩小小的身躯在微微颤抖,他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他们这里,只是条件反射要保护阿璟哥哥,就像哥哥那么多次保护他们一样。
气氛陷入诡异的沉默,一旁的百姓和虞家军的士兵都十分焦急,负责带路的那个试探着开口:“公主……”
盛蕴乐偏头看去,眸光中没有怒火,只有说不清的复杂。那个士兵不自觉噤了声,盛蕴乐再次来到男孩面前,语气是说不出的柔和:“谢谢你保护阿璟哥哥,你真勇敢。”
她伸手摸摸男孩的头,丝毫不在意后者身上长久未打理的脏污。她的举动让男孩也呆住了,态度不再那样强硬:“……你是谁呀?”
盛蕴乐微微一笑,说:“我是阿璟哥哥的妻子,来接他回家。”
盛蕴乐言语间没有半分犹豫,繁文缛节无法成为她和虞璟之间的阻碍,哪怕没有三书六礼,在她心中他们也是无法分离的一对。活着如是,阴阳相隔也如是。
男孩的眼神一下明亮了几分,他惊讶喊道:“你是乐乐姐姐?你来找阿璟哥哥了吗……呜呜呜……”
他说着就流下了眼泪,手也放开了墓碑攥住了盛蕴乐的衣服:“乐乐姐姐,阿璟哥哥真的死了吗……他不会再来找我们玩了吗……”
眼前的盛蕴乐似乎勾起了男孩无尽的伤心之情,泪水流了满脸,比方才祭拜时要难过百倍不止。
盛蕴乐身体有些僵硬,她一字一句挤出问题:“你……知道我?”
她没有想得到答案,或者说答案早已在她心中。在边关的虞璟和她抱有相同的想法,在边关百姓的心中,他们早已是不可分割的了。
酸涩感从全身传到眼眶,盛蕴乐仰头不肯眨眼,才没有让眼泪落下来。
一旁的百姓们听见了她们的对话,只是短短一瞬,盛蕴乐就感知到了不同。原先那些提防恐惧都消失不见,投注在她身上的只有悲伤与复杂。
男孩的娘走过来把男孩搂到自己怀里,语气与刚才截然不同,只有眼中泪花隐藏不住:“你是乐乐吧,小将军经常提起你……”
她扭头望着衣冠冢,“他们说没有找到……我们就立了个衣冠冢,你若是想迁……”
“不用。”盛蕴乐没等她说完,“这样就好……他一定很开心可以一直在这里守护你们。”
盛蕴乐的眼眸中满是回忆,似是那个有些孩子气却十分有担当的人正在她耳边炫耀:“看,这里就是我战斗的地方,他们就是我保护的百姓。”
斯人已逝,但他一定还守护着这里,而她会继承这份意志,成为新的守护者。
那日的盛蕴乐似清醒又似恍惚,她不知晓自己是如何离开阿璟的衣冠冢的,回过神时她已经住进了一座不算精致的宅子里。
藩阳城本就不富裕,哪怕没有战争时生活条件也远远无法和京城比较,更别说一座适合公主居住的宅子了。哪怕盛蕴乐所住的地方是城内一等一的好宅子,也就是矮子里面拔高个,凑合一下罢了。
盛蕴乐对此早有心理准备,或者说她已经无数次告诉自己,无论遇到了什么情况,都不能后退。在往后的日子里,她的生活枯燥也充实,每日不过军营与衣冠冢之间来回。
她不懂政事,更不懂军务,虞珠虞璧商量军务时她就在一旁默默听着,偶尔在营地中走一走,虞家军的人知道她的身份,也不避讳她。离开军营的路上她会在街上与残存的百姓交谈,大多都是老弱妇孺,知道她是虞璟的妻子,总是会给她拿上一点什么。
常常是盛蕴乐拿着一些些心意来到虞璟墓前,告诉他今日发生了什么。她又没听懂阿珠姐姐和阿璧姐姐的谈话、又没看懂作战舆图、又没能拎起士兵们用来训练的沙袋……但她也知道了更多关于他的过往,逐渐勾勒出一个鲜活的模样。
盛蕴乐呆上一会就会离开,每日如此,不哭不闹。虞珠和虞璧百忙之中抽空安抚了她,怕她将一切压抑在心中会承受不住。但盛蕴乐的反应很平淡,她笑笑,说:“没有啊。”】
这样的盛蕴乐就如同一个强撑着吹起来的皮球,只要一点尖锐的东西就可以让她整个破碎。哪怕知道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虞璟依然心疼得将盛蕴乐紧紧搂在怀里。
知道自己的死期没有给他带来多少纷扰,但盛蕴乐的表现却让他彻彻底底感受到了什么叫心痛。他不知道死后的自己是否真的能听见盛蕴乐的一声声倾诉。如果能听见,他该有多么的痛心与无可奈何。
此时的盛蕴乐已经不知道该用何种心态来面对天幕了。今日天幕所传递的信息桩桩件件与她有关,爱人的死亡、兄长的教诲、未知的成长,她的脑袋早已无法接受这样应接不暇的信息,只能呆呆接受着。
在场的人中不乏看不惯虞璟和盛蕴乐举止过于亲密的人,但无论立场如何不同,人性之中总还是保有真情。看到这样平淡的日常,却好像有人在无形中攥住了他们的心脏一般,喘不过气。
似有千言万语的感慨,可最终只能化作无声的叹息。
入席后就一直沉默不言的三皇子将目光投向了这个侄女,许是他太久没有与外界交谈,才发现记忆中那个年幼的小姑娘,已经是过了及笄之礼的少女了。再过几年,她就会在那仍带着稚嫩的年纪走进边关,踏上战场。
二九年华,多美好的年纪,他的雅儿也是在这个年纪被封为公主,随着一顶红轿子离开了他。
三皇子闭眼长舒一口气,将那些情绪波动皆压在心中。
全场最不为所动的只有盛蕴德夫妇了,不论是天幕出现前的骚乱还是天幕所展现的悲情,都没能引起他们的情绪波动。不说经历这些的是他的亲妹妹,就算是无关之人也该有些波澜,偏偏盛蕴德不动如山,只有偶尔捂嘴轻咳的动作还征兆着他的清醒。
在这个全场都被牵动心神的时刻,也只有盛蕴安如福至心灵般看向盛蕴德。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盛蕴德的身体相较他回京后第一次相见时要差了不少。那时的他还只是看上去面色苍白有些病态,可如今却是连持续端坐着身形都有些勉强。
盛蕴德抬起头,正对上盛蕴安的视线。后者没有闪避,二人微妙对视几秒,而后盛蕴德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盛蕴安仿佛被灼烧般猛然收回视线,盛蕴乐的内心纷杂,他又何尝不是。天幕中的永远都是不会再发生的未来,可他如今面临的却是相同的人和不同的情境。虞璟、盛蕴乐、盛蕴德、甚至大皇子和承天帝,他需要应对这些人,但天幕却无法为他指出一条相同的路。
很快,天幕中的画面出现了变化,马蹄奔腾的轰响震得大地都在颤抖,号角声响彻虚空,生活在边关的军民们都无比熟悉这个场景——又有敌袭了。
【通讯兵来报时盛蕴乐正在军营中旁听虞珠和虞璧研究排兵布阵之法,得知敌袭后虞珠一马当先出了营帐,虞璧吩咐护卫送盛蕴乐回府,然后紧随而出。
盛蕴乐的心中仿佛有面鼓敲得砰砰作响,就在不远处就是刀山血海的厮杀,是万骨枯尽的战场,而她在这里,也许城破了她就会在今日失去性命。她大口喘息着平复自己的内心,但身体还是止不住的颤抖。
百姓们早已熟练的躲藏回家中,只偶尔能看见从门缝窗缝后露出来的一只眼睛。还有一些无人看管的流浪儿们,他们的目光都落在盛蕴乐身上,是恐惧,是观望,是不知所措。
盛蕴乐猛然停下了脚步。
这是那次大战之后第一次敌袭,没有了熟悉的将领,来的却是两个女将,恐怕如今藩阳城百姓心中的不安较之此前任何时刻都更甚一筹。敌人还未来到城门前,可城中百姓的心却早已不再紧紧凝聚。
这座几乎所有男人都上了战场的城镇,若是人心散了,那便彻底成了一座死城。通向主朝的城门处还围了不少的百姓,背着简陋的包袱,想要离开城内先避一避。至于离开后会不会回来,没有人能保证。
毕竟就连活着都没人能做出保证。
盛蕴乐无法阻拦那些想要逃命的人,也没有理由阻拦,但她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而不是像一个瓷娃娃一般被人精心护卫在府中。
她吩咐护卫在通往城门的必经之路上搬了张凳子,而她大步赶回府中,再出现时身上已经换上了她最为尊贵的一套服饰——朝服。
朝服的细致与繁琐正如她的尊贵与责任,化作沉甸甸的重量压在盛蕴乐身上,而她则肩负着这份重量,一步一步坚定走向那万民所瞩目的地方。】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