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雉说的“拍洋画”,就是去买一张16开大的上面印着各种小人的洋画,再将人物一小张一小张剪下来,一张一张摆整齐了,攥在手里。
出了门,巷子里都是孩子,热闹的很。
她随手一招呼,晃了晃手里的洋画儿。
就有一堆玩家送上门。
“许爷,咱俩先来!”一个黑瘦瘦的小孩脸颊通红,鼻子底下挂着两串鼻涕,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
邵恹看到他手里握着一堆洋画儿。
周围一群小孩垂头丧气,那家伙丧的,活像赌博输光了钱。
许雉一看便知,扫他一眼,便咧起嘴笑了:“来呗!怕你不成?”
群童听了立马起哄。
“许爷可不得赢死他!”
“许爷你要给我们讨回公道啊……”
一顿七嘴八舌,鬼哭狼嚎。
许雉一脸娇俏,对着他挑了挑眉,那意思是看好了。
邵恹看着她,在心里默默“嗯”了声。
“石头剪刀布!”
“三局两胜。”
“石头剪刀……布!”
“石头……剪刀布!”
俩小孩面对面站着,群童围成一个圈挡着风。
只见那黑瘦小伙子一脸“哀叹”不情愿的抽了张洋画儿铺地上。
“来了。”许雉说。
她眯着眼睛调整着位置。邵恹的心跟着激动起来。群童屏住呼吸。
就看那一张画着鲁智深的洋画脱手而出,一股子气流扇动,黑瘦小伙子一眨眼,他那张洋画就被拍翻了面。
他眼前一黑。
群童反应过来呼唤着:“许爷牛逼!”
“太帅了!”
邵恹松了口气,看向许雉,那家伙冲他眨眨眼。
伸手拿走了那张被拍翻了的洋画。
“还来么?”
那黑瘦小伙子一咬牙,点头:“来!”
许雉毫不意外:“成,清一色,赢了全归我,输了全归你。”
黑小子咬着牙摆了两张洋画,许雉也跟了两张。
这回猜拳,她输了。
于是黑小子脸上得意的神色又回来了。
群童发出“嗳……”的遗憾声。
又转头去看黑小子。
黑小子定了定神,先拍第一张,翻了。
群童又是一张欢呼。
黑小子笑了,洋洋得意的继续拍第二张。
翻了。
他得意的看向许雉:“许爷,你这会儿认输还来得及。”
许雉只是淡淡一笑:“不急。”
“还没结束呢。”
黑小子剩下两拍都紧张兮兮的。
两张,有一张没翻。
群童又发出消极的“嗳”声。
许雉将那四张洋画连锅端了。
她每张都拍起来,翻了。每翻一张群童都要嗷嗷叫唤一顿。
邵恹被叫唤的脑子晕乎乎的。
光顾着看许雉,见她最后一张也拍翻,傻兮兮的就跟着乐。
黑小子很不服气,说要跟许雉满堂红。
许雉弯着眼睛说:“好啊,输了可别回去抱着被子哭。”
黑小子握了握手里的洋画,又怂了。
摆手说他妈叫他回去吃饭,忙不迭逃了。
群童眼见热闹没了,也跟着散了。
常胜将军许雉手里握着厚厚一摞画片,小手已是又红又脏,不知什么时候往脸上一抹,把自个儿弄成了花脸蛋。
她依旧是那副笑着的样子,懒洋洋的。
邵恹问她什么是满堂红。
许雉笑着答:“就是过三关呗。”
过什么关呢。
见他不吭声,许雉慢慢胡诌:“过仙观,人观,鬼门关……”
邵恹被唬的愣愣的,觉得许雉很厉害,什么都知道。突然手上一重,低头见许雉把她手里那沓画卡塞给他,眼睛里依然含着笑:“赢来送你的。”
拍了洋画儿,俩人沿着路走。许雉突然说,她不是最厉害的,最厉害的是沈知夏。
那家伙可专业了,往画卡上涂蜡。
她每回都拍不过他,只能自己一个人怄气。
今年可不跟他拍了。
“为什么?”邵恹问道。
许雉就回过头来笑盈盈给他说:“因为我的画卡,都赢来给你啦。”
上回说要带他串巷子的计划没来得及实现,俩人这会儿散步就当串巷子了。
这条巷子就口这儿有栋筒子楼,剩下的全是小院儿,每家每户院子里都种着一颗桂花树,许雉说桂花开了的时候,这里有人会在屋外摆摊,买桂花糕,酿桂花酒,可香了。
往深处走,每家落了漆的大铜门都透着股英雄暮年的味道,灰墙灰瓦,像整个城都罩在雾里。
路过一家门前挂着金色牌匾的院儿,匾上夸张的字体写着。
“知命避祸,趋吉避凶”
“术高莫测,算无遗策”
“风水调理,财源广进”
“姻缘命定,相合相宜”
瞅起来特气派。
许雉指着说:“我奶奶家。”
回忆片刻,她呻吟起来,怀念道:“没搬到筒子楼前,我就在这里住着。”
邵恹看看她,又看看那气派的门匾,眼里露出些虔诚的神色。
想到那串五帝钱,他在心里默默说了句谢谢。
许雉没打算进去叨扰,又领着邵恹往前走。
一直走到她平常吊嗓子那院前。
新渡了古铜色漆的门闻着还有些刺鼻。
她跳起来,轻扣了两下门上威武的狮子头。没等人来开,轻轻一推,便进去了。
院里面回响着二胡的声音,以及不知什么乐器的演奏拍子声。
邵恹听不太懂的唱词儿跟着拍子一起,咿咿呀呀的。
院里一颗桂花树下,有张藤椅,上面坐着一个老头儿。
一个和许雉差不多的女孩,站在边上唱着词儿。
许雉停在门口,倚着墙懒洋洋的看,偶尔跟着哼两声。
院里乱七八糟的,一堆不知是干什么用的冷兵器插在一面架子上。
一辆自行车停在边上,支起一半,看起来坏掉了,而修它的人小猫钓鱼不知跑哪里去了。
那老头抽着烟袋,闭着眼睛,很享受的躺在椅子里,时不时往扶手上敲烟灰。
老头穿着厚棉服,看起来跟祁四爷那种差不多,鞋是锃亮的,头发直直立着,精神抖擞。
“停停停……”不知那台上的姑娘哪里唱的不对。老头儿睁开眼睛,不怒自威:“这么些天儿……白唱了?”
台上那女孩大概是听到了开门声,心不在焉的往门这儿瞄。
许雉看了眼丁老头,人家根本没搭理她的意思。
她叹了口气,望眼台上的女孩。
怎么领他进来的,又怎么领他出去了。
邵恹感觉莫名其妙,以往许雉都是要吊嗓子的,可今天来了却不去。
他回忆起许雉听着那阵唱词儿时,垂着眼,嘴角勾着笑,又淡淡地有些哀伤的样子。
实在想不明白:“你今天不去练嗓?”
许雉回过神,“唔”了一声说:“不去。”
“为什么?”
许雉不甚在意:“老头儿说我没悟性。”
邵恹一脸费解。
许雉只好给他解释:“有几个师姐,不到八岁就出了师了,现在能自个儿唱戏。”
“我呢,花衫没个花衫样,青衣唱不出感觉来,领悟不了角色。”
“那天跟老头顶了几句,老头儿让我面壁思过,想不出问题来,以后便不必来了。”
她表情轻松,就像是说“我下楼帮我爸买包烟”一样,压根儿听不出着急什么的,或者很烦恼的情绪。
许雉是个爱戏如命的人,不让她唱戏,相当于不让她喘气。
听许雉自己说,当初丁老头搬来这儿的时候,可是领着自己那些个徒弟,说是填人气给院儿,专门在家里弄了几天戏唱。
许雉爱凑热闹,去看了一场,整个人就跟毒上了,回来闹着要唱戏,拜那些戏子的师父为师父。
许志平不让她去唱,是因为练戏太苦了。
十年辛苦无人知,一朝上台辉煌就。
可这辉煌的代价也太大,许志平实在狠不下心。
后来许雉就闹,连着几天不吃饭,老往丁老头那跑。
一天不唱都不行。
后来许志平无奈便默默许了。
邵恹听完以后,脸色不好,眼皮开始打架,无规律的疯狂跳动,好像预示什么。
许雉也不想多提,主动跟他讲起刚才他们见到的那个女孩。
“她叫胡悦,我师姐。跟我一样没悟性,这几天被丁老头按着唱。”
……
“我妈是中央戏院出生,我得继承她的衣钵……”
……
“胡悦呢,干脆是她爹按着来学的。说出了师要跟一戏班子……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
许雉一句一句的话往他耳朵里飘,两人差不多逛完巷子,一路走回筒子楼前。
远远就见梁秋走廊里张望,见了邵恹便唤道:“鸢子,回家吃饭。”
他看了眼许雉,想跟她告别,后者冲他弯起眼睛:“走呗。”
小少爷眸子黑漆漆的,垂下眼,“嗯”了声。
……
许雉刚一回家就差点儿跟她爸她哥撞上。
只见那父子俩衣冠整齐,眼神躲闪。淡淡的洗衣粉味飘过来,这是都换了柜里落灰那件吧。估计手上的蒜味儿都还没消呢,急着赶着都要走。
许雉面无表情:“你们……”
“有点事……”许志平绕开她。
许绎没吭声,也挪动了步子。
许雉眼睁睁看着俩人绕过她,离开她。
走人了。
许志平甚至吸取上回的教训,把门给锁上了。
“……”
于是邵恹过会儿吃完饭,跑来隔壁,看到的就是门上那把大铜锁。
他没有爬窗户上猫人的习惯,介于屋里又俩人在过二人世界。
他又不想回去。
罗战估计是他那会儿跟许雉出去的时候上来的,跟他们母子吃了饭。两人坐着,他在一旁,只觉得气氛尴尬。
这才出门找许雉玩。
谁知道人根本不在呢。
他胡思乱想着,只好顺着楼梯往下走。
风凉凉的,云雾的冬天真的很冷。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祁四爷阳台底下,望着那扇窗户,发起了呆。
想起跟许雉一块爬在这儿,听祁四爷讲的那些故事,又想起那一兜子糖。
他这会儿还没吃完。
过一会,窗户开了一条小缝,一道白色的身影猛的冲他眼前穿过去,发出“喵呜”一声。
接着窗户大开,邵恹只来得及感觉一阵热气冲出来,冷风吹进去。
那股子阴魂不散的寒意暖了,又裹进骨子里。
他抬眼,就见祁四爷和蔼可亲的面容出现在阳台上边,眼中没什么被打扰的不耐烦,反而高兴的很。
邵恹一愣,嘴唇哆嗦就想道歉。
话还没说出口,祁四爷就乐呵呵道:“小燕子啊,我还当是谁呢……”
他望向老头儿清明的眼睛,点了点头,处于礼貌还是试探道:“打扰到您了么?”
祁四爷脸上又扬起笑来,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邵恹脸有些烫,就听老头说:“外边不冷么?进来坐会?”
邵恹犹豫半晌:“您介意么?”
老头儿一顿,大笑出声。
邵恹板着面孔认真的模样,让他莫名想起来哈皮笑脸的瓜娃子许雉。
这孩子简单直白,是个藏不住心事的。
却又是个有能力包裹起自己不想让别人知道的,除非他自己说,否则无论如何,你都看不透他。
许雉心思重,看着整天嬉皮笑脸,吊儿郎当没个正形。
却是个藏的住心事的。他能看出这孩子倔,有股让人猜不透的耿直劲儿。
从某些地方来看,这俩孩子有相同的地方。却又大相径庭。
他敛笑,抬起粗粝的指腹在邵恹鼻尖上轻刮了下:“我有什么好介意的……你不嫌弃我这个糟老头子,我就够高兴啦……”
邵恹迈着步子推门走了进去,裹挟着的寒气不减,方才跑出去的那只猫也跟着他,又一溜烟儿窜回了屋子。
祁四爷家里的布局跟他家里差不了多少。
两室一厅,一屋改成了小卖部,另一屋关着,那估计是老天儿睡觉的地方。
客厅里没有电视,电视在“小卖部”里放着,一架大的古筝断了好几根弦,却干净的很,远远来看似乎还发着光。
旁边有个衣架子,上面挂着件火红戏服。
另一侧厨房,外面摆着张饭桌。
白墙上贴着一堆海报,千篇一律,都是同一个人。
“丁道筠……”他喃喃着边角上的名字。
又转头去看另一边,一本被撕了好几页的日历本安静挂着,过期了好久,停在一九七二年,十一月三十日。
他径直路过这些,来到方才白猫跑进的这件屋子里。
祁四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正对着窗子,手边放着一个早就不抽了的烟斗。
他突然想到,早上许雉带他去戏院,躺在藤椅上的老头手上那只。
祁四抬手挥了挥,那只猫弹上他的膝盖,喵喵的叫唤起来。
邵恹顺着他的动作,看到窗户上挂着一段细铁丝,各种各样的零食小吃挂在上头。
桌面上压着块尺寸刚好的玻璃,底下压着一堆黑白照片。
桌子转着弯过来,电视果真在这摆着,前面还有一张立着的相框。
或许是很久了,邵恹甚至看不清照中人的脸部。
电视旁有个鱼缸,里面几只腮帮子老大的金鱼慢吞吞的游动着。
一个挺大的立式衣柜靠着墙,上面装着玻璃,隐约看得见里面摆着不少书。
“小燕子。”老头一下一下摸着猫的头,那猫很舒适似的,一个劲儿往他掌里拱。
邵恹想起来云雾的车上,梁秋紧张不安的摸他的脑袋,跟他说:“咱们早回来过了,只是那个时候你太小,已经忘了。”
他妈还跟他说,她从小在这里长大,这里的人对她很好。对你也一定不含糊。
……
“你可见过螳螂?”老头儿一句话将他的思绪拉回。
邵恹回神,想了半晌,犹豫道:“动画片里算么?”
祁四听完便又哈哈笑了起来。
邵恹被他笑的莫名其妙,傻愣站着,不知该做何反应。
“你是想说黑猫警长里头儿的螳螂夫妇?”祁四笑够了,咳嗽一声。模仿起动画片里的黑猫警长,眼神犀利,不可思议的盯着墙,仿佛那真有一只吃了它丈夫的母螳螂。
“你为什么吃了它?”
邵恹停了两秒,想接下面的台词,就听祁四爷又自顾自地喃喃:“……因为我爱他。”
满堂红
满堂红又叫“过三关”,限定游戏参与者每人每次只能出一或两张洋画,拍击者需将台面上所有的洋画“拍反”,然后再将这些已翻转的洋画全部“拍正”,此后,还需挥手扇风,利用气流之力将洋画“掀翻”,连续通过三关者,方可赢得台面全部洋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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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chapter10.因为我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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