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缜醒的时候还有点睡懵，他拢着薄被子看了好一会周围的陈设，才回过神。
唐骁敲了下门，拎着袋棒冰进来，往李缜脸上贴了一下。
李缜哼哼两声，把冰棍拆开分过去一个。
“你家天师来了，和这里的大师父，就是我爷爷，在谈事情，过会儿我带你去？”
李缜听了个头就去换鞋子。
唐骁叼着棒冰打量了会李缜：“你头发有点长，学校抓这个，今天出去剪剪么，那儿有一整条街都卖吃的，师哥请你开小灶。”
“剪到这儿？”李缜比划了一下，他头发已经很久没管，橡皮圈在手腕，头顶上呆毛正自由的乱翘。
有点儿太萌了，唐骁心想。
“这儿”唐骁指指头顶，脸上表情很正经地胡说八道“剃光。”
李缜眼睛眯了一下，一只手伸到额头前面抓住自己的头发，轻轻往上掀——
一阵大风猛地吹起窗帘，太阳被云遮住，室内一下暗淡下来。
唐骁的棒冰咬在嘴里不动了，手已经本能的起了个式。
“略——”李缜披散着头发，歪头吐出舌头扮鬼脸。
唐骁捂住自己的脸，不去看李缜，转头走出房间，“走了。”
他耳尖发红，声音闷闷的说。
……
秘师乔不知道自家小孩刚把人家得意门生打出暴击，还在这头套大师父的话。
好在大师父老犟牛称号也非浪得虚名，天师扔过来的套是一个也不上，自顾自的倒水喝茶，问多了就是：“你也喝点。”
“……”秘师乔少有的吃瘪，晓之以情不行她打算不讲道理：“反正我家孩子就托付给你了。”
“什么？我听不见，年纪大咯。”大师父装聋也有一套。
“这也是仲师的意思。”秘师乔理直气壮地扯谎。
老人捧着茶，脑子一时没转过来，啊了半天。
这时正好唐骁把人带到，刚睡醒的李缜长发乱翘，一张小脸在门外看着，是个安静又乖的模样。
大师父盯着李缜的脸看了半天，不知想到哪里去了，“我明白了……虽说女孩仲师家才认，但也不能这么绝情啊，仲姬月就放着你俩在外面吗？”
看来是明白到戏折子里去了。
秘师乔跟着人剧本演，一脸哀怨：“不要提那个负心女人。”
天师大人冲李缜一招手：“孩儿，过来。”
多年招摇撞骗，师徒二人实在默契的很，李缜关门进屋小跑过去，往秘师乔怀里一靠，好一出孤儿寡母。
唐丰是个武人，斟酌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用词，只好一合手掌，“没事，就在这儿住下。”
他神情不复先前耳背不问世事的老人形象，正色而严肃起来：“我这里还有些规矩不得不说一说。”
“你叫李缜，爷爷叫你小缜好不好？”
“爷爷家古时便习武，先辈机缘巧合略懂一些术法旁通，因而武门也有分衡一职。我的孙子唐骁继承了他母亲的天赋，还有很多像他这样的小孩都到爷爷这里来，就像常人的小孩一样读书上学，爷爷保护你们平平安安长大。”
这几句话背后信息太大，李缜虽然模糊的从多年的搬家中触摸到一点事情的边，但由于种种的原因，在有心的保护下，他总是像个误入什么故事的路人。
他思索的表情被秘师乔看在眼里。
天师温和的摸了摸李缜的头，：“你只要知道这个世界是庞大的神秘的，有许许多多的事物，而你可以去过自己想要过的生活。”
唐丰接着往下说：“人类的孩子很多，也很脆弱，到爷爷这里来，不可以对人类的小孩主动用任何能力，除非是保护自己性命安全，遇到事情一定要和我说，爷爷帮你们处理。”
李缜想起楼梯里欠儿的狐朋狗友，有点心虚摸摸鼻子。
唐丰呵呵一笑：“楼里有娃娃惹你生气了是不是？不要紧，叫你师哥收拾他们。去玩罢，唐骁那小子还在楼下等着呢。”
秘师乔抱了李缜一下：“小猪，我出趟远门，在爷爷这里好好读书。”
他们似乎有事要谈，纵然不舍，李缜也只是握了一会师父的手，不再停留。
李缜走后，秘师乔拢在袖里的手安静的掐诀，这方空间陡然变的像镜子一样起来，分出镜里境外两个世界。
唐丰叹了口气：“闻着声就来了。”
“坏了，这下真成我带着仲姬月私生子跑了。”秘师乔哭笑不得。
“真不是啊？”唐丰居然还追问了一句。
“你去问仲姬月。”
“那谁敢。”老爷子乐呵呵的，“挺好的，首座现在全盛，她人虽远，有个名字，也能荫蔽些许。”
“倒是你，一个人就这么去了？”
“去啊，怎么不去。他们不都既怕我去，又怕我不去么。”秘师乔说：“早晚有这么一遭，拖到现在，也该了结。”
她话里有种解脱，像一只即将不管不顾扎进暴风雨里的飞鸟。
“如果你是托孤给我，我不会收下这个孩子的。”唐丰神情凝重。
秘师乔对他合手行一礼，“我身上牵扯颇多，门主愿意收下小缜，我实在感激，这孩子是我的牵挂，人只要有挂念，就一定会回来的。”
唐丰听到牵挂那儿，有些出神，不知想到什么。
秘师乔仔细打量这位老友，发现恐怕在他的身上也发生着不小的事。白发，皱纹，已经佝偻的身形，即便唐丰体质更倾向于凡人，但武门的心**夫也不应该使他衰老的如此明显，甚至比普通人还要快。
二十多年前见唐丰，是武门刚分家的时候，动荡之下人心惶惶，那时见他如同见一块生钢硬铁，老门主骤然离世，许多事情没交代清楚，唐丰又不善往来，稳不住人心，底下没几个服他的。因为祖上渊源，秘师乔特意赶快去帮他撑场面，即便如此分家到最后，也只有师弟何春，和刚入门的赵长庸跟着唐丰走了。
没想到如今再见面，二十年弹指一挥，大家依旧在各自的烂摊子里打转。
秘师乔叹了这场对话的第二口气，叹着叹着笑起来，“有时真想去做个普通人，结果看我家小孩写作业写得眼泪汪汪的，想来只要活物就没什么好日子过。”
“小骁明年考完试就读大学了，到时候考得远远地，平平安安毕业工作，我就到头了。”唐丰这会看起来老神在在，五大三粗一个人竟然显出一点狡黠来。
“慢慢熬吧，你还年轻着呢，路还长。”
……
太阳暴晒一整天，到有点夜影子的时候才凉快点，晚风从巷子口吹进来，柚子花清甜的香味飘满院子。
李缜和唐骁在街上溜达一圈，手上都提了一堆吃的，咸的荤素卤菜，辣的炸串烤豆腐，甜的椰奶豆花碗，看见什么买什么，一路搜刮过去。
二四街快到头的地方是南高的后门，围墙长着的爬山虎垂下来葱葱郁郁一大片，顺着一直攀上黑铁门的尖顶，右边的耳门开着，偶尔出来一两个穿校服的学生。
旁边空地停着很多自行车，唐骁把买的吃食放进一辆夹在两辆山地自行车里的小蓝，然后小心的把它从左右两位豪杰里面推出来。
“你的？”唐骁那动作实在太随便，怎么走着走着还能多个装备。
“一个倒霉小孩的，没锁，还好知道藏别人锁了的车里。”
李缜突然想起白天大铁门上挂的那把自行车锁，笑着问：“不是贡献给大门了么？”
“聪明。”唐骁听出了这句揶揄，一本正经的逗回去：“大门锁是轮流征用的，你有没有车锁，没有就把你的发圈贡献出去。”
“好好好，喏，给。”李缜边笑边递过去，唐骁还真接了，往自己手腕上一套，继续装模作样说：“感谢李缜小同学为大铁门公益基金会贡献的物资，锁好大门，人人有责。”
李缜把手里拎着的吃的也放进车筐里，端着盒甜糕坐上后座。他刚修剪的发尾没了压制在风里小动物一样乱翘，愈发蓬松，有点像小绵羊脑袋之类的。
唐骁看着人乖乖坐在自行车后座，踩脚蹬子骑出一大圈了还觉得手有点痒。
他清清嗓子，打算岔开点思路：“顺道认认路，来的路记得了吗？”
李缜嗯了一声。
二四街再往里走是一片相当老旧的居民区，路上看不到几个人，两旁路灯忽明忽暗，还有一些已经接近废弃的老厂，得从疯长的树木间窥探大概模样。
“那我们回去走条新的，要是你一个人就不要走。”唐骁说。
这开头实在很难不让人想象后面会接些什么内容，李缜把嘴里甜糕赶紧咽下去，先前会荡两下的脚规规矩矩并着，手自觉的扶着坐垫下面，是个随时准备跳起跑路的姿势。
他是真的怕这些东西，脑子一转起来又停不下来，自己都能把自己吓个大的。
唐骁不知道后座的情况，还在慢悠悠地说一下句：“容易遇上事。”
前面是个拐弯地方，唐骁减了速度转过去。
“喂，”
一阵尖锐的摩擦声。
小蓝车前轮上陡然被一只球鞋踩住，穿黑夹克的人盯着捏刹车的唐骁，后面跟着从盲区里走出来一帮人，黑压压一片。
啧，嘴简直开光了。唐骁耸了下车，把前轮上的脚弄下去。
“我们差人打球，唐骁。”黑夹克绕着车转了半圈，“哟，这谁啊，你又保护弱小啊?”
李缜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哈喽，你好啊，小朋友。”黑夹克做了个鬼脸。
“你女朋友呢？”他问：“不说长得很好看的吗？出来见见呗。”
“谁传的？”唐骁脚撑着地：“你们怎么这么烦呢，一天天的，没事干？”
“没人，哥哥我消息灵通罢了”
“没被桃乐瑶揍够啊。”
“嗨，女生打人又不疼。”黑夹克从盒子里挑了最后一块甜糕吃，饶有兴趣的盯着自行车座上的李缜，“喜欢吃甜的啊，原型是什么？看着怪讨人喜欢的，小蝴蝶么。”
李缜想锤他，一天连着被挑衅两次，火气到顶，大师父只说不能对人类小孩儿动手，这种应该不算吧？
“是你大爷。”唐骁把他手一把拍开，“徐麟跟你报的信？掐点出来堵我呢。”
“唐骁，大家不都一伙儿的，你又关心那谁，转学来我们西华呗。”
“岑郁，我先转学，我爷爷也和你们几家站一块儿，你看怎么样？”
黑夹克乐呵呵的，“那感情好，就该这样，我们才是一伙儿的嘛，跟猴子有什么好玩的。”
“桃乐瑶也转过来？”
“太多了太多了，这多不好意思，她就算了吧。”
“那你跟她说咯。”唐骁指指他身后。
黑夹克突然眼皮跳了下，一只手慌张地拍着他背， “老、老大！”小弟声音有点颤。
“干什么！”岑郁被吓到，恼怒地吼人，余光瞥到什么，猛地退了一大步。
“是人啊，还以为是鬼呢，吓我一跳。”桃乐瑶牵着一只大金毛走过来，旁边戴眼镜的女生正帮忙去拉那条吭哧吭哧去舔车兜里卤肉的馋狗。
两拨人隔着的距离还有一两米呢，岑郁却突然像被隔空掐了脖子一样呼吸不顺，猛地喘息透不过来气，左右小弟连忙搀着他往后退。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快别让她靠近我！”
“姐姐出来消食呢。”桃乐瑶来了兴趣，“没想到还有乐子。”
“你、你不要过来！我们可不怕你！”老大倒下了，小弟一号试图出来撑场面。
“哟呵，还有个硬骨头。”桃乐瑶一笑，她把狗绳交给小眼镜，开始了对对面一干人等的霸凌，那场面简直像是牧羊犬在赶羊，她走到哪里，对面就往后退两米，黑夹克被架着跑，一副快晕过去的样子。
“乖乖。”唐骁鼓掌，这景象不管看多少次，都是叹为观止。
“小枕头，来，快感谢救兵姐姐，这个是奉悦。”唐骁边说边从车筐里掏出点心盒子双手奉上：“给姐姐们的保护费。”
“好说好说。”奉悦麻溜地接过去。
李缜上去道谢，认出了这是四楼女孩中的一个。他看奉悦一直在望桃乐瑶走没影的方向，便说：“姐姐要我帮你牵着狗吗？”
奉悦看着文文静静的，动作确相当洒脱，她在李缜的蓬松的脑袋上摸了一把，说“小枕头真乖。”随后把狗绳递给李缜，拎着吃的脚步轻快地去追人。
唐骁指着摇尾巴傻乐的金毛说单身狗，又指指李缜：“小师弟真上道。”
“？”李缜一脸的问号。
“她在追桃乐瑶。”唐骁感觉自己快要被同化了，于是打断师弟愚蠢而清澈的施法目光。
“啊，”李缜反应了老大会儿：“早恋啊？”
唐骁彻底笑喷了。
大金毛嗷呜嗷呜两声，闻着车兜里的鸡腿哈喇子都快流出来，李缜摸摸狗头给它喂了个丸子，唐骁慢慢推着自行车走在旁边。
“想事呢？”
“师哥，刚才是怎么回事？”李缜心里隐约有点猜测，但又觉得有些过于荒谬了。
“有点原型相克，桃乐瑶不是桃树家的么，那个是梨树家的，小桃姐天克他，这也就算了，那倒霉鬼自个儿还对桃子过敏。”唐骁解释，“我和他有点梁子，好在今天有救星，没吓到你吧？”
李缜摇摇头表示没事。“影响这么大么？我原来只觉得除了一些生活习性，大家好像也和人没差。”
“那鬼人，就岑郁，他这样反应的确实少。”唐骁突然话锋一转，“不过我们和人也没差这种想法……不要这么想。”
“啊，不过看势头也许再过个几百年，妖来的、修仙的、术法的、异能的……随便什么，大家也真就没差了。”
“老人管着趋势叫没落，师弟你怎么看?”
李缜摇摇头，“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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