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一只手抚上他的脸颊，敷衍地揉了揉。
“怎么啦？”清亮的嗓音中透着丝丝倦意，“亲戚要来，又不是我能控制住的。”
齐林山皱眉：“我指的不是这个。”
“那你指的是什么？”
他烦躁地呼出一口气：“我是你男朋友，你是不是应该把我放在第一顺位？”
“你该不会要跟大山子争风吃醋吧？！”蔡珍珍忍俊不禁，“第一次看到人跟狗吃醋的，你可真是个大聪明！”
她这么一说，他也觉得有些离谱，忿忿道：“我指的是，同居第一晚你竟然抛下我自己睡？”
“哦……”蔡珍珍的解释没有半分诚意，“那还不是因为你不准大山子进你房间吗？我怕惹你不高兴，只好换一个房间睡了。”
齐林山心里更加不爽，又不好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显得太过小器，便装作漫不经心地说：“亏我还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想着睡前给你个惊喜……算了，不给了。”
“生日礼物？”蔡珍珍激动得音调骤然升高，片刻后又回落，“可我的生日已经过了呀……4月16号。”
“我知道。”齐林山瓮声瓮气地说，“那天不是没过上吗？想着给你补上。”
“啊！”蔡珍珍惊叫一声，“那天在三里屯，有个大厦外墙上打出了’蔡珍珍生日快乐’，不会是你弄的吧？”
齐林山喉头一紧：“你看到了？”
“真的是你啊？！”蔡珍珍激动不已，“好厉害！那天我大学同学看到了，拍了照片发给我，我还说这也太巧了，有人跟我同名，还同一天生日……”
话音刚落，她便一头扎进他怀里：“谢谢你啊，我觉得很惊喜！”
“你喜欢啊？”齐林山讷讷道，“我还怕你嫌它太浮夸呢……”
“不会啊，我觉得好浪漫……”她顿了顿，抬头道，“会不会很贵？我以前帮人做婚礼策划的时候询过价，重庆那个双子塔外墙灯光秀广告，起步就要3万呢！北京这个应该更贵吧？”
“还好。”齐林山揉了揉她的后脑勺，笑道，“你喜欢就值得。”
“也是……反正你有钱，经花！”说完，她在他怀里笑得花枝乱颤。
齐林山感到意外：蔡珍珍不稀罕高档餐厅的浪漫晚餐，不愿意穿他送的名牌衣服，却对灯光秀表白如此中意，这背后到底是什么原理？
过了一会儿，他忍不住得瑟道：“那个只是开胃菜，我还给你准备了别的惊喜。”
“比如呢？”
“比如……算了不剧透了，这么好的点子我要留到明年再用。”齐林山笑道，“不过今年的礼物，还是得今年给。”
说完，他起身走到主卧，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
他将拿着礼物的左手藏在身后，用右手开了灯。蔡珍珍配合地从床上坐起来，笑道：“然后呢？要有什么特别的仪式吗？”
“那你闭上眼睛。”
片刻后，他说：“你可以睁眼了。”
蔡珍珍低头，看向锁骨中央：一颗立体精致的黄金豹头，镶嵌着一双绿宝石眼。
“怎么这么眼熟……”她抬头，莞尔一笑，“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说完便捧住他的脸，大大方方献了个吻。
“那你最后选了哪一条项链送给你妈妈？”她依偎在他怀里，道，“不会是最开始那一条吧？”
“你怎么知道？”齐林山笑着问。蔡珍珍噗嗤一笑：“果然天下老板都一样，折腾来折腾去，最后还是用的第一版方案。”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道：“其实我很少过生日。但今年生日我还蛮期待的，那天晚上一直在等你的信息，一直等到12点过了……”
齐林山不禁感到自责，道：“是我不好，不分轻重，光顾着跟你置气了。”
“我也有不对的地方。”蔡珍珍道，“我们以后都不要冷战了好不好？就算是有再大的矛盾，也不要冷战，宁可毫不体面地热战。当然最好是不要战，大家心平气和地坐下来，把道理掰扯清楚。”
“这可是你说的。”齐林山笑道，“以后吵架你要是掉头就走，我绑也要把你绑回来。”
“那你也一样。你要是不好好说话，我就用你绑我的麻绳，塞到你嘴里！”
“这有点重口了吧？不过你要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我也不是不能配合……”
“我看是你有奇怪的癖好吧！”
第二天早上，齐林山醒来时身边没人。在屋里转悠一圈，狗也不在。本以为一人一狗很快回来，谁知等了一个多小时都没见着人。他放下杠铃，拿起手机。
二十分钟后，车停在菜市场门口。刚下车，他就看到大山子被拴在一棵树下，蔡珍珍却不见人影。
走进菜市场，扑面而来的嘈杂声和乱七八糟的气味，顿时让他皱起眉头。
七拐八拐，他来到卖禽肉的铺子前。蔡珍珍正盯着一只拔了毛的乌鸡看。
齐林山走上前去，蔡珍珍转头冲他笑道：“城里的菜市场就这点不好，连个活鸡都没得卖。”
“都是早上现杀的，新鲜得很！”摊主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大姐，边说边盯着齐林山猛瞧，“姑娘，这是你男朋友啊？”
蔡珍珍脸颊微微泛红，点了点头：“就这只吧！”大姐麻利地捞起那乌鸡，叹道：“真是个精神小伙！”
片刻后她便称完了重，把装鸡的塑料袋从秤盘上拎起，伸直手递过来。齐林山看着袋子里黑不溜秋的鸡和她油腻腻的手，正在犹豫的当口，蔡珍珍已经麻溜地接到自己手里，然后扫码付款，一气呵成。
“再去买点山药、红枣、姜片、枸杞。”她边走边道，“再来点当归、党参、黄芪、桂圆，更补！”
齐林山嘴角滑过一缕笑意，道：“你不是去遛狗了吗？狗呢？”
蔡珍珍一愣，停下脚步道：“我带它来的啊，就在门口，让摆摊的小姐姐帮忙看着，你没看到吗？”
齐林山憋住笑，摇了摇头。
蔡珍珍顿时大惊失色，撒开脚丫子就跑。齐林山哈哈大笑，冲着她的背影放声道：“骗你的，在门口呢！”
接下来所有的战利品都转移到了齐林山手上，作为他恶作剧的惩罚。蔡珍珍买得太多，以至于他差点双手拎不过来。
回到家，齐林山扎进储藏间，翻出来成箱的进补食材和药材，什么冬虫夏草、雪蛤、灵芝、野山参……有些是母亲寄来的，有些是他从苏州返京时被她硬塞进行李箱的。
“你妈真的好疼你。”蔡珍珍蹲下打量这些玩意，不无羡慕地说。忽然，她从里头捞出一块金色的牌子，道：“这是……佛牌么？”
齐林山瞥了一眼，苦笑道：“应该是吧，据说是找大师开过光的。”
蔡珍珍抿嘴一笑，道：“那怎么和这些吃的放一起？还不赶紧收起来，别亵渎了神佛。”
“那会儿随手扔里头了，我又不信这些玩意。你好像也不信吧？”齐林山从她手中拿走佛牌，重新扔回纸箱里，笑道，“还是想想怎么消耗这些补品吧？这里头有什么能跟你那乌鸡一块炖的？”
蔡珍珍从里头挑出一盒野山参、一盒当归，然后说道：“就算一天一顿这么吃，这些也得吃上一年半载呢！要不挑一些送人吧，免得放着放着就过期了，糟蹋东西！”
她这么一说，齐林山倒真想起一个人来，随手从里头拣了两盒，道：“我下午出去见个人，正好带上，其它的凭你处置。”
饭后，他开车来到医院。这家医院有着全国数一数二的心外科，把郑超的父亲转到这里，着实费了他一番功夫。
一看到他，郑超的眼泪便蹦了出来。才短短几天的功夫，这个原本没心没肺的人简直脱了一层皮，憔悴得像是几天没合眼。齐林山带他见了主治医生。据介绍，郑超父亲患了A型主动脉夹层，同时合并主动脉根部瘤和主动脉瓣重度反流，需要同时实施多台高难度手术。医生还说，考虑到患者有高血压、吸烟史，术后并发症风险不小。
齐林山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好跟他聊点实际的。“经济上有什么困难吗？”他问。
郑超含着泪摇摇头：“家里还有点存款。”
“凡事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他提醒，“万一术后还有大的开销，家里能应付过来么？”
郑超嘴唇嗫嚅着，片刻后道：“应该没问题。”
齐林山摇了摇头，道：“需要借钱找我。生死事大，别张不了口。”
他不擅长应付这种场合，原本只想再待一会儿便走，哪知郑超母亲拉住他的手，为着他帮忙安排转院的事，给郑超批假的事，还有亲自来医院看望的事连连道谢，这一顿拉拉扯扯的，便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回到家时，蔡珍珍睡得正香。大山子趴在床边，耳朵一扇一扇，似睡非睡。
大概是因为刚去过一趟医院，齐林山感觉此刻的自己分外脆弱，容易感伤，看着蔡珍珍的睡颜，只觉心里七上八下：一会儿庆幸两人兜兜转转终于成了一对儿，而且还没病没灾，吃得好睡得香；一会儿操心她这些年独自漂泊，过得又抠搜，是不是没做过正经体检，想着得尽快安排她去做个全面体检；一会儿又伤感于两人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分开，因为她要去远方或者因为感情变淡或者别的什么原因……都说陷入爱情的人容易患得患失，没想到他也不能免俗，却不知自己心爱的人是否与他有着同样的心情。
五月下旬的北京进入初夏时节，走得稍快一些就要出汗。齐林山下了楼，溜溜哒哒着，没多久便迎面撞见了正在牵狗跑步的人。
她停下来，顶着一张红扑扑、汗津津的脸，道：“怎么下来了？”
齐林山不想说出真实的原因——这一个月来，蔡珍珍这个社牛的交际圈迅速扩大，已经到了每每下楼必然会碰到熟人的地步。他在这住了几年都不认得几个邻居，可她却在小区里混成了熟脸，比物业还像物业！有一回他还亲眼目睹她和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相谈甚欢，笑得花枝乱颤……
他低头，看向正在吭哧吭哧喘气的狗，笑道：“你看，把狗都累坏了。”
“瞎说。不信你牵他跑一回试试，看看你俩谁先累坏。”说着，她把牵狗的绳塞他手里。他毫不犹豫地塞回去，道：“我可不要跟狗比赛。”
“郑超要请咱们吃中饭，还有晓月一起。”齐林山道，“你差不多了就上去，收拾收拾，11点出门。”
蔡珍珍眼神一暗，道：“他父亲的葬礼都办完了？”
“办完了，他下礼拜一复工。”齐林山牵起他的手，边走边道，“他说前段时间吃了你和晓月不少好东西，心里很感激。我问他你和晓月谁的厨艺更好，你猜他怎么说？”
蔡珍珍心情好了些，笑道：“无聊！这有什么好比的？当然是我的更好。”
“迷之自信。“齐林山道，“你不知道情人嘴里出厨神的道理？”
“也是。”她哈哈一笑，“我一会儿就问问她，她俩到底在一起没有。”
“问问也行。你告诉她，郑超欠了一屁股债，已经把老家唯一的房子卖了，还会把他妈接到北京来，一起住出租房，看看她什么反应。”
下午，两人回到家。蔡珍珍心事重重地在沙发上坐下，齐林山走进厨房，端了盘冰荔枝出来。
他把剥了皮的荔枝塞进她嘴里。等她心不在焉地吃完了，他又伸出手，接住她吐出的荔枝核。
“你有没有觉得，超哥变了好多。”她闷闷不乐地说。
“嗯，痛苦会让人成长。”他说着又捏起一颗荔枝。
“是成长吗？”蔡珍珍道，“他的确是成熟稳重了些，但感觉眼里没光了，话也少了。”
齐林山把荔枝放进她嘴里，道：“他以前太顺，没遇到过什么挫折，人过三十突然来这么一遭，一时走不出来也正常。不过我觉得，一个人的天性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不会变的，过段时间再看看吧。”
蔡珍珍没说话，齐林山又道：“晓月怎么说？”
蔡珍珍把核吐出来，道：“我把你说的那些话跟晓月说了，她说不要紧，她自己还不是什么都没有？”
齐林山笑笑，道：“挺好。看来你得为你这个好姐妹准备份子钱喽！”
蔡珍珍吃了一惊：“没那么快吧？”
“不如打个赌啊。”齐林山道，“赌他们会不会今年领证。”
蔡珍珍想了想，道：“这有什么好赌的……”齐林山一眼看穿她的心思，笑道：“你也觉得他们会吧？”
蔡珍珍抿嘴一笑，道：“我是希望他们会。”她忽然转过脸，深情款款地注视着他，两颊还带着红晕。
齐林山心里“咯噔”一下：她该不会也想……
“今天晓月还说你好话了。”蔡珍珍笑道，“她说以前误会你了，其实你这人挺靠谱的。”
齐林山顿时松了口气，可心里却有种说不上来的失落感，沉默片刻后才说道：“谢天谢地，她总算开眼了。”
蔡珍珍莞尔一笑，道：“她还提醒我要看住你，当心你在外头乱搞男女关系。”
“我乱搞男女关系？”齐林山瞪大眼睛，差点把后半句说出口——
是谁天天遛狗，认识一堆有的没的朋友？！
蔡珍珍还在等他接下来的话，他挑眉，笑道：“我明天要去趟苏州，你要是不放心，跟我一起？”
“我走了谁来照顾大山子？”蔡珍珍毫不犹豫地说，“你去吧。哪天回来？”
齐林山耸耸肩：“那要看苏州那边的女朋友什么时候能放我走。”
话音刚落，蔡珍珍扑上来，将他压在身下，道：“那我可不能放走你了，免得你一去不回。我一个人住这么大房子，养这么可爱的狗，每天吃香喝辣，还没人蛐蛐我，过得太舒服了，人会变成咸鱼的。”
“口气不小。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把我留下。”齐林山说完，笑着吻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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