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缜背着包,在小巷逡巡,有点不知所措。
他反复走了几摆,又觉得好像还在前面,正打算扎进去时,身后那家有个人在楼上推开窗户说:“走过了。”
“等着,我来给你开门。”
那男生关了窗户。
过了一会儿,李缜听到一阵从巷道里传来的琐碎撞击声,是个半大不大的少年提着一大串钥匙圈过来开门。
门是扇大铁门,看着饱经风霜,上面挂着把平日里锁车轮子用的大红锁,相当别具一格。
李缜很少见生人,还是同龄的,更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有点手足无措。
对面一边开门,一边看他眼:“这门被几个破孩子撞得锁松了,现拿自行车锁锁的,这几天要进就喊人来开,找我借钥匙也行。”
“这把。”他拎出一把单独的小钥匙,在李缜面前晃晃。
门开了,来人长得相当高,短袖运动鞋,右手黑白腕带,看起来相当干练洒脱。
他伸了手,是个要帮李缜拿包的架势,也不待李缜拒绝,轻轻一用力,背包就不知怎么到了他手里。
“我叫唐骁,排行第一,叫我师兄就行。”这少年把门锁好,单手拎包,有点臭屁,走路也像恪守什么准则似的,在窄窄过道走出了大侠下山的架势。
唐骁把那句想了八百遍的台词说出来,却没等到想听的,他一挑眉,回头盯着李缜。
李缜预备了半天,预备的前头人都回过头来了,终于叫了声“唐师兄。”
“嗯,小李师弟。”唐骁心情舒畅了。
“你家大人说稍晚些来,这里的大师父让我先带你转转。”
“这”唐骁指指进去后右手边的楼梯,“我们都住这楼,你房间也在,待会带你去,现在先去看看武场饭堂。”
他们走过进口的巷子,到了一处极大的场子,楼上听到动静,一溜半大少年打开窗户来看,女孩们在四楼,男生在三楼。
有个小泼皮在楼上问:“哟,老大,新来的师妹啊?”
“帮别人拿包呢,师哥,什么时候也帮我拿点啥。”另一个跟他一唱一和的起哄。
李缜一愣,他头发这时到耳后,索性扎了个小揪,但看面相却也不会被认错,他记着那两人的脸了。
唐骁手按着李缜肩膀,把人推了推,叫三层好好看看。“薛成,眼睛不行就别练你那劳什子飞刀了,这么大一个人都能认错。”
“就是。”楼上扎辫子的女生接过去:“小师弟长得俊喔。”
“长得俊喔。”旁边女生都跟着揶揄。
“就他俊呐?”薛成探出窗来,摆了个难度颇高的姿势,问楼上:“桃乐瑶,我不俊吗?”
长辫子翻了个白眼,把窗户一关。
旁的女孩子嘻嘻哈哈地回他:“俊,怎么不俊呢,俊得像个猴儿。”
“师哥、哎哟师哥她们不懂欣赏,你说句话啊!”
“哎,师哥——”
唐骁已经带着李缜往前走了。
饭堂里有一对夫妇在切菜,唐骁带李缜给他们打过招呼,又拿了一套新碗筷,洗净后比了下李缜身高,把它们放进和李缜差不多的碗柜里,然后漫不经心地说:“我的在你上面两格。”
实在是昭然若揭。
李缜这时候刚来,总体还在维持个小可怜的样子,没显出在乡下招猫逗狗的山大王本色,加之五官又明秀,看起来戚戚然的,是个别人说什么都会好的样子。
反正先前已经喊过人,现在甜话说起来毫无负担。李缜闻弦知意的一句“师哥好高”抛出去,让唐师哥更加飘浮,没发现这小鬼正暗暗地看着运动鞋,笃定那里头肯定垫了。
饭堂拐上楼是个内场,四扇红漆门,顶上挂匾——教亦多术。
“内场……”唐骁奇了怪地摸了下锁“这会儿锁了,那先带你去房间安置。”
他改道领着李缜去住人的小楼,拐角矮墙有一颗柚子树,正是开花时候,小白花细细碎碎落了一地,风中全是一股清甜的香味。
“苦的。”唐骁见李缜多看了两眼,随口捡两句话闲聊,“它果子难吃得要命。”
便宜师哥思维跳的像个大马猴,看一眼花就想到果。大抵树好好得结着果,就被猴子师哥摘了吃,吃完还觉得苦。
李缜正漫无边际的想着,楼上忽的又探出了许多个头来,活像动物园的猴山,呼啦啦的一大片看过来,一时搞不清楚谁是被参观的。
李缜房间在三层最里面,唐骁的旁边。
屋内床铺已经收拾好,桌子上还放了盆仙人球,小纱窗开着透气,一切都干净爽朗。
先前在饭堂唐骁就帮他把餐具洗了,这会的床铺也整整齐齐的,显然这并不是人家分内的事情,李缜道谢。
唐骁揉了他头两下:“早饭七点一刻,中饭十二点整,晚饭五点半。待会下去吃饭,有事叫我,我在隔壁。”
……
中饭有道刁子鱼,李缜吃得颇为狼狈,被扎了几次,就决计停筷子,再不动它一著。
饭堂那对夫妇倒是很欢快,小鱼进了嘴里,就像进了什么严丝合缝的机器,自动分得干干净净,一张嘴便排出一堆细密小骨刺叮叮当当落在碟子里。
唐骁看得有趣,跟李缜说:“他们家祖上有点猫妖的血统。”
“你呢?你家大人是那位天师,天师点化的小童子,你和桃乐瑶是本家么?小桃花。”
“师父捡的凡人。”李缜撇了下汤上的葱花,这汤是鲫鱼豆腐汤,猫夫妇猫得太过了点。于是转而问:“这里的学生也都是么?”
“差不多吧,到现在大家也和普通人没差。”唐骁说:“不好奇我?”
李缜仔细看他片刻:“猜不出来,不是妖。”
“和你家有点像。”唐骁很快又改口:“不,高攀了。练武的,因缘际会能勘破迷障,世代就给权贵家做保镖混饭吃。”
“那很好。”李缜说:“我什么都不会呢。”
“藏拙啊。”唐骁不信。
李缜还真什么都不会,他身来带着某种扭曲诡异的力场,无法自控,无法修习。未免伤人自伤,幼时他师父秘师乔就请下大咒封存,可即便如此这说不清的力量还是经常波动,直到李缜年龄稍大些的时候才渐渐缓和。
秘师乔希望小徒弟平平安安普普通通的过日子,李缜也乐得当凡人,只是凡人很难做,上学很难过。李缜比较想赶紧被知识毒打完回老家守庙。
吃完饭回楼上,上楼时候李缜迎面撞见了先前在三楼的两男生,他们和李缜擦肩而过,并无交集,等走到唐骁面前,又是一阵挤眉弄眼的揶揄,实在是讨嫌的很。李缜回头瞟了一眼。
唐骁给了薛成和赵延一人一个响亮的脑瓜崩,挨了这个两人方才收手,是真的欠。
不过正色一秒,又继续勾肩搭背的下楼,活生生一对狐朋狗友。
李缜停在楼梯口等唐骁,见这场会晤结束,便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有点像不想让唐骁发现他在等着的意思。
肩膀上却很快落了只手。
“收了。”唐骁说。
李缜不明所以,回头看他,唐骁指着走的只剩个影的两位仁兄,虚虚拢着手抓了一把:“小师弟高抬贵手,师兄给你教训他们。”
“你能看到?”李缜诧异不已,他方才用的是只存在人的脑子里像幻梦一样的东西,既无术式也无法诀,全凭心意,毫无痕迹。可是人要怎么看到另一个人的心呢?
“能感受到。”唐骁想了下形容:“你的某种情绪展开了,它是有力量的,虽然没有施法的能量流转,但是我会……”
“你会读心?”李缜问,他不是心思很外显的人,上楼到现在和那两个人也只是擦肩而过,外人看顶多就是不太熟的人路过而已,情绪平淡的像一根直线,能从这根直线里接收歪七扭八的信号,简直匪夷所思。
他问的认真,使得唐骁笑了:“算也不算,你的心思还怪好猜的,就那么一瞬,路过的时候你目光里不是写着吗?我要揍你们。”
居然被抓到了,李缜哼了一下:“只是做做噩梦。”
“看来你不是桃木家的,该去蜃海找本家。”
李缜并不赞同:“我是猴子,本家在动物园。”
“那也是猴子之神了。”唐骁把手放李缜头上揉了一把:“师哥的能力有点像直觉一类的感知,所以考试对答案别找我,当心哭鼻子。”
李缜似懂非懂,他对人情世故还只停留在小兽一样的嗅觉,本能觉得唐骁还在说些什么,但思绪已经被牵着走了,“不会的,我不选的答案就是对的。”
唐骁哈哈大笑。
……
过了暑热,院子里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在玩闹,一旁武馆里的师父叫了几个孩子正轮流指点功夫。
一位女性,眉目沉静,黑裙子,长辫子低垂的地方有一枚栀子花。站在场外看了一会,正是徐家小少爷舞那二十四式的时候。
赵长庸见到来客有些惊讶,态度恭敬的问好,喊了声:“大人。”
那人好像不太喜欢说话,只是安静地略一点头。
徐麟演完一套正收刀立着,等赵长庸夸他呢,结果人注意力全然不在自己身上,便顺着他师父视线去看场外的人。
小少爷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又觉得哪里不对,这个人看不出年龄,也辨不出路数,既像她做什么都是合理的,又好似如何都不能限制她。
这印象实在奇怪。
赵长庸很是恭谨,想了一想,对那位女性说:“这孩子是徐家的,您给他看看。”
秘师乔微微一笑,“很好啊,”
她笑起来时身上那种不可仰望的气势就收了,有种万物都跟着和颜悦色的感觉。
徐麟虽年岁不大,到底也见过些世面,再看眼前的人当即正色谨慎了许多,甚至有点面临大考的紧张。
女人却有点促狭的说完剩下的话:“就是跟我家小孩一样,遇到不会的到就糊弄过去。”
“耽误您些时候。”赵长庸按着有点不服气的小弟子,在他头上敲了一下,道:“徐麟,你再来一遍。”
徐小公子当即气壮山河,风风火火耍起他的刀来。
赵长庸有些看不下去,秘师乔还是笑吟吟的,不出两招,便喊停。
徐麟正是转式的时候,重心已经随刀而跑,大半个身子跟着递出去,他倒是想停,但人已经要旋转成一个趔趄的风车。
秘师乔不知从哪里折了根树枝,随手往那半人高的黑背刀上一点,徐麟便觉得那带跑了他大半个人的力道奇异的卸掉了,得以以一个清奇的姿势立在半空。
“肩、腰、膝”秘师乔顺着说了几个。
徐麟悄悄庆幸,不算体无完肤。
赵长庸脸色已经没法看了,“剩下的不说是没法说,笨孩子。”
……
秘师乔顺着往楼上走,李缜已经团成一团在小床上睡得天昏地暗。他小时候便有这毛病,坐车去哪里路上总是很警觉,一刻也不肯睡的跟着人,还要盯着车窗户,把车往哪里走看的一清二楚。直到到了地方安顿了,才肯放松下来去休息。
秘师乔早些年带着他四处奔波躲藏,小孩子总以为这个是家的时候,人就已经要去下一个地方了,怪可怜的。后来在小村落定之后,已经很久不出过远门,李缜这样的习性却还留着。
易惊,害怕,时时警觉。
秘师乔无声的叹了口气,两指点在李缜额间,念了个安神的诀。
睡梦里李缜眉心稍稍舒展,继而像是遇见美梦似的,有个很浅很浅的笑容。
“小猪。”秘师乔把李缜脸颊肉捏起来:“快点长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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