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又熬到放学，李缜一背书包，差点没厥过去。他觉得不行，打开死沉死沉的书包打算放两本回去，结果点兵点将一遍，这也放不得那也舍不下。赛百味才在班上威胁了，马上又考试摸底，平时摸鱼划水的都得紧紧皮，不然家长会指定没好果子吃。
李缜清楚知道自己是会被大水淹死的咸鱼，只好任劳任怨吭哧吭哧背着一大包佛脚像个蜗牛一样往教室外面走。
唐骁早在楼下等他，围着乌龟似的李缜看了个遍，说：“乖乖。”
李缜愤恨的注视着这个只潇洒的背着单肩包的人。
唐骁把他的乌龟壳挂在自行车的车兜里，李缜一看那么纤细的框，实在觉得它不该背负这等重物，于是从后座上下来，把佛脚请到坚固的坐垫上。
天幕墨蓝，路灯从高大的法桐树里照出来，是一种莹润明亮的光，满树柔绿的叶子拢在一起，像倦鸟的巢。
唐骁推着车和李缜左弯右拐慢慢绕出去，来接孩子的家长满满当当的霸占了东西南北四面路，要出去只能从车和车的间隙钻。执勤的交警还在协调大概是刮碰在一起的两个家长，南高每天要这样堵到将近十一点左右。
李缜大脑已经完全放空，走在地上轻飘飘的，月前他还在没什么负担的乡村中学摸鱼打野，哪里想的到同一片大地上，这个点了还有学校刚放学。
而这样的生活他才刚开始了个头，真是想来两眼一黑。
李缜转而盯着唐骁，高二的老油条顺从地展示他滚刀肉一般的气质，很是轻松的一耸肩，“过两个月就习惯了。”
李缜有些绝望地心想：死了也算习惯。
“到了。”唐骁说。
李缜跟着他走，车流人流乌泱泱的，也没注意到哪，停住一看，巨大的外国老头标志正冲他傻乐。
“补充点快餐能量。”唐骁把车停在一堆电瓶车旁边，提着大书包，招呼李缜进去。
李缜犹豫了一下，前两天回家时候他顺带看了一眼这店，小时和秘师乔四处奔波，客运站旁边就开着K记，天师大人在里面给小李缜买过全家桶和虾堡，因此李缜对这个洋鬼子店还挺有感情。
他有些难为情，不知是否是心里的感情又被唐骁捕捉到。除了秘师乔，李缜其实不太会处理别人的善意，他待人处事很有点两不相欠的意味，但这种无来由的照顾，是最没有办法还的，和唐骁渐深的交往让李缜有些惶恐的害怕。
唐师兄已经端着两大盘套餐杀回来了。
“回去千万别说啊，我爷爷天天看报纸说这都是垃圾食品呢，知道了肯定念叨。”
唐骁突然凑近看了李缜一下：“你是不是从小就不碰油炸食品啊辣条之类的，皮肤跟个瓷娃娃似的。”
他撑着下巴，有些懒散：“天师一脉古时也和现在的仲师家一样，王公贵族，吃饭穿衣都有规定。那你家师父是不是也不让你吃？”
“少，吃金拱门和k记，不吃卖披萨的，师父说甜面饼里面有青椒简直是岂有此理。”李缜答。
唐骁听后哈哈大笑，“喜欢吃么？喜欢师哥以后放假都带你来。”
李缜摇摇头：“我请师哥。”
“哎哟，看不出来啊，你拿什么请师哥？”
李缜：“压岁钱。”
唐骁乐了：“来来来，小朋友多喝牛奶。”
李缜不满意被敷衍：“我考多十分也有奖金，唐爷爷说师父存了很多给我。”
唐骁笑得不行：“哎哟，好、好——小少爷大气。”
李缜听到少爷这个词就烦，或许是察言观色的能力太精通，又或许源自于那能力，唐骁一下就看出来了，问他怎么了，是不是班上同学说什么了。
李缜被班上同学教人了人情世故。
他一向秉持有恩必还的性格，不喜欢欠别人，也不喜欢别人欠他。进班之后大家却好像待人处事都黏糊糊的，他同学教他，别人给你你立马还了两不相欠，不就是不再想有瓜葛的意思么？
李缜不解，这瓜往后再还，不会生根发芽结一藤的么，那时再还，还得起吗？
“哟，还挺聪明。”对方笑笑嘻嘻看他：“就是要你还不起啊，所以无事不要受恩，求人必得脱皮。我成绩够不上这个学校，花钱买进来的，你读书也不行，你也花钱买的？”
李缜似乎听懂了他说的话，又似乎没能理解。
“乡下给的特招吧，诶，你是还是不是。”他们像逗弄似的跟李缜说。
李缜埋头写卷子不再理会这帮人。
可还没玩够，哪能罢手。打头那个坐李缜后头，伸手准备去摇椅子。
课代表这时候拿了值日本和作业上讲台，往黑板上写自习两个字，她粉笔字极好，有棱有角，很有点金钩银划那味道，看到她上去了，底下的一帮人也消停了，掏出随身听插着耳机往桌上一趴。
“你班上啊……”唐骁问：“是不是姓沈的那个？”
李缜摇摇头：“他们叫人都是喂，不介绍自己，三四个人一起。”
他们肯定是一伙的，至少是从同一种环境出来的，那眼神太讨厌，没有彼此的称呼，只用意味不明的眼神交流以及令人反感的笑容。
“那就是了。”唐骁说：“这些公子一天天闲出屁来，别管他，再惹你跟哥哥说。”
李缜还是想请回去，他并非不知道唐骁的好意，越是知道就越是不想这个朋友扯进沈少爷口中的人情世故。隔天就找机会把唐骁推进隔壁金拱门。
这实在是开了个好头，打小灶的生活就此开始。
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的高中生活，学校食堂的大锅菜实在难以下咽，何况又是这样一个的年纪，每次一下晚自习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两个人就直奔街上顺路的所有餐饮店。
李缜是个挺认死理的小孩，吃饭也一样，任当季新品再天花乱坠，他也每次只点固定几样，吃到后来柜员看到他就条件反射的报菜名。
唐骁吃饭总喜欢边玩边吃，看到套餐里带玩具了是必定要点的，出了稀奇古怪的饮料口味是一定要喝的，几星期下来李缜书包拉链上全挂满了小玩偶，床头还摆了一排垂耳大花狗摆件，赵译岭闲来无事用来磨牙。
秘师乔虽然离经叛道，但还是正儿八经的按仙风道骨的天师继承人培养起来。纵使行为别出一格，骨子里还是高山流水的调子，饭蔬调味皆以自然适宜为主。偶尔破例带小李缜去快餐速食店，都是秉承着一种，里面那么多小孩子，我家小孩也要有的心态。
李缜懂事的有点早熟，他不会和秘师乔去表达自己想要什么的意愿，不想给师父添任何麻烦。但少年人总是喜欢鲜活的事物，小村银屏的天地太小太安静，李缜没有要好的朋友，也习惯于独来独往，每每自寻其乐。
唐骁，唐骁是第一个，他们既有同样的身份又是差不多的年纪。师兄是热烈又潇洒的人，心口别扭有点傲娇的小朋友实在很吃这套。
唐丰去了学校一趟，先去应李缜班主任的差，老师和和气气给老爷子讲了一下小孩儿成绩是怎样一个局面，给家长思想上上夹子，高中了，散漫不得。后又安慰，才高一还来得及，现在一定要重视，要狠抓学习。
唐老爷子给小混蛋孙子开小会开得早就熟能生巧，应付李缜这样的小局面不在话下。从班主任那儿出来，唐丰直接拐去副校长室抓人。
没人，只有一只大鹦鹉在小桌上蹦蹦跳跳的嗑瓜子。
唐丰：“……”
唐丰把鹦鹉剥出来的瓜子仁扔到自己嘴里。
“呱！”鹦鹉张开翅膀大叫一声，转眼变成个中年男人。
“干嘛呢！干嘛呢！”周郢大喊，把他的宝贝瓜子仁飞快捧走。
许是因为原身的缘故，这家伙人形时眼睛格外有特点，炯炯有神。穿衣品味亦相当之潮，不说七彩斑斓至少也是五颜六色的黑。
唐丰：“怎么办事的？给我家小孩弄哪儿去了。”
周郢用鸡爪子一样的手挠头，“阴差阳错真是我这也急的直掉毛有什么办嘛，真是奇怪了你不知道我就纳闷了……”
“停！”唐丰深知这家伙仗着嘴舌灵活就废话连篇罗里吧嗦的特性，赶紧打断道：“讲重点。”
周副校长蔫蔫的:“转班那手续是赵校长直接改的，我哪知道她会横插一脚。”
“你意思我家小孩转不回去？就在人家班上读？”
周郢没底气的嗯了声。
唐丰把大鹦鹉的瓜子全部抢走，“怎么办事的！就被人插了手脚,好端端的赵薇褚会管这些小事？”
南高老校长今年刚退，前副校长之一的赵薇褚升了上去，新官上任，赵女士一天天忙的脚不沾地，学校忙完忙市里，调研学习座谈会。学生转学教导主任的活，又有周郢走流程，怎么会到她手里？
“她知不知道？”
南高的人和非人种族一直处于某种微妙的平衡中，为避免不必要的负面情况，知情人甚少，纯人类知道一二的也只有关键位置上的几人，彼此保持某种默契，运转学校一切牵涉到双方的事。
把唐丰这种存在当地多年，甚至过了明路的组织里的小孩，舍近求远的放到人类的班级，显然是反常的。
周郢敢怒不敢言，自知理亏把辛苦剥了半天的口粮贡献出去，叹了声老长的气，鸟嗓子叹得是哀转久绝气息绵长。
“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现在想解决这个事情还得解决之前那件事，一环套一环这不……”
“说重点！”
“怪老校长。”
老校长在人族里面知道最多，赵薇褚作为接班人，是有交接仪式的。学校里涉及到的双方的秘辛，他退位前必定是需要详细交待，如何行事有何原则依照什么条理。
赵校长这次冒然插手，实在不像了解清楚的样子。
唐丰虽然本人是个人类，但武门传承和他孙子唐骁的能力又使得他必然不会被算进人类阵营，加之李缜身份内情更加复杂，不便说。所以转学的事，他并没有跟赵薇褚打招呼，而是选择了更熟悉的非人族周郢。
这是否是这次变故的原因？新官上任总得有三把火，头一遭不去拜个山门，说不过去。
唐丰两年前带唐骁来上学，赵校长那时候还是副校长，记忆里是个果断麻利的丫头，没什么架子，行事应该又不至于此。
“她不晓得。”
周郢当天就去找过赵薇褚，刚好人在办公室。
赵薇褚一边整理文件，一边问有什么问题。
“你看这两个班，你想转的三班已经差不多满员。另一个人少，班主任又负责，会照顾学生情绪。李同学是跨区转的，适应阶段会很长，把他放孙老师班上，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妥。”
周郢面有菜色，一副想说什么但说不出来的样子，急的说出了方言：“哎嘛那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赵校长是个较真的人。
她话锋一转：“老周，这么多年你人品我是知道的，原则性问题不会出错。为什么近几年，转学生经你手，都去固定老师的班？我们学校教学资源分配是平均的，教师都非常优秀。你作为副校长，不能助长歪风邪气。”
“是有什么难处吗，你说出来，我们是朋友，我会尽力帮助你。”赵薇褚话说的推心置腹，又带着些敲打意味。
周郢突然想到了什么，有点崩溃的问：“你不知道？”
“什么？”
“老孙走之前有跟你说什么问什么吗？”周郢看起来块抓狂了。
赵薇褚看起来也有些纳闷，“他问了，拿个视频让我看，问我有教无类在学生差异中怎样切实执行。视屏里是一些……比较奇特的学生，像是搞一些自然崇拜的部落里的小孩，服饰都挺逼真的。哦他还问我对你怎们看，让我评价一下你的个人特点对于教学工作的利弊。”
周郢听到评价他个人，就知道已经全完了，八竿子没打着，这两人牛头不对马嘴问东答西的居然也逻辑自洽了。
赵薇褚看他哀莫大于心死，怕他以为是老校长对他个人有什么意见，于是安慰：“我们都认为虽然你语言表达比较丰富，着装比较有个性，在场合里面不太拘小节，总的来说还是一位不错的教育人员。”
不错的教育人员赶紧回去联系老校长，老校长那边狂风呼啸不知道在哪个爪哇国，两人天南海北的对着听筒叫唤。
“什么？你都给她看你原身了，你没跟她讲？她回我问题，都答的挺好啊。”
“她以为你问她城乡学生差异教师考核呢！你们这些领导说话不能好好说吗，打什么哑谜，规矩讲讲清楚不行？这下好了！”周郢咆哮。
老校长养气功夫还是足：“没事，你跟她解释解释呗。”
“我我……”周郢哑巴了。
唐丰胡子气的直了，“怪你!天天变个鸟和赵薇褚玩儿，孙老头还以为她早就知道了，现在好了，你去跟她说！”
周郢逃避似得变回大鹦鹉，结果被唐丰扯着尾巴毛跑不掉，他呱呱大叫：“不要！那她不就知道天天偷她坚果仁吃的是我了！”
“她就没疑心过你怎么从来没和你的鸟一起出现？”唐丰质问。
“我说我养了很多只，会叫别的小弟来当鸟，我人身出现，她最喜欢的还是我的花色。”
“出息！”唐丰拔他的尾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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