褒姒迫切地想知道，光幕还会给她透露未来会发生哪些事。
旁白自嘲道：
【后世的人，谁不喜欢瞧风流美女旖旎风光？于是，关于这些美丽女人的传说，则不绝于耳。】
【褒姒被编进了史书、传奇、杜撰的书册中。】
【渐渐的，褒姒这个名字，已经变得不再仅仅代表西周时期周幽王后宫里那一个女人了。】
【她变成了祸水的代名词，小说家调侃的对象，写诗文劝诫帝王的前车之鉴……】
【一字字，一句句，将她钉在耻辱柱上。】
【其实没有人再在意，褒姒的命运究竟是什么。】
【大家只是喟然一谈，将她作为一种谈资，居高临下地建立一种批判中的优越感。】
【男人批判，帝王批判她，以示自己绝不会如周幽王一样昏庸，沉迷于女色。好像踩上一脚，自己就能获得贤明的名声。】
【女子学习《列女传》，也批判其中的坏女人。】
【女子被规训着，对自己的同类产生厌弃，拼命与历史上素昧平生的她们割席，告诉所有人，‘我可不是那种女人’。】
【如此一来，好像才能证明自己是个符合规矩的女子，才配得到其他人的认可。】
【他们写下的文字甚至流传了这么多年，根深蒂固。】
【良夜骊宫奏管簧，无端烽火烛穹苍。可怜列国奔驰苦，止博褒妃笑一场。「引用1」】
【恃宠娇多得自由，骊山举火戏诸侯。只知一笑倾人国，不觉胡尘满玉楼。「引用2」】
【这些话，虽然写得流传许久，可是这种巧妙地隐形了周幽王，而将罪责都推给褒姒的话术，实在狡猾。】
【而我们的历史上，这样狡猾的写作处处可见。】
【文人们踩着女子血泪，这样武断地追加罪责。】
【事实上，西周到了周幽王这一代，政权本就岌岌可危。犬戎一族虎视眈眈，幽王又因自己随心所欲，废掉申王后，引起申国不满，联手起兵，很快就覆灭了。】
【即便是后来申国勉强算取得了一定的胜利，扶持了太子宜臼即位，成为周平王，西周的国土也无法保全，不得已迁都，开启东周时代。】
*
春秋，陈国的妫氏思虑自己的未来。
诸侯国之间动荡不安，周天子现在不过也只是个象征而已。
各地之间，纷争不断。
其实一个女人，又如何能左右战局？
甚至，一个女人想保全自己都很难。
妫氏对此心有余悸，自己的姐姐被送给了相邻的蔡国。
两国成婚素来有传统，嫁人带着自己的姐妹做媵妾，她险些就和姐姐一起被送往了蔡国做妾。
但是，好在身上不详的预言救了她一命，蔡侯听说后，大觉不吉利，要求换了一个人，她才免于小小年纪被送出去的厄运。
她忍不住呢喃道：“那么后来褒姒呢？她的命运会怎么样呢？”
*
沈云齐又一次看到了金色弹幕，心中倍觉得感动，原来真的有观众会开始关心褒姒的命运。
【到了这时，褒姒的真正下落却已经迷失了。】
【有人说她会和周幽王一起死去，有人说因为她美貌无双，引起了犬戎王族的注意，掳走整日寻欢取乐……】
【其实，有个很可怕的双标在里面。】
【评价褒姒是红颜祸水的人，能栩栩如生描绘烽火戏诸侯场面的人，仿佛一直生活在褒姒头顶的天花板上，能够看见她的一举一动。】
【包括演变成传奇小说和演义的内容，都被奉为真实。】
【可是这一切在西周王朝的罪恶结算的那一天之后，就都不一样了。】
【再也没有人知道褒姒的命运。】
【这时候，国破家亡，西周灭亡，幽王赴死，偿还了所有罪孽，反倒褒姒，在各种说法中，都不约而同地走向了一个结局，或者说，人们不约而同认为她会走向的结局：】
【被掳走，被其他有权势的男人看上，然后继续成为这些男人享乐的工具。】
【这时候，她好像没那么危险了，可以继续供下一个人享乐。】
【看到这里，不禁感觉细思极恐。】
【这是一个历史中的‘美女’，沦为工具的直接表现。】
【说穿了，她只是一个男人的物件罢了。】
【男人事业失败了，可以将罪责推给她，说自己不过是玩物丧志，都怪这个物件太迷人了。】
【男人事业成功了，与这个物件没有任何关系，物件只是他雄伟功绩中的点缀。】
【这个物件的上一任主人死去了，人们就理所应当地认为，这个物件一定会被下一任掳走，成为新的物件。】
【何其可悲。】
【关于褒姒的真正下落，我们完全无从得知了。】
【如果可以，真的很希望她能活下来。】
【即使仍然不自由，但是活着，就足够好了。】
【活着，就有希望。】
*
西周，褒姒看完了整个节目，光幕消失了。
已经是冬天了，外面的寒风凛冽吹着，镐京的冬天并不温暖，风树都是一派萧瑟景象。
房间内放置了各式暖炉，动物皮毛做的斗篷也毛茸茸地裹在身上，但是褒姒仍然觉得寒彻入骨。
伯服才两岁，但是已经足够受到大王的宠爱，甚至，两年后，她会取代地位颇高的申王后，伯服也能取代太子宜臼。
如果只知道未来到了这里，她只会感觉生活有盼头，未来一片光明。
但是现在她明白了，未来的大周本就是一片死气沉沉了。
在腐尸上想尽办法开出的花朵，也是活不长的。
她并不愿意坐以待毙。
而且，按光幕所说，未来即使是申王后的娘家申国发兵了，并且极力扶持太子宜臼登基，最终的结果，仍然是迁都，将镐京这片土地让给外族。
窝囊憋屈地成为下一个时代的大王。
想想以后申王后还是可以凭借儿子做了大王之后，成功翻身，但是她自己风雨飘扬，甚至未来的人都不知道她是死是活，连一刀痛快的都没有。
她脑子里反复地回响光幕中所说的话。
一个女人沦为工具。
她早就知道了，自己就是一个美丽的物件。
家乡有难，搜罗出了她，献给周天子，以换得自己国家的平安。
往后周天子有难，也许也会用同样的方式将她交换给更强大的敌人。
这种滋味她很明白。
自己，不过是一个有着美丽皮囊的东西。
随时，可以被拥有她的男人，用作交易。
她想起从前在褒国，那些高位之人，也并非没有垂涎她美色的人。
即使马上要送出去了，那些下流的、审视的目光也历历在目。
想起那些男人甚至虚伪可笑的眼泪。
她明白，那完全不是在心疼她，只是在可怜自己无福享受这样的女人，就要拱手让人了。
*
这一期的直播就这样结束了。
演播室终于从紧张中放松了下来，每个人都几乎汗流浃背。
第一期节目的效果并不算太好，很多观众中途退出了。
当然，老板的脸色也并不太好。
“娱乐化，娱乐化。我反复强调，现在短视频直播平台必须要有抓眼球的东西，如果没有，我们的节目就很难有大流量。”
会议上，老板慷慨激昂进行复盘。
实习生沈云齐当然不怕担什么责任，自己只是个实习生，大不了提桶跑路。
只不过，能得到这些同事们的支持，感觉还不错。
会后，有同事悄悄找到沈云齐，鼓励她道：“没关系，小沈，节目暂时还死不了，咱们先再做几期看看。”
演褒姒的群演李团团卸了妆，离开了公司以后，挣扎半天，给沈云齐发来一条微信：
“不管怎么样，我演的挺爽的。以前再学校演这种花瓶角色的时候，心里其实很鄙夷。觉得怎么又让我演花瓶，演一些没有脑子的女人。可是脑子里自然而然想起来的这些形容词，真的细思极恐。后来渐渐的，我也接触了一些女性主义的思想，了解了一些厌女的情况。很可怕的发现，我从小到大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不自知，甚至在方方面面也是厌女的。”
“沈云齐，我很谢谢你能给我这个机会，听了你盘点的那些话，我也觉得热血澎湃。我很希望我也能继续学习，继续改变，让我的想法越来越好，做一个骄傲自洽的女孩子。”
沈云齐看着短信，轻轻笑了笑。
怎么说，虽然备受挫折，但是总体算是做了一件自己想做的事。
得到了为数不多的支持，就已经很有意义了。
她认真回复道：“好，有机会我们就还要一起紧密合作，一起努力！”
*
屏幕前，斯文的大学男生推了推眼镜，放下耳机，轻轻笑了笑。
脑子里有一个幽幽的电子音正在为他播报：
【恭喜宿主，平行世界意难平系统，任务对象褒姒，有重大进展。】
*
周一，图米文化的办公室内，数据统计工作人员惊喜地发现，上周看似流量不佳的历史杂谈直播，居然得到了大额打赏。
100个深水鱼雷，价值超过万元，虽然远远比不上网红主播，但这对一档还想做出些格调的历史节目来说，已经非常难得了。
榜一大哥出手很是阔绰。
打赏人id是“拯救意难平”。
节目组的莫兰很激动地给沈云齐发微信：
“咱们好像有个土豪观众，节目暂时不会被砍了！”
*
西周，褒姒在寒风中振作了起来。
她站起身来，努力吃了一大碗侍女送来的山珍海味。
吃饱了才有力气战斗。
首先，她要想想，怎么忽悠申王后。
周天子在她眼中，完全靠不住。
能靠得住的，只有女人。
把敌人先变成同盟，也许事情还有转机。
［引用1］《东周列国志》
［引用2］《咏史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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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沦为工具.晋江文学城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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