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雉恍惚间听见有人在喊她。
浑身汗毛竖起,她想大喊,想回头打开卧室门冲回去……
但身体仿佛凝固了,僵硬在原地,遏制她想逃离的想法。
床头坐着的那个女人终于有了动作,一阵窸窸窣窣。
许雉迟钝地转回视线。
只见那女人缓缓转过头,一双空洞洞的眼眶里汩汩流淌着水,她面色惨白,嘴巴和不住一样大大的张着,奇怪的一扭,似乎是对着她笑了笑。
脸皮上的肉都要被那处的骨架拽下来。
女人提着那条断臂,晃荡,晃荡……
许雉咽了咽口水,吓呆了。
“许雉……许雉?”
“许雉……”
“许雉你在哪呢!”
替死鬼……冤死的灵魂。
我就要死了。
许雉想。
她闭上眼睛,感觉有凉凉的阴森森地触感缓慢靠近……
一滴水猛的砸到她的眼皮儿。
我就要死了……
这是她昏迷前最后一个念头。
……
“嚯,墙皮都被浇的尽湿……”
“那雨真太大了……不仅你们这儿,我们那边院里都漏水。”
“老太太的下葬那天,孙子非要趁着雨声吹首百鸟……你说这都叫什么事……老许人呢?”
“路上了……”
屋里的许雉皱着眉头,脸色苍白。
一块毛巾搭在她额头上,几乎遮住了小半张脸。
邵恹有些心疼地看着她,伸手将小姑娘皱着的眉头抚平。
客厅里时不时传来人声。
断断续续,听不太清。
“好……麻烦您还跑一趟。”
“小事儿。”
他听见关门声,那个陌生的男人被罗战送走了。
脚步声渐渐到他这个方向来。
邵恹抬起头,就见男人靠在门框上,睨着他,唇间叼着根大前门。
没点,就这么咬着,过干瘾似的。
梁秋在客厅里哭,隐约听见她醒鼻子的动静。
她哭的很压抑,哭声压在嗓子里,嘟囔着什么冬苑我对不起你……
他收回视线,手紧紧攥着许雉的腕子,心有余悸。
他不知该怎样形容昨天的心情,门被踹开的那刻,有什么东西重重挡了一下,只听砰的一声……
他和罗战挤进来,就见许雉被门板拍的脸朝地爬着,人已经不省人事了。
当时他手心都是冰的。
……
“都守了一宿了,你不困啊?”罗战盯着他,含含糊糊的开口。
他嗓子很哑,听起来很疲惫。
邵恹抿着唇没吭声,依然固执地抓着许雉。
罗战拿他没办法,叹口气,只得回客厅去哄梁秋了。
邵恹的确困了。
于是他爬在许雉床旁,怕人丢了似的,一只手还拽着人不放。
困意袭来,没多久,他就睡着了。
眯了没半个小时,许志平就回来了。
他着急上火,奔上楼来的动静太大,硬生生把邵恹吵醒了。
“我闺女呢!”
许志平是那种典型的清俊长相,平常看起来如沐春风,温和有礼。
他给人的印象就是很温柔,说什么都是好好那种性格。
除了被许雉气,他几乎没怎么失过态。
早晨又淅淅沥沥降了些小雨。这会儿才停,许志平裹着一身湿气闯进屋里来。
那声衬衫长裤都有些雨痕迹,回来时赶的匆忙,他胸膛起伏,眼中布满血丝。
罗战见他这样,拍着肩安慰道:“没事没事……感冒了睡着呢……”
许志平一路冲进屋里来,邵恹迷迷瞪瞪地,忙让开了些。
他见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站在床边一动不动。
手一点点捏紧,攥成一个拳头。
“都是我不好。”
这话一出,罗战就不忍心说话了,他看看床上的许雉,小姑娘脸颊红彤彤的,眉头一会儿舒展,一会儿紧皱……
似乎做着梦。
“我该带她一起走的……我不知道昨天晚上会有暴雨啊……”
许志平心里很不好受,他跪下来,跪在床边,上半身靠过去,额头轻轻抵了下许雉的脸颊。
“都是我的错……”
罗战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轻拍男人的肩,无声安慰。
……
许雉并不知道她爹在给她哭丧。
她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了年轻的祁四爷,还有……年轻的丁老头……
“丁道筠?”祁四笑着,他年轻的俊脸很模糊,许雉根本看不清。
年轻的祁四爷穿着中山服,手上拿着一支教仗,另一手执书。
他站在三尺讲台上,隔着莘莘学子,与丁道筠遥遥相望。
丁道筠妆还未来的及卸,顶着一张端庄娴雅的青衣脸,笑着冲他点了点头。
他一身素色青衣,腰身纤细,微微欠身……转头走远。
丁道筠信神佛。
祁四从来都不信。
她又梦到自己,懒洋洋靠着祁四爷家的阳台晒太阳,听老头儿跟她人来疯似的念叨。
“他啊,是丁家的小少爷,家里不怎么管,整天跟个刺头一样,从小在温室里长大,不服管教。”
“等到了该念书的年纪,他被送到我的私塾……那时我也才大他七岁。”
“他喜欢唱戏,就只喜欢唱戏……”
“人与人之间,总是爱而不得。”
“想到牛郎织女,他们一年还能见上一面,有个盼头。”
“我和道筠,自那一别后再也没有见过……”
“他曾问过我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要背井离乡。”
“跟他一起,我想去哪……”
“我说云雾吧……云雾养人……空气也好……”
祁四糊涂起来的时候,老跟她讲道筠,她也不闲烦,耐心的听着,仿佛祁四爷口中那个道筠,她在哪里见过……
“后来啊……我们的事就被发现了,道筠被关进精神病院……我的私塾也办不成了。”
“半年后,我得知了他的死讯……”
神说我们是孽缘,生来便不可在一起的,会遭天谴,遭雷劈。
同/性/恋在那个时候叫性/变/态,有人因为爱上了同性,别当成精神病。
遭家里人冷眼,不能留下一儿半女就是没有光耀门楣……
他们有的双双跳江,有的被迫分离……
“道筠说,这是不被神祝福的爱。”
“他只求我平安。”
祁四说到这里,突然握住她的肩膀,手都在打颤。
他带着她轻轻晃了晃,语气近乎带着恳求:“小喜鹊,我知道你来年要飞回京城的,你见到道筠了……一定叫他回来……”
“跟他说……我不骂他,让他回来……让他回来啊。”
“四爷求你了……”
他的泪水顺着脸上的沟壑落到嘴角,下巴。
最后落到许雉手背上,炽热的很。
她愣愣地看着那滴泪水,颤抖着嗓音答应他:“……好。”
在昏睡中,她模模糊糊的嘟囔。
许志平下意识低头去听。
“我一定帮你……”
他眼皮一跳,抬起脸来问:“小野?怎么了?”
许雉皱着眉头嚷嚷:“……找他回来。”
许志平一头雾水,他一脸费解,压着嗓子问:“找什么?”
许雉又不说话了。
差不多又过了半天,许雉才悠悠转醒。
她瞪着眼望着天花板,前天的事情已经忘了大半,梦里又做了什么,也模糊不清。
她只记得她受了一个人的委托,要帮他带什么人回来。
许雉转头看向床边,看到邵恹握着她的手,她爹紧张的看着她,梁秋眼眶还有些红,罗战也盯着她看。
许雉瞪了一会儿,发出了气弱游丝的一句:“……水。”
众人手忙脚乱,一顿混乱。
当她喝上口水,靠着床头时,罗战甚至比了两个手指出来问她这是几。
她白眼一翻说:“二。”
罗战又问她二加二等于几。
许雉彻底不说话了,连白眼都懒得翻。
邵恹在这过程中一直盯着她,眼下有两片淡淡的黛青。
他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时候藏着什么安神药,许雉一眼望过去,心里都敞亮。
刚醒她就想着出去撒欢儿,被罗战许志平等人拦着,又硬生生躺了一天。
这期间沈知夏还奇怪,上楼看她两眼。
依然贱兮兮的讨架嚷。
说许雉额头上哪来那么大一个包。
是不是被驴踢了。
许雉崩着脸说你丫儿才被驴踢了!
闫燏也来过一回,没什么好带的,给她一根糖。
许雉很高兴,吃着糖在闷油瓶子邵恹的陪伴下,又躺了一日……当然这些天都在邵恹屋里。
直到躺的快散架了,才被许志平允许出去,不过有一个条件。
邵恹第一次看许雉戴围巾帽子,感觉很好玩。
她系着条红围巾,帽子也是红的,上面顶着一个小球,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
许绎在她出事那天回了趟京洲,回来才知道她病了。
许志平也没说什么,就是让他以后干什么要跟家里说说,打个报告。
许绎点头应了。
再想关心许雉,就见那家伙又一脸红火,没心没肺地满巷子跑。
又觉得……已经不需要了。
日历已经撕到了底,今天是小年,小年过完了就过五关斩六将,一顿咔嚓咔嚓,新的一年马上又要来了。
时间嗖的一下从眼前飞过去,谁都抓不住。
不知不觉,邵恹跟他妈已经搬来这儿小一个月了。
越近年关,爆竹声整天此起彼伏,没完没了。
巷子里蔓延着一股子炮火星子味。
许雉说那叫年味儿。
之前跟她拍洋画儿那黑小子今天见到许雉又要跟人打钢珠。
许雉一笑说:“别墨迹,放马过来。”
一群小孩听许雉又要跟黑三大战,忙哄过来看热闹。
“出纲还是打老虎洞?”
许雉跑上楼找出颗玻璃珠子,上下抛在手里,漫不经心的问。
黑三转着眼睛说:“出纲吧。”
于是在地上画了条线,许雉一指旁边的邵恹,笑的温柔可亲:“别介,我赢了,珠子都归他。我输了,都归你。”
黑三这回可自信了,他手一挥,大大方方道:“阔以啊。”
邵恹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许雉半爬在地上,一顿批啦啪啦,惹的周围的小孩情绪高涨,那场面,简直像进了赌场。
黑三弹钢珠可是很厉害的,前面占了上风,有些洋洋得意。
后面许雉不紧不慢的追回来了,他又开始心浮气躁,连着败了两颗。
就不敢玩了。
许雉抱着那堆战利品,又塞给邵恹,神色娇俏:“新年礼物。”
他看着那些直径大约是一公分左右,纯色透明的,嵌入树叶花瓣的,如弯月般的,也有数条彩线的钢珠在阳光照射下折射出缤纷的光泽。
许雉的眼睛里也亮的像星。
晚上回去,翻了好多东西也没找见一个符合心意的。
反倒看着床底下,螳螂标本罐子,和一堆洋画卡片,以及床头上的一串五帝钱发起了呆。
对……现在又多了玻璃珠。
他找了个放糖的玻璃瓶子,将那堆亮晶晶的钢珠放进去。
小心翼翼的推放进床底。
裹着被子,脑子里都是该送什么礼物给许雉好呢,他也不知道许雉喜欢什么……
也从来没有跟别人送过礼物……
他真的不知道啊。
……
小年一过,除夕加紧儿马上就要来了。
一大早上他还没睡醒,就被许雉拽起来充当工具人。
许雉点了支炮仗,火星刚一燎起就往后跑,只听砰---一声,炮仗就窜上天了。
过一会儿,又落下个空筒子来。
邵恹怀里抱着一堆炮仗,脸上还带着没睡醒的恹气,许雉笑着跑过来,从他怀里去了只炮仗。
“沈知夏那小子跟闫燏逛花市去了,也忒无聊了……”
“真不知道那老太太喜欢去的地方有什么好看的……”
邵恹看看巷口,耷拉着眼皮儿,恹恹道:“兴趣使然吧……”
“无聊死了啊……”
许雉下了个定义,又点了一只,没兴趣了。
一只一只来根本不过瘾。
她狡黠的眨了下眼,跑去阳台上搬来炮架子,从邵恹手里夺过所有炮仗,一个一个往里摆。
邵恹看着她,没反应过来她在干什么,又想到昨晚令他夜不能寐的问题,于是开口问:“你喜欢……”
“许雉!!!谁准你玩炮仗了?大年初一老子还指望这几根接神呢!……”
许志平蹬着二八杠,瞪着眼,急赤白脸的从巷口杀进来。
许雉手一抖,刚擦出来火柴就那么被扔地上。
灭了。
她猛的往旁边一跳,拉着邵恹就跑。
躲过亲爹的震耳神功,就见沈知夏慢悠悠的晃进来,一脸得逞的坏笑。
许雉立马反应过来,眼一瞪,吼道:“嘿?!你丫儿活腻歪了是吧?敢打我小报告!”
沈知夏无所谓,一字一顿道:“那、咋、啦?”
许雉气的吹胡子瞪眼:“你给老子贴脸儿来一句!来!”
沈知夏拍拍自己的脸蛋儿,压根儿不带怂的:“我老早就看到你搁那放了,还没放完哪!”
许志平听到这死动静又吼:“龟儿子!你给老子站到!”
许雉脖子一梗,咬牙切齿:“你大爷沈知夏!!!”
她从地上捡了个空筒子,追着沈知夏就开始打。
沈知夏嘴上不消停,边跑边乐:“您小心着点脚下,嗳,对,好,绕过来……绕过来……慢点!”
“你给劳资闭嘴!”
……
邵恹扶额,这一大早上起来就鸡飞狗跳的。
怪不得两个人能整出六个人的动静。
“……”
为了惩罚许雉这种“浪费炮仗”的恶劣行为,许志平将她按在店里写作业去了。
就是他第一次见到许雉那个柜台里。
他闲来无事,在家里愣着。
罗战那家伙今天抽出点空来,上楼要说要带梁秋去集市逛逛。
眼角瞥见他,还特勉为其难的哼哼:“你也一起吧……”
邵恹:“……”
大可不必。
但他想的许雉今天玩炮仗那样儿,权衡利弊过后。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肉眼可见罗战的脸色都灰败下来。
邵恹只当作没看见。
梁秋根本没觉察,还挺意外地看向自家儿子,夸他活泼了。
邵恹没吭声。
罗战那脸都快皱成苦瓜了。
……
邵恹对集市的直观感受是,人挤人,人多,吵闹……
小贩的吆喝声不绝如缕,操着一口他听不懂的云雾腔调,悠悠扬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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