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儿不知想到了什么,叹口气。抚摸猫的动作也停下来,小白猫感受不到动静,歪了歪头,试图继续让老头儿来摸它,拱了两下,老头依然没动。
它不满地喵了一声,转头过来绕着邵恹打转。
邵恹看了它一会儿,很想摸摸,于是蹲下来,抬手搔它两下。猫又凑上来,舔他的指尖,很痒,脑袋挨着他的手不停的嗅。
“我给你看个真的、活着的螳螂,可好啊?”老头儿的身影单薄的像一张纸,立在沙发上,叹口气,似乎已将体内的生命一口吐出,每一次呼吸,都脆弱的那么简单。
邵恹点了点头,又意识到老头背对着他,于是开口道:“好。”
祁四没再吭声,他缓缓站起来,挪动着步子来到那立柜前,抬手拉开一道门。
邵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那里面仅有一间格子,摆放着众多透明玻璃瓶。
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昆虫,不同形态,生动再现,栩栩如生。
“四爷那会儿在京城的时候,可不少逗过蛐蛐儿,来到这边了,怎么都找不着了……”
“去年八月份,窜到屋里只华刀,养了几个月,没了。”
“还有些,是在京城那边养过的……什么蛐蛐儿,蝈蝈,油葫芦见过么……”
老头儿边说边动作笨拙缓慢地将那一个个玻璃瓶摆出来,笑眯眯地:“四爷冬天那会儿……我说在京城,养只蛐蛐儿蝈蝈专门听响。”
“这些你都没见过吧……”
“嚯……这可是四爷的老朋友,金钟儿,它活着的那会儿,四爷可稀罕了……”
邵恹望着老头儿手里那瓶中黑褐色的小虫,眼睛一眨不眨的。
“这小玩意儿叫起来可好听了……”
祁四慢吞吞的说,慢吞吞的讲那些个瓶子拎出来,给他讲,他听的津津有味,脑中几乎已经想象到这些虫儿的鸣叫声……
他在京洲那会儿,很少出门,出门也是坐着黑色轿车。他没有朋友,在来到云雾前,生活过的无知无味。
他作为一个京洲人,几乎连几句地道的方言都不会。
“重头戏在这后天哪……”祁四爷乐呵呵地,拎出最后一个玻璃瓶。
里面凝着一个保持着捕猎动作、模样很凶、两只利刀往前探,翠绿色的华刀。
邵恹猛的从地上站起来,猫都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喵呜叫。
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像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祁四又笑了:“它不会动的。”
邵恹看他:“可您不是说它是活的么?”
“对啊。”祁四把那个玻璃瓶摆正,让他能够看清楚里面的全貌:“它永远活着,就在这里。”
邵恹听不太明白。
“送你留着玩,可别跟大人说。”祁四把那个瓶子递给他。
他战战兢兢地接了。
感觉手上都有些滚烫。
祁四将那些玻璃瓶慢慢整理回去:“以前我这儿有个小孩儿,也跟你一样,看到我这些虫儿,惊喜的不得了……我就送他一只蛐蛐儿,活的,让他好生养着……”
“结果那只蛐蛐儿,到了他那,忧郁死了……”
“他哭了好一阵……我哄他,给他将那只蛐蛐儿做成标本……”
祁四爷收拾好那些瓶子,合上门,又慢吞吞的回去沙发上坐着。
猫又爬回他膝上,舒适的伸展身体。
窗外阴沉沉的,祁四这件屋子里也黑压压的,他想去开灯,环视一圈,却不见开关。
祁四望着外面的天,哼起了小曲儿:“桃叶尖上尖,柳叶就青满天。在其位的那个明哎公细听我来言。此事哎出在了京西蓝靛厂啊,蓝靛厂火器营住着一个松老三……”1
幽幽的曲调响起,悲伤婉转。
他隐隐听见这小曲儿里掺着梁秋喊他的声音。
一愣,忙道:“四爷回见。”
老头儿没理他依然哼着:“……提起那松老三,两口子卖大烟,一辈子无有儿 ,生了个女儿婵娟呐……”
“……小妞儿哎,年长到一十六,取了个乳名,姑娘叫大莲呐……”
“……琵琶断弦无人弹呐,奴好比貂蝉思吕布……”
……
邵恹刚从祁四爷家出来,急里忙慌就往楼上爬,怀里抱着那个瓶子,生怕给颠簸了。
刚爬到二楼就跟梁秋撞上了。
梁秋皱起她那两道细眉,往后一退:“跑什么呢……”
邵恹一僵,下意识将怀里的东西往背后藏。
“手里拿着什么?”梁秋看着他。
邵恹抿嘴,想到祁四爷说……可别跟大人说。
于是扭头就想往楼上跑。
梁秋也没拦他。
从今天早上开始就阴沉的天突然“轰”地一下,放了个惊雷。
邵恹一路跑上楼钻回自己的房间,将那个玻璃瓶往床下一放。
又从房间出来,若无其事地坐在沙发上。
梁秋过会儿才上来,也没追问他那东西。
只是问他去哪了。
邵恹老实道:“四爷那屋。”
梁秋“嗯”了声。
老头儿孤家寡人一个,人老了上了岁数干什么都不方便。
罗战常帮衬着,都快成亲儿子了。
她自然也不说什么,这人啊根儿里头善。
他妈炸好的年糕第二轮又出来了,微微焦黄。勾的人食指大动。
邵恹想了想,从厨房找了个盘子出来,挑了几个好看的,摆的像模像样,转头对他妈说:“我出去一趟。”
梁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是默许了。
邵恹得了军令状似的奔下楼,抬手轻扣了几下祁四爷家的窗子。
老头又一脸乐呵呵的凑过来,开了一扇玻璃:“哟,小燕子,你又来啦?”
邵恹冲他笑笑,将那盘子递出去:“现炸的,很地道儿。”
他头回跟人说方言,有些不太熟练,笨拙但蕴含着小孩子软绵绵的心思。
祁四有些惊讶,乐呵道:“那老小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沉下来的老天又放了一声雷,邵恹一激灵。好似听见远处有如诉如泣地唢呐声。
俗话说“没有唢呐吹不走的人。”
递了盘子,他忙不迭跑回去。
几乎是在他刚进家门的一瞬间,雨就来了。
哭声从远远的地方传过来,与淅沥的雨声混合。
唢呐声锣鼓喧天。
邵恹往楼上跑的时候看见界壁儿的灯好像亮了一下,又熄了。
可能当时跑的太急,看走眼了吧。
他这么想着,眼皮却止不住跳。
云雾怎么冬天还下雨啊。
邵恹爬在窗边,看着外头大豆似的雨滴啪嗒啪嗒往下打,黑云里的闪电往外一跳。
轰隆---
梁秋在厨房刷碗,陶瓷轻轻的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声响。
邵恹的脸跟着闪电明明灭灭。
天完全黑了。
轰隆----
……
她死在雨天里,走时穿着红裙,着急忙慌的要出去追人。
结果,在路上,有辆汽车从她的胸口扎过去……
她永远在那条路上了。
大雨天里,河水暴涨,想轮回转世,就要有人替她还这笔情债。
如果……你一个人,听到有人叫你的名字,千万,千万不要回头。
轰隆----!
该死!
话本上的话不断漂浮在眼前,唢呐响彻云霄,暴雨狠狠击打玻璃,来势汹汹,像随时准备冲破这薄薄的屏障。将她与这里唯一的联络切断。
房间里的灯芯跟着那声雷响发出一道火星。
挣扎着绕了两下……
啪!
火花炸落,灯泡猛然熄灭。
你说这叫什么事呢……
许雉蜷在卧室门后,背紧紧抵着墙。
脚边有本翻开的小说,随着偶尔打进来的闪电亮了一瞬。
许雉见鬼一样将那薄书踢开。
本来亲哥、亲爹都不在。
什么可喜可贺的大好时光。
她原本安安静静趴在床上看书。
谁知道看到那么一段……
疑神疑鬼左右看了一遍,就是感觉背后亮嗖嗖的。
她猛的窜到地下,背抵着门,继续看……
结果电灯就突然闪起来了。
闪个没完,直到刚才,彻底灭了。
她不敢出声,只能把身体蜷的更紧。
乌黑的眼睛死死瞪着这片黑暗,仿佛只要这样,那些凭空出现的鬼怪就会被她瞪跑。
她瞪着瞪着,眼前出现一片绿,一会儿又变成一片蓝。层层叠叠,又被一条条直线分开。
那些无数条直线分开,聚拢,分开,聚拢。
黑暗里,床头上突然出现一片黑影。
那是个穿着红裙的女人,提着一条手臂,轻轻打量起来。
许雉紧张地看着“她”。
那个女人一会儿不见了,一会儿又突然出现。
往日照进屋子的月光为什么还没有出现?
许雉胡乱的想,听到外面的雨声。
她倒吸一口冷气。
现在是黑雨天,哪里来的月光啊……
……
邵恹看着一刻不停、不知疲倦的雨点。心里想着这么大的雨,许雉上哪去了……
刚这么想着,梁秋那屋传来一连串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罗战顶着一脸醉醺醺推门走出来,奔着厨房去,嗓门忒大,语速极快地嚷嚷:“你说什么?”
“这会儿小野一个人在家?”
梁秋搁下手上的碗,转过身来,表情严肃。
“打家里座机没人接?”罗战皱眉,对着手上的大哥大嘟囔。
“喂?平哥你说那备用钥匙搁哪了?”
对面报了个位置,罗战嘴上安慰:“不要紧,两步路的事……”边往外头走,走了半道。
挂断电话,梁秋一脸的担心,他舒展眉头,轻轻拍拍女人的肩:“没事儿。”
等他往玄关那去了,就见邵恹“全副武装”乖乖站在原地望着他。
“干什么?”他挑了挑眉,脸上迷离的神色仿佛都被挑去了。
英俊的眉眼里尽是温情。
邵恹昂起脑袋看他,黑溜溜的眼珠子死倔,就是不吭声。
他倒也没拦着,低低笑一声,穿好外套就准备走。
身后传来女人带着担忧的声音:“地上滑,小心脚下。”
罗战没回头,呼了把小孩儿的头发:“你就放心吧。”
许雉家的备用钥匙在窗台底下第三个花盆下面。
外头雨很大,他们这层的露天楼道里又没有什么屏障挡着。迎面来风,要将人脸皮都刮下来的架势。
一排花被吹断好几支。
雨大的几乎看不清路。
罗战取了钥匙立在风雨中,将钥匙插进孔里。一拧,锁眼里咔哒一声。
罗战立马薅过他就往里怼。
屋里黑漆漆的,座机还在不停的响,发出一点点光。
邵恹的心跳很大声,仿佛都被装进这间屋子里了。
他在墙壁上摸索,试图找到灯的开关。
罗战后脚跟进来,扯着嗓吼:“小野……小野?干爹来了……你应一声啊。”
1出自《探清水河》
这是北京清末民初发生在北京的一段真实故事,堪称传奇。海淀区蓝靛厂火器营是《探清水河》的发源地,在清朝是造兵器的地方,居住了许多满族人。《探清水河》讲的是旗人青年佟小六和松大莲自由恋爱,被当时的社会风俗所不容,被逼双双投河自尽的故事。
这个故事据说是当年很轰动的社会新闻,在北京家喻户晓,于是民间艺人把故事写成歌词,编成小曲儿,很快传唱到整个华北地区,红极一时。
资料源于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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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chapter11.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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