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幕中，臣子继续给昏庸无能的君王献策：
“王后不爱笑，大王已经想尽了法子哄王后开心，却都不得要领。”
“依臣所见，大王可以回想，从前有何事引王后开怀？”
周幽王皱眉想想，恍然大悟道：“从前寡人决定将美人立为王后时，美人倾心一笑，令寡人心驰神往。”
随后，周幽王更是愁眉不展，为难道：“可现在美人已经是王后了，寡人总不能再封她一次？更何况，寡人也没有更高的权位可以封赏她了。”
臣子早已想好了要说什么，此时只是合理的诱导他的君王。
臣子谄媚献出自己的计策：
“依臣所见，王后喜爱权势极盛的感觉。”
“骊山的烽火台可以召集天下诸侯。大王是天下最尊贵的周天子，统领所有诸侯国，八方拜服，这才是至高无上的权势。”
“若大王点燃烽火台，让八方诸侯以为周王室有紧急情况，派大军前来。”
“届时，大王与王后双双立于骊山，睥睨众人，望见这天下泱泱大军前来臣服于天子脚下。”
“世上这样的权势，只有大王拥有。王后见到这般壮观的景象，一定会笑。”
周幽王拍手赞叹：“好啊，好啊！这么好的主意，寡人怎么就没想到！”
“这世上再也没有其他人能召集这样壮观的臣民。这是寡人的特权。”
“光想起那样的场面，寡人就忍不住心潮澎湃。”
周天子转而沉吟道：“不过，骊山烽火台是为了传递军情的，若是他们来了发现并无险情，寡人又当如何自处呢？”
臣子立马拍马屁：“大王是尊贵的天子！天子令下，谁敢不从。即便只是空跑一趟，也没有人敢有怨言！甚至，能够千里迢迢过来一睹天子风采的臣民，都会感恩戴德，庆幸自己有这样的机会能接受天子的觐见！”
周幽王的眉眼舒展开来，放肆又骄傲地笑了：
“寡人这么做，可全是为了搏王后一笑啊……王后一定会喜欢的！”
弹幕不停吐槽：
【我看你自己挺享受的吧】
【看给你乐得】
【王后人家一句话也没说啊】
【都是你们两个妖怪搞事】
随后，光幕中的周幽王开始启程，在一个土堆上，显示大大的两个字【骊山】。
身边的美人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后，等着天子发号施令。
周幽王大手一挥，呼喊道：“点火！”
臣子得令，土堆中象征性地燃起一团火苗。
拍摄大场面靠这点直播间的棚肯定是做不到，不过这是一档娱乐杂谈节目，也不用太在意画面。
周天子走来走去问道：“寡人的臣子们来了吗？”
臣子狗腿道：“报！八方诸侯已经抵达骊山烽火台，愿为大王战死沙场，尽忠效力！”
镜头拉远，八只各色各样的狗冲进摄影棚。
哈士奇率先咬着萨摩耶的绳子，欢快地在周幽王的脚底下转来转去。
柯基扭着小腿也进来了，高兴地绕圈圈。
边牧高傲地抬起头，优雅地踏进来，随后一言不发冷眼看着现场。
【emmm不行了我笑死】
【尴尬到脚趾扣地】
【没请金毛是瞧不上我们小鸡毛吗】
【按这破节目的逻辑，诸侯应该请八个猴儿来……】
【卧槽节目组真的是太离谱了，投币支持一下，下一期请个群演吧！】
【周幽王：看，美人，这就是寡人的盛世】
几位狗狗狂叫了一会，“骊山”上的褒姒掩面轻笑。
臣子欢呼：“王后笑了！王后终于笑了啊！”
镜头随着犬吠声渐渐淡出。
沈云齐顿了顿声音，诵出旁白盘点道：
【史书中所写的烽火戏诸侯一事，在我们眼中看来就是如此荒诞。】
【古代战争时代，烽火台是重要的军事哨点，点燃狼烟用以传递情报。】
【而且它的传播范围极为有限，不可能极为广泛的覆盖整个王朝。】
【史书中记载，周幽王任性地点燃烽火台，招诸侯至骊山，以为要保卫天子，结果诸侯纷至沓来时，发现并没有敌情。这时候，褒姒大笑。】
【这段记载写在《史记》中，从而后世将它奉为真实，口口声声，代代相传。】
【文字写得是如此写实，仿佛亲眼目睹的记录。】
【褒姒不好笑，幽王欲其笑万方，故不笑。幽王为烽燧大鼓，有寇至则举烽火。诸侯悉至，至而无寇，褒姒乃大笑。幽王说之，为数举烽火。其后不信，诸侯益亦不至。［引用1］】
【说的就像真的一样，可是仔细一想，这段话难道不是漏洞百出吗？】
【骊山的烽火一点，一个接一个开始向远方传递狼烟，可要传递到每个诸侯国的时间都是不一样的。】
【那么在一个没有其他快捷通信方式的时代，诸侯们怎么可能同时来骊山朝拜天子？】
【这件事的真实性已经有许多学者提出质疑，在这里我们无意考据具体的证据，只是提出一些明显的质疑。】
【即使，我们假设这件事真正发生过，是真的。】
【按在褒姒身上的骂名，就可以成立了吗？】
【荒淫无度的是周幽王，掠夺美人的是周幽王，废后废子的是周幽王，烽火戏诸侯这样的事，也是周幽王。】
【周王朝发生的一切荒唐的事，决策者和执行者都是周幽王。】
【但是无论是哪些史料，总是有意无意地，将这些行为的主体性，安放在一个女人身上。】
【褒姒作为周幽王最宠爱的女人，自然而然成了男人的替罪羊，背下了很多黑锅。】
【周幽王的昏庸荒淫，被归罪为褒姒太美丽，风情万种，无节制的勾引。】
【周幽王废掉自己的王后与儿子，也被归罪为褒姒刻意争宠，女人之间的斗争结果。】
【甚至假设烽火戏诸侯一事真的存在，这样号召天下诸侯来朝，掌控狼烟点燃的大事，本不可能是一个女子能做的了主的，也总归罪于褒姒不爱笑，仿佛周幽王是不得已才做出这样荒唐的事。】
【牵扯出一个红颜祸水，周幽王一切荒唐的行为就解释的通了。】
【昏庸的君王，可以毫不负责地推卸自己的责任，将自己亲手犯下的罪责，轻轻松松推给一个女人。】
【君王甚至无辜地辩白，这一切，我都是为了我的美人！】
【仿佛没有这个美人存在的话，他就会成为一个名垂青史的明君。】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区区一个褒姒，哪有那么大的魔力，颠覆一个王朝？】
【别忘了周幽王对他的申王后，可是说废就废。连一个已经坐上了王后宝座的女人，也不过是君王手里随手可以捏死的蚂蚁。】
【褒姒一个弱女子，处境又能比申王后好到哪里去呢？以色侍人，色衰则爱驰。她也只不过是周幽王手中的一枚美丽的奴隶罢了。】
【《列女传》中这样描写褒姒：
『幽王惑于褎姒，出入与之同乘，不恤国事，驱驰弋猎不时，以适褎姒之意。』［引用2］】
【这样一本在后世广为流传的书籍中，将罪责归于褒姒，将这种错怪传递给每一个人。很难想象，这样的书籍也在规训后世的无数女人。】
【在这些文字中，周幽王不理朝政，居然是为了满足褒姒的意思。】
【女子们看了这样的文字，对史书上所记载的褒姒天然带有偏见。如果没有仔细思考，很容易就被这样主观的结论欺骗。】
【我们是否也能发出质疑，褒姒当真有那么大能耐，让周天子什么都听她的吗？】
*
春秋，妫氏女看着光幕，想起自己出身虽然尊贵，可也完全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
一个男人听女人的，在周天子时代，怎么可能？
她下意识地说出口：“女人真可怜，明明只是个送出去的礼物而已。”
话语又变成了光幕中的文字。
和弹幕交织在一起，只不过很多闪过的文字都是黑色的，但她所说的文字却是金色。
沈云齐也看到了金色的弹幕，这很稀少。
印象中星光直播平台没做太多花里胡哨的弹幕功能，毕竟不是视频网站。
金色的弹幕停留时间还比普通的弹幕时间要久。
不过也来不及多想，节目要继续播出。
光幕中继续点评，妫氏渐渐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所有的评价或者史料，似乎来自未来。
【甚至有了诗句来传颂：赫赫宗周，褒姒灭之。［引用3］居然把西周王朝的覆灭全归结在一个女人身上，背后的周幽王却完美的隐身了。】
【这样，还不够。褒姒的替罪羊生涯证据链仍然不够完整，于是，又有了关于褒姒出生时的异象传说。】
【弧箕服，寔亡周国。［引用4］说是褒姒的父母养育她时，已经有了这样的预言，符合这个条件的人，以后是让周王朝灭亡。】
【这样一来，从褒姒生出来，就好像注定了她是亡周王朝的罪人板上钉钉，是天降的旨意，是注定的结果。】
【对一个女人的污名化全方位的完成。】
【这样的盖棺定论，何其恐怖。】
【因为女人，只觉得不寒而栗。】
*
妫氏听了这段话，想起自己出生时所谓的异象，让她这些年远离亲人，孤寂地生活。
甚至也有许多人预言她将带来灾祸。
一直闷闷不乐，怀疑自己的妫氏，突然对这位数年前的女人相似的宿命，产生了深刻的同感。
“也许，关于我的那些预言，也并不一定是真的？”
妫氏突然这么想，吓了自己一跳。
她以前从没敢这么想过。
*
西周，褒姒看完了这一段啼笑皆非的“烽火戏诸侯”。
心中惆怅万分。
她大概明白了几分，这些光幕上的东西，可能是后世的记载，可能是未来会发生的事。
褒姒并不是不想做王后，哪个女人没经历过幻想自己走上高位的一天？
尤其是现在的处境并不乐观。
申王后与她并看不对眼，太子也对她充满敌意。
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但她有孩子，她不得不去战斗。
现在，褒姒心中思虑万千。
心里由不得震惊光幕中的人所说的话。
周王朝会覆灭，她会因为是周天子的美人，而成为替罪羊。
王朝灭了，她不像申王后，还有强大的娘家作为后盾。
她只有自己。
她和她的孩子，必死无疑。
其实褒姒已经并不在意别人对她的骂名。
现在的骂名都已经多的数不过来了，哪能全都在意？
但她唯独在意的是，她的孩子，会死，而且亡国之君的儿子，母亲又承担着那么多罪责，这个孩子会死得很惨。
一想起怀中孩子可能惨死的模样，褒姒的身上就如坠入寒冰，只觉得浑身发冷，痛苦难熬。
还有时间。
她必须得做点什么。
引用出处：
［1］《史记.周本纪》
［2］［4］《列女传.孽嬖传》
［3］《诗经.小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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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狼烟起.正版from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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