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星河漾漫,山风寒凉。
秋绥禧被夜时温用阵法锁在碎玉峰山顶,无法走动。
只得老老实实躺在红豆树上数星星,等待明日的三仙问审——朗月走之前告知她的,但具体要做些什么不得而知。
“我又不是罪人,为何要审?”
秋绥禧一脸苦闷,抱住红豆树的细小枝丫低声呢喃时,一股夹似有若无的轻烟从房顶处飘来,钻进她的鼻腔。
困意顿来,她倒头就睡。
“得手了。”
一高一矮两个弟子从一踩就碎的破旧房顶,蹑手蹑脚飞跃下来。
他们皆一袭白衣,腰间挂着弯月形吊坠。
高个弟子率先跃到树上,一脚将昏睡的秋绥禧踹下去。“晦气玩意儿!”
秋绥禧若一滩烂泥,从树间坠到杂草乱冒的青石板眉头都不带皱一下,像落在棉花上。
有了一定灵识的红豆树,见女儿被人欺负恼怒地抖动枝丫。
瞬间绿叶如雨下。
“成精了!”矮个弟子猛踹一脚树干,手舞足蹈,口水乱喷指责高个,“你慢点儿!别忘了她有可能是那个女魔头,人摔醒了,我们吃不了兜着走!”
“我用了十倍**烟,就算神尊来了也醒不了。”
高个轻蔑地撇撇嘴,一双细长肿眼贼兮兮地绕树环视一圈,拿出斧头对着红豆树一通乱砍。
咔嚓——咔嚓——
巨大的砍树声,惊走了栖息在红豆树上熟睡的鸟雀。矮子在一旁撑起隔音罩,不停催促高个快些。
一炷香后,两人抱着红豆树的粗壮树干,哼着小曲消失在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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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火红太阳快要落山之时,秋绥禧才迷迷糊糊有了些意识。她按住太阳穴揉揉,睁眼便瞧见一地的木渣碎屑,残落树叶。
有些树叶已经被太阳烘烤的卷曲了。
她心里有种不安的预感,转眸在空旷的碎玉峰山顶环视了一圈又一圈,始终找不见红豆树的身影。
能看见的只有一个半人高的深坑——那是之前栽种红豆树的位置。
她小心翼翼跳进深坑,用细长白嫩的手指,一点点翻看表层干裂,里层湿润的泥土。
想从里面找出一点根须,找到一点关于娘亲的东西。
可来来回回翻找了好几遍,指缝里全是污泥,短圆的指都隐隐伸出血迹了,楞是一点根须都不曾找到。
眼泪像决堤的湖水不受控制。
秋绥禧变回小红豆的模样,钻进土里喊“娘亲”。忽然一缕红光从地底崩出,钻进她的体内。
眩晕屋里陡然袭来,迷迷糊糊间一段回忆在她脑海上演。
“啊——”
一声石破天惊的尖叫震得碎玉峰,漫山遍野,开满一小簇一小簇白花的嘉庆子树抖了三抖。
花瓣洒落,被山间清风卷起,碎玉峰下起如梦如幻的花瓣雨。
秋绥禧躺在碎玉峰山顶,自家水月院门前的歪脖嘉庆子树上,被突如其来的吼声惊得脑仁疼。
她柳眉微蹙,吹落衣裙上的花瓣,抬手挡住从繁茂枝丫间漏出的刺眼暖阳,瞥向尖叫声传来的方向。
只见她的好师兄尚守德垮着和善面庞,骑着白鹤往朝她挥手,“师妹!你嫂子跑了,你可得帮帮我。”
尚守德的声音由远及近。
秋绥禧背过身拍拍脸,让自己因刚泡完药浴,而惨白的面色看起来红润些。
嫂子?
秋绥禧眸中掠过不解呆愣一瞬,从树上跃下坐到放满糕点茶水的木桌前,边倒茶边问:“师兄得癔症了?我哪儿来的嫂子?”
她断定这决计又是尚守德,哄骗她去当无偿劳动力的骗局。
她此前因为师尊故去陷入沉睡,十年之前苏醒成为灭世预言中的救世人。此间十年里从未见过尚守德身边有女子。
还嫂子呢!这是她今天听见最好笑的笑话了。
“你这叫什么话!”
尚守德从白鹤身上跳下,“我时常在嘴边念叨珊珊你忘了?你云珊嫂子!我们成亲都有五十七年了!”
他折下一支嘉庆子花,端详片刻好奇地问, “这真的不是梨花?”
“梨花花蕊为粉,嘉庆子花蕊为浅黄,花朵也比梨花小些。”
秋绥禧远眺山下的一片雪白,有冬雪明亮有春日花香,似白雾茫茫似仙云昭昭。
美不胜收。
尚方德“哦”一声,拊掌皱眉,面露苦瑟。
“嗐!我不要问你这个。我今早把珊珊最爱的琉璃花瓶打碎了,我怕她生气栽赃给我的灵蛇,结果她一气之下回娘家了!”
“走了一天一夜了!”
他凄苦地看看天,偷瞄一眼还赏景品茶的秋绥禧,清清嗓子义正言辞道:“我以隐神宗掌门身份,命你去云舒城将云珊接回来!”
秋绥禧端茶杯的手僵了僵。
经由尚守德这么一说她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人,只不过她忙于教导徒弟,暗查修为倒退的事情一直不曾碰过面。
她浅抿一口冒着热气的绿色茶水,“师兄还是自己去为好。”
“珊珊说我要是敢去就与我和离!”
尚守德怒瞪一眼一旁偷吃桌上糕点,还“喔啊,喔啊”看笑话的白鹤。抹抹脸上不存在的眼泪,“师妹你也不想失去这唯一的嫂子吧!”
他完全不顾掌门体面,像个小孩子一样在秋绥禧身旁叽喳地叫嚷。
秋绥禧不为所动。尚守德见状话锋一转,“阿温和小裕不是在云舒城历练吗!最近那附近可不太平!”
“就今早,那边有个云药宗被灭门了。一夜之间偌大的宗门被妖怪屠戮的就剩两人了。”
他咂咂嘴,“那场面,老惨了。师妹就不怕你两个徒弟应付不过来?”
秋绥禧无语地撇他一眼。
她的大徒弟夜时温五灵根天才,二徒弟林裕三灵根翘楚。这件事根本用不着操心。况且,在云舒城历练的不止他们,还有其它宗门弟子。
人间从不缺热血少年。
她有这闲功夫还不如想想如何破解一个月之后,要亲手送夜时温上惩仙台的事!
一念至此,她被药浴治好的心绞痛,头闷胀又犯了。
尚守德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师妹若是不答应,我就死给你看。”他作势那起方才折下的花枝抹脖自尽。
他身为化神期强者,自有化木为剑的本领。
秋绥禧扶额低叹,沉默半晌终是妥协了。
得到满意答案,尚守德立马喜笑颜开地塞给秋绥禧一张画像,“这是你貌美如花的嫂子。”
她打眼一瞅,画上之人体态浑圆,满脸麻子。只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
“去了云家小心行事,千万不要叫珊珊嫂子她不爱听,叫名字就行……”尚守德唠唠叨叨说个没完。
秋绥禧嫌烦长腿一迈驾鹤走了。
……
临近晌午,秋绥禧便赶到了云舒城的特殊城门——雾森。
传言雾森是百年前上神留下的神迹。无论是谁要想进入云舒城,就必须徒步穿过白雾弥漫,伸手不见五指的雾森。
而且,最要命的是雾森里不能使用灵力,否则会被雾气吸干灵力变为干尸,永远在迷雾里打转。
这奇葩规定对靠用灵力辨别方向的修士来说,是致命地打击!这也是秋绥禧不情愿来的主要原因。
她揉揉眉心像英勇就义一般迈进迷雾之中。走了不到半步,撞上了一堵人墙。
心中暗道倒霉后退一步,对面的人紧跟着上前,趁乱摸上她的额头轻轻揉揉,“师尊是我。”
一听见这道温柔似春水又低沉如深潭的嗓音,秋绥禧瞬间没了怨气,“阿温啊。”
亏得是阿温,如若换了旁人,她堂堂修真界第一修士的脸还往哪里放?
秋绥禧挥挥雾气,往前一步眯眼细看对上了一双狭长深邃的含笑眸。
“好久不见。”
夜时温说着紧紧抱住秋绥禧纤细楚腰,“我好想师尊。”
他语气娇软像女孩子。头上的竖得老高的黑色狐耳,时不时地晃动一两下,“我刚才是不是撞疼师尊了?”
“不曾。”秋绥禧抚抚他的背,“好了,快松手。三个月不见规矩都忘完了?”
夜时温不舍地松开。他还是喜欢小时候,那时候可以肆无忌惮地抱秋绥禧。
“你怎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云舒城的历练任务做完了?”秋绥禧拧眉,不禁暗自怀疑他单独出现,会不会又是因为半妖的身份被人排挤欺负了?
“历练任务哪里比得上师尊重要。”夜时温从身后拿出一盏灯笼,将其点亮与秋绥禧并肩走着,“我知晓师尊要来,特地来此等着的。”
要不是今天早上他在云珊面前说了几句尚守德的坏话,云珊早就回去了。他还哪里有机会提前见到秋绥禧。
他可是算准了的。
“师尊怎么不夸夸我?”
“夸你不知轻重还是不守规矩?”
“师尊,我错了。”夜时温打个哈哈饶开这个话题,“我在云府碰见云伯母了,她去白云村省亲了。”
秋绥禧脚步一顿,她没记错的话白云村在雾森之外。她在迷雾里四下环视一圈,虽然看不见但总感觉有一道视线在暗中窥视她们。
“这是去白云村的小路。”
夜时温悻悻补充一句。
“什么都叫你安排明白了。”
秋绥禧平和温柔的语调中带了些怒气。
“别生气嘛,我们三个月没见面了。我就是想和师尊多待一会儿。”
夜时温熟练地道完歉又耐心地解释,“我历练的最后一个任务是查清楚云药宗灭门案,这起灭门案和白云村脱不了关系。”
“所以,师尊不能赶我走。”
秋绥禧倒不是真的想赶他走,是三大宗门有明确规定,执行历练任务时师者不得与徒弟同时出现,会背上作弊嫌疑。
夜时温半妖的身份特殊,到时解释起来免不了一场唇枪舌战。
语虽无刃直劈心门,三寸之舌诛人毁道。
自从秋绥禧在十年前的那场人族妖族合力讨伐半妖的战役中,将年仅六岁的夜时温从尸山血海里捡回来。三大宗门里那些老顽固就总找她事,污言秽语,偏见歧视像是空气一样无处不在。
“师尊……”
夜时温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秋绥禧回神柳眉微挑,在雾中摸索着折下一根树枝递到夜时温手边,“牵着,走丢了不好找。”
夜时温高兴一瞬又颇为不悦地拽上树枝,低声嘟囔,“以前师尊都是牵手的。”
秋绥禧将他的话一字不落听的清楚,暗暗摇摇头,到底是孩子心性。
“小裕没跟着你一起来?”
她将越走越往她身上黏的夜时温往外推推。
“师尊果然还是更喜欢师弟。”
夜时温闷闷不乐的咕哝一句,手下暗自用劲儿将半臂长的树枝一点一点折断。没走几步他那只不安分的手,就悄摸摸地牵住了秋绥禧的手。
温热的触感传来,秋绥禧心中无奈,没有躲开而是循循善诱的教导,“阿温,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
“嗯…长成大孩子了也该知道男女有别了吧。”
夜时温识相地松开手,正要开口道歉时秋绥禧忽然拽着他跃上树梢。
她们刚站稳当,地下凭空起了一阵妖风。
那妖风像是感觉到人不在了,发疯般的在地上高速旋转形成一个乳白色雾气漩涡。
“师……”
夜时温才说了一个字,秋绥禧就朝他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乖巧地点点头,秋绥禧拔下头上的戏蝶玉簪甩到漩涡中心。眨眼间漩涡带着玉簪遁入地底消失不见了。
“师尊,方才那是什么妖?我从未在书上读到过。”
拨云化雾,擅利万物。有这本事的大妖可不会出现在这里。秋绥禧眸光一沉,高深莫测地说:“人妖。”
说话间她拽住夜时温银色护腕,往身边扯扯,“你出来寻我都有谁知道?”
“三大宗门的人都瞧见了。”
夜时温话音刚落,消失的妖风就凭空出现在他身后。他警铃大作正欲动手驱散雾漩,秋绥禧不知何故出手制止了他,“我们只逃不动手。”
“这雾漩不敢去有凡人出没的地方。”
夜时温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
“师尊,得罪了。”
他横抱起秋绥禧,在迷雾里若隐若现的树梢尖端飞跃,“前面有座姻缘庙,白云村的村民经常去祭拜,雾漩应该不会去那处。”
他通过半妖灵敏的嗅觉在雾气中如鱼得水。
秋绥禧眼神躲闪,面色尴尬没有搭腔。本想说可以自己走,但瞧瞧身后紧追不舍的雾漩,想想自己在雾气之中像个瞎子,又生生将话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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