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缜上学第一天,差点就迷路了。这学校实在是大,他那乡下学校也就跟人家操场差不多,乌泱泱穿校服的学生走出来,李缜有种掉河里的感觉。
唐笠把他领到楼前匆匆一指,接着就百米冲刺疯狗一样跑去高二教学楼,教管正站在那里等着逮早读迟到的人,看唐骁就像看准备下锅的鱼。
李缜进了教室,却有点奇怪,这教室倒是空了一个座位,只是没看到桃乐瑶。李缜再回忆了一下唐骁指的方向,有点拿不定到底是这个还是旁边那个,他正准备再去旁边看看,讲台上老师这时也瞧见了他,在一片读书声里说:“进来吧新同学,今天语文早自习,书246页,古诗四首。”
稀里糊涂的第一节课完,李缜坐在座位上发呆,不知该干什么。他桌上抽屉里都是已经发好的成堆资料,像在空心铁盒里赛满实心铁,重得挪一下桌子都难。堆在上面的一叠轻飘飘白卷子是苦难上的盐巴,不重但是痛苦的顶点。
桃乐瑶在外面敲了敲窗户,李缜跟她走去楼梯间。
“怎么给你分这班上去了?我问我们班主任他也纳闷呢,按理说我们这样的应该都在一个班啊。”
李缜摇摇头,把早上的事跟她说了一遍。
桃乐瑶:“没事,小问题,到时候调回来就好。今天上课还顺利吗?”
李缜暂时处于看什么都新鲜的新手心态里,虽然已经从成堆的资料辅导书堆里嗅出一点苦难的味道,暂时还是能哄骗自己的直觉说出一句:“还好。”
他们二人各自回教室后,夹角走出一个人,他缓慢吐出一个烟圈,像才醒神,又像还没睡够,耷拉着眼睛,在预备铃里不紧不慢的走。
……
跑操时候列队,李缜往后找自己位置,后面一个人伸出一根手指头抵住他,“小朋友就站这挺好。”
他两手按着李缜肩膀把人掰过来看了一下脸。
“新来的?”这人一副睡眼惺忪的眼。
“睡两节课起来,世界变了吧?”睡神旁的人说。
他听得也笑,“嗨。”
李缜不太喜欢别人碰自己,但找位置在队伍里瞎走也挺没理,他也就没管这人先前那举动。
哪知这人话多得烦,李缜刚开始应几句叫什么家住哪里之类,后来就只充耳不闻,弄烦了就出列装作系鞋带,再去站最后面。
但奈何这末尾几位是一伙的,李缜跑着跑着,后面又变成那个话多的要命的。
他还在喋喋不休,一跑两圈,嘴巴不停,肺活量是真好。
李缜终于回了他一句:“你问别人名字,都不介绍自己的么?”
“我?”他先是疑惑,后又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在后排几个人的挤眉弄眼中说:“我不需要介绍呀。”
好在跑步很快结束了。
唐笠放学才知道李缜没有被分去他们非人类大本营,素来消息灵通的唐师哥也很是不解,不应该啊。
“整个望州的异类,南高的名额是最多的。你见那副校长了么?他就是我们里面的人。虽然近些年和人接触才多了起来,但迟早有一天会有整套的规矩落下来,所以像我们融入人类程度高一点的,秉持相安无事的,都去南高了,也大都在一个班。只有少数……”唐骁想了半天怎么形容,最后说:“那种基本有心也无害的,或者有别的需求的,打散了混进普通人的班。”
李缜觉得这是问题关窍:“师哥,我确实没什么能力。”
唐骁哼哼了一声,示意他装作信了。
“也不应该,爷爷肯定提前跟你打点过,我有预感这里面肯定还有其它岔子。”
李缜叹了口气,有一种上学第一天就发现学校克自己的绝望。他决定消极处理,转换话题,以求最低限度沾染这不幸的征兆。
“跟桃姐对上的那个,岑郁,他们去哪儿?
梨树精趾高气昂的样子,怎么看都不是能老老实实当普通高中生的样子。
“那几家还做着什么高人一等的美梦,都去的西华,算这儿的怪胎贵族私立学校。”唐骁啧了一声:“他们下学期才搬新校区了,现在都在这片,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真烦。”
李缜的高中生活就这样开始了。人跟陀螺似的转个不停,上学放学两点一线的西西弗斯。
老师拎着文件袋进来,掏出洋洋洒洒一打卷子往下发,李缜运气好,刚来没两天就赶上小周考,不说难料生死至少也是回天乏术。
李缜努力往试卷上填东西,然而监考老师已经一路抄底,拎着哗啦作响三四十张卷子出去,跟拿下一科试卷的老师打招呼。
课间铃短的不够上个厕所,雪白纸片又铺满整个教室,人还没有喘息就得把出逃的灵魂抓回来,继续按在一张小小的四方桌上。
晚自习,全班刚经历过测验的三四十朵花朵倒了个遍,试图用浓茶饮料各式各样的手段提神。李缜努力维持最后一点神智不让它泥牛入海,结果半途被叫去办公室谈心。
“要叫你家里大人过来聊聊。”老教师三言两语把李缜情况摸了个透底,下了通牒。她手边几张卷子被单独拎出来用长尾夹夹在一起,没打分。
李缜不说话了,像是要被押去什么刑场。
请家长,这在一个十六七的半大不小,离叛逆自主还差一点,比小孩又懂事多一点的的年纪,实在太要命了。
李缜以往读书虽然没有特别出挑,但也还没落得过请家长的命运,连老师叫去办公室特别谈话都少。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李缜一下子感到了莫大的仓皇迷茫,以至于有一点怎么也压不下去的委屈。
班主任等了会,去看面前人,那小孩眼睛扑闪了两下,又努力睁圆,睫毛正努力挂着盈出来的两汪水,背还挺很直,想去把眼泪擦了,又使唤不了手,站成个手足无措的架势。
她有点好笑,细言细语地宽慰:“不要害怕,找你家大人只是一起商量下,定个道路好好走,以后念书日子还长,都来得及。”
“长这么好,喜欢唱歌跳舞吗?走走艺术也很好嘛。”班主任捂着水杯,“家里大人要上心啊。现在不比以前,学习竞争激烈的很。”
听到这才有反应,李缜飞快地把眼泪擦了,说:“我师父很好。”
“好。”老教师摸了摸李缜的头,她身上有种很温和稳重的气场,有点像秘师乔,使得李缜镇定了很多。
课间很快过,李缜回去上课,办公室里的班主任却叹了口气。
旁边一个年轻点的老师抬头。
“小张啊,你说我怎么就这么愁呢。”
“主任?”
“你看那小孩,我总觉得他这个书读不踏实,我说家长,他先想的是他师父。”班主任把师父两个字念一遍,问小张:“唐骁是在你们班吧?跟这小孩有点关系?”
小张奇道:“这您是怎么看出来的,我看应该是兄弟,今天报道就是他带来的。”
老主任更愁:“这两小孩身上有点一样的东西,别的孩子身上没有,就像……”
就像短暂和这个世界交汇的过客。老教师一下想起很多年前,她刚工作时见过的一个学生。三天两头请假,有时候身上一身伤,请来的家长说漏嘴是假扮的,总是背着一书包零碎的样式古怪的器具。到最后一次,那女生用一种几乎是挑明又很疲惫地语气说,老师,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些考试升学都和我没什么关系,我有自己的路要走。
要走的路啊……
唐骁今天值日,李缜一个人顶着塌了的天回家,懂了老师上课那句哀莫大于心死是什么感觉。
这顿晚饭吃得像坐牢,唐丰偶尔会在小食堂等放学回来的唐骁,也遇上其他晚归的孩子,和大家聊聊天再上楼休息,今天他就在。
秘师乔走得匆匆,李缜并不想麻烦到她,但要跟唐丰说吗?脑子里想法杂七杂八地滚一圈李缜甚至连花钱雇人假扮自己的家长都想好了。
好在武人虽然不善沟通交际,对于目光倒是敏锐的很,一下就发现了这小孩想说什么又开不了口的样子。
老爷子呵呵一笑,唐骁早几年是个刺头混不吝的时候也常有这种斗败了的小公鸡耷毛回来的时刻。
唐丰去厨房捣鼓了一阵,端出两碗宽面,清亮的油花上码着厚厚浇头,撒一圈翠绿小葱,旁边卧一枚圆鼓鼓的流心蛋。
“小缜,来,吃碗面。你哥十碗来九碗吞,你也要多吃点。”
李缜这顿没滋味的饭吃到这儿才有转折,他心里还装着事,但是宽面的味道太香,漂浮着漂浮着,愁思也被冲淡了不少。
“爷爷,”李缜只低头盯着那只流心蛋,声音闷闷地:“我被请家长了,成绩不好。”
“没事,我本来也要去一趟,问问老周怎么把我家小孩分错班了。”
他自然的亲昵让李缜差点没忍住,眼睛一下漫着雾气。
老人宽厚的手按在李缜肩上:“你还这样小,一切都才刚刚开始,不要害怕,不要着急,慢慢走就好。”
“我以前天天被请去学校,你不知道你师哥多调皮捣蛋。你太乖了,还好伤心,小骁只会想捉弄他老师……
唐骁听见他要在李缜面前说自己黑历史,赶紧背着书包跑过来喊:“爷爷!”
唐丰乐呵呵地,“好,我不说我不说。”
……
李缜把书包放椅子上,疲惫的往床上一倒,猫轻巧的跳上来趴到他的脸旁,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李缜捏捏它的腮帮子,在它粉鼻头上一点:“你今天差点害我迟到。”
早上出门时候,李缜很是跟他的猫斗智斗勇了一番,这家伙从主人穿校服起就看得目不转睛,凑过来要贴贴蹭蹭,直至李缜背书包出门,它竟然像一位家长一样要跟着出去护送人上学。
也不知这毛绒绒一团小动物哪来这么高的思想觉悟。前脚把它赶进屋内,后脚它就左冲又突地溜出来,如此几个回合。李缜不明所以,把猫举起来看了会,问:“你化形是要一天都跟着我吗?”
猫只是注视。
“不可以的。”李缜苦口婆心地劝他家猫,唐骁已经在楼下等着了,李缜只好狠心把猫往里一推,这次它终于没有再跟过来。
“赵译岭。”李缜摸着它蓬松柔软的身躯,突然叹了口气,把脸埋进猫的肚皮里。
“上学好累啊作业好多……”
猫温柔地蹭了蹭他,一下一下的呼噜着回应。李缜的倦意越来越多,眼皮越来越沉,躺在床上,呼吸声逐渐平稳。
猫轻轻地跳到椅子上,用爪尖勾住书包拉链环,掏出李缜的笔袋。
唐骁端着盘果切过来,看到李缜楼道里的窗户没关,只关着纱窗,他大大咧咧的往屋内一看——
刚睡了一会的李缜起来给他扰人清梦的师哥开门,接过他给的一大份果盘,
“幻觉,一定是幻觉。”唐骁说着拍了自己脑袋一下,“我看到你的猫打算帮你写作业!”
李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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