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日子,起先是不会让你察觉难熬的,它只会一点点地将孤寂渗入你的骨血,等你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
谢慎就过上了这样的日子,好在他忍耐力很强,并没有让这些孤寂打败自己。
可生活不会永远一成不变,有时压垮骆驼的,只是简单的一根稻草。
谢诗茹与谢慎起了争执。谢慎没料到谢诗茹会插手自己的事,除掉良王后,谢慎扶幼帝登基,牢牢掌控了朝堂。他争取了部分世家的支持,为了推行改革,难免得对这些世家给予让步。
明明只是件小事,有人利用权势打压了‘求知’书院,阻碍学子正常求学。但对方已经到他这认错求情,也对得罪过的学子赔礼道歉。谢慎正在与对方合作,有意息事宁人、握手言和,可谢诗茹不同意,坚持要用律法来处理这件事。谢慎没办法,只能让审理此案的主掌事轻拿轻放,告诫了事。
谢诗茹不满谢慎的做法,将他曾经为学子对抗夏家的事搬出,斥责他已经彻底堕落,与世家同流合污。
谢诗茹决定离开京都,以游历山河的方式来表达对谢慎的反对。谢慎没有阻她,却在谢诗茹离开后,发泄怒意、让人将求知书院关了一阵。
面对心仪之人,谢慎没有为谢诗茹离开后的安危担忧,反而在愤怒对方指控否认了自己。他对谢诗茹能有几分情,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年少时,谢慎喜欢谢诗茹,懵懂的情愫被礼教对错所压制,从未宣泄放纵半分。那时候的谢诗茹尚且年少,谢慎也未曾真正与其亲密相处,两人行为举止不可避免更像兄妹。
后来陈芜出现,填补了谢诗茹的空白。陈芜比谢诗茹大了两岁,年纪与谢慎相仿,谢慎看陈芜,自然是看女人的目光。彼时谢诗茹在异乡一待就是数年,即便有书信往来,重逢再见,谢慎也只会觉得拘束陌生。
谢慎对谢诗茹有份责任,而那未曾萌芽的心动,只是他忘却陈芜、说服自己伤害她的借口。
陈芜和谢诗茹,就好比便宜的树苗和昂贵的种子。
因为树苗廉价,谢慎就觉得自己可以轻视它。可他却忍不住日夜为树苗提壶浇水,忍不住担心它的风吹日晒,即便心中排斥,却还是纵容它长成了苍天大树。他在大树繁茂的枝叶下乘凉,享受着大树带给他的欢乐时光,如此,怎么能说他不喜爱那棵树?
而那颗昂贵的种子,谢慎珍惜它,派了无数的人精心照料它,可自己却未曾挂心多看两眼,这样能称之为喜欢吗?
谢诗茹之于谢慎,只有首次购买种子时付出的昂贵价值。
谢慎牢记着这种珍贵,精心照顾,却并不代表他真正爱她。
谢诗茹是谢慎付出昂贵代价保住的,这个代价,就是武王府里留下的陈芜。
谢慎必须说服自己这是值得的,否则悔恨的叠加会彻底冲垮他。
当然是值得的,他心仪喜欢的人是谢诗茹啊。可为什么谢诗茹一去多年都没有动念接她回来?为什么谢诗茹就在京都,他们却一年才见两三回面?
是因为谢诗茹在为书院忙碌吗?
当然不是,是因为谢慎放心不下他的树苗,忙着为它挡风遮阳、浇水除草。
谢慎这么聪明,他会不懂吗?他只是不想承认而已。
如今谢诗茹撕破了谢慎自欺欺人的盔甲,悔恨的利刃自然全部扎向了他。
谢慎一度有了将谢诗茹抓回来关着的念头。谢诗茹的命不属于自己,她能过上的所有好日子,都是陈芜换来的。谢诗茹应当听话,而不是用牺牲陈芜换来的安稳生活指责他。
谢诗茹懂得什么是公道?曾几何时,在她和学子畅谈理想的时候,陈芜和他连争论公道的机会都没有。
谢慎不觉得自己在世家的问题上有错,可唯独不能是由谢诗茹来发这个声。
如果说,陈芜是被谢慎当做谢诗茹替代品带回的京都,那么后来的日子,谢诗茹都是替陈芜活的。
谢慎没能保护好陈芜,便加倍地把这种呵护带给了谢诗茹。每每看见谢诗茹在书院扬名,谢慎总会忍不住想,如果当初陈芜没有因他遭难,是不是也会像谢诗茹这般,拥有光明的未来。
所以谢诗茹不可以,她怎么能否认谢慎的‘道’呢?
谢慎原本根本没必要因为谢诗茹发这么大的火,但他偏偏,从谢诗茹身上看到了陈芜的影子。他怕那个不愿向命运低头的女人,也会如此嘲讽看不起他。
谢慎到底没有抓回谢诗茹,因为那毕竟只是一颗种子,不是他精心照顾、又亲手砍死的树苗。他明白,自己看着一颗种子,是感受不到一棵苍天大树的。
谢诗茹的离开,让谢慎变得更加偏执。原本谢诗茹在的时候,谢慎还有能够回忆旧事的故人,如今、却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他茫然环顾四周,随着大树的死去,脚下已是一片焦土。
谢慎受到冲击,彻底改变了心性。曾经得不到的,如今就偏执地渴求拥有。谢慎对权力有了额外的想法,他的目的已经不仅仅是掌权救世,而是变得不允许任何人踩在自己上头。谢慎一辈子都在低头,武王、废太子、先帝……现在他不想了,他打压各世家,为了不让他们压制自己,什么都可以牺牲。
律法、公义、人心,谢慎无所不用其极。
谢慎用今日的痛快补偿着昨日的自己,对自己所行之‘道’产生了怀疑。
上行下效,谢慎开了个坏头。
谢慎本该利用曾经收罗的罪证肃清朝堂,可他却将其施以利用。
八年的时间,谢慎得到了他想要的权力,也让手下党羽不断越界,新党代旧党。一个个旧世家倒了,又有无数的新‘世家’站起。
至于谢慎的改革初心,早就在无数退让中变得面目全非。
谢慎本可以就这么糊涂堕落地活一辈子。
可那次,他受邀参加大臣家宴,无知稚童睁着懵懂的眼睛看他,朝他递了一瓣橘肉。
谢慎厌橘,此事朝堂皆知,没人敢无端让他看到半个橘子。因为恰逢橘收,各家不可避免都有些买入,官员为避免触怒谢慎,设宴时特意吩咐了一番。只是官员的稚子太过娇宠,平日里不爱喝水,仆人们便只能拿些应季的橘子给他。
小孩不知事,照顾的奶娘又有些半聋,当日吩咐未曾听全,致使孩子抱上来后,犯了忌讳。孩子两手抓着橘肉,官员抱着孩子向谢慎介绍,一时未查、等反应过来时发现众人都在挤眉弄眼地暗示他。
彼时谢慎已经注意到了那孩子,根本没有给官员抓藏的机会。
那孩子也是胆大的,见众人都盯着自己和谢慎,竟想着分享,将手中橘肉朝谢慎递去。
谢慎当时在正位案后跪坐,官员抱着孩子离他仅有数步,谢慎闻到橘香,多年未食,却仍觉熟悉,口中已经开始泛酸。
那瞬间,谢慎仿佛又回到了吃酸橘的那个下午。记忆的钟椎撞响沉钟,面对满堂畏惧的目光,谢慎惊觉自己在麻木的日子里走失了。
他所求从不是这些,当初他无权无势,陈芜也从未贪图。
谢慎没有施怒那名官员,他接过孩子递来的橘肉,没有吃、而是将它带回谢府寝屋。
那夜入睡,谢慎把橘肉装入香囊,放在床的外侧。他忍不住侧身挨近,闻着香囊里淡淡的橘香,想象陈芜在此处入眠的样子。
陈芜死去多年,谢慎寝屋的陈设始终未变,就连陈芜用过的金梳,每每擦拭都会在妆台同样的位置放下,保留了陈芜最后使用它时的样子。
这颗橘子一定很甜,望着满屋再熟悉不过的陈设,谢慎做起了美梦。
谢慎梦到了初见陈芜的那天,故友向他惋惜陈芜身世,他在县衙上高高俯视她。
‘知罪。’
‘无悔。’
再听陈芜答出这两个答案,谢慎躲在后头、笑着笑着,脸上有了湿意。
人生路长,世事无常,哪有人能一辈子无悔的呢?
曾经的谢慎,佩服陈芜的倔强和不屈,如今再看,只觉她少女心性,临死也要犟这一嘴,甚是可爱。
以前谢慎觉得陈芜坚强,如今却只把她当做需要捧在手心的琉璃珠,如此璀璨、如此脆弱。是需要呵护着,才能平安长大的姑娘啊,怎么就骗她沾染污浊,害她深陷苦难。
谢慎莫名清楚这是场梦。正因为是梦,他通晓未来,可以放任自己随心所欲地行事。
救下她,直接将她收入房,娶她怎么样?
谢慎玩弄权术多年,所思不知不觉变得格外霸道,他迫不及待地想拥有陈芜,什么方法好用,就想到了什么。
或许会被她一匕首刺死。
谢慎猛然有了这个结论,设想后嘴角忍不住上扬,竟是发自内心、畅快地露出抹笑来。
他醒时不会这么笑,已经很多年没有真心开怀过了。
谢慎不想醒了,终究是梦,他忘记了自己的年岁,以为醒来还会面临世家们的打压,还会面临数不清的公文折子。
她死了,他一直在看公文。
睹物思人的日子最是难熬,谢慎搬出寝屋,睡在了书房。他日夜与公文为伴,即便已经将手中的事忙完,也会到处巡视找事干。
那段日子他清减许多,浑浑噩噩,只有每月月底回寝屋入睡才将将好些。
他没有特意挣扎,反而是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平静了下来。也许,彼时麻木的他就已经忘记改革救世的伟愿了。谢诗茹只是一个契机,一个名正言顺摆脱痛苦生活的理由。
谢慎也不明白,自己这样的人,怎么就对陈芜逃避了一辈子。
是因为当年武王府落下了陈芜吗?如果当初没将陈芜带去武王府、不,如果当初武王根本没注意到陈芜,一切是不是就不一样了呢?
带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谢慎的梦境开始变化,谢慎第一反应就是抓住陈芜,慌急顾盼,发现了在谢府廊下坐着看书的陈芜。
他应该没有再流传陈芜杀兄的事迹吧?
他都知道武王遗忘了谢诗茹,当然不会特意去做这种事,将陈芜置于险境啊!
所以他是把她悄悄带回来了么?毕竟他那么喜欢她。
可是他肯定也骗她恩师与其父是故交,否则怎么将她带回来。又骗她了,而且京都还那么危险。他应该把她送去和谢诗茹一起,等处理完京都的事,再将她接来。
那可能还要好几年呢。
谢慎有些不舍地想着。
可他还是走到陈芜的身边,他俯身蹲跪在陈芜面前,想牵她的手,却老老实实地忍着。
她在谢府的时候,他尚未与她表露心意,不能鲁莽吓着她。
他仰望她,迎着陈芜不解的双眸,轻声细语地对她解释道:‘阿芜,京都还是太危险,你可能不知道,武王重色,京都适龄的姑娘,但凡有些美名的都逃不过武王魔爪。眼下皇帝昏聩,储位不定,仍有大乱。我送你出京与我义妹一处,她也好诗书,很好与人结善缘,你会喜欢她的。’
陈芜在谢府的两年,她唤他兄长,他回以阿芜。他每次喊她时,都有意让自己唤得温柔些,谁成想,那之后,竟是再没如此唤过。
谢慎从未对人说话这般轻声,连他自己都觉得腻歪,忍不住吐槽自己,只怕再轻声些,话都说不出了。
又不是树上的鸟雀,哪会那么轻易惊扰。
都是因为太喜欢她。
谢慎复怕自己说了谢诗茹好话,引得陈芜误会,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竟直白地剖析起自己内心。
‘阿芜,我心悦你,等你下次回京都,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所以,没有武王府一宴,他就可以如此轻松地说出这番话吗?
谢慎心里泛起苦意,不敢深思,有意顺着梦境思考着……
不会太久的,他会尽快处理京都的事,最多三年……
只是那之后,他还得藏着点陈芜,别让先帝发现她。
若是还有别的储君可选最好……谢慎能改变自己梦,却改变不了自己的僵化的思维。已经除掉一任帝王、扶植幼帝傀儡的他,不会再有当年的无助和迷茫。
不知不觉,他忍不住在心中谋划,除先帝外,还有什么可用听话的皇子可选。
这种掌控命运的感觉令谢慎欣喜不已,他畅想着美好的未来,已经可以想象,颁布改革,统领朝堂的自己。如果登基的皇子不听话,杀掉他换新的就好了,奸臣如谢慎,梦中年轻的外表包裹着他腐烂险恶的内心。
不能让陈芜发现。
谢慎为此紧张不已。
陈芜喜欢他,陈芜喜欢他什么呢?
谢慎想到曾经心怀壮志,想过怒骂帝王,呵斥群臣的自己。
他知道陈芜喜欢他什么,可他悲哀的发现,自己早已堕落,一切已然物是人非。
骗人骗了一辈子,是不是也就不算骗了?
至少要把改革推行。
如此落在陈芜眼中,他就还是好的。
“慎郎。”
就在谢慎陷入混乱思绪时,陈芜突然唤了他。
谢慎陡然觉得后背发凉,整个人头脑都清醒了过来。
陈芜在谢府两年,他们未曾互诉情意,陈芜怎么会如此唤他?
谢慎记起先帝驾崩夜自己伸向陈芜的手,记起徐贵回禀,陈芜喝下那杯毒酒的时候,没有任何犹豫。
谢慎再看陈芜,发现她两眼流出血泪,眼神渐渐凶狠可怕起来。
他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陈芜即便是服了毒,也不会露出这般恶鬼般的模样。
谢慎明知是假的,却还是起身抱住了陈芜。
他知道自己的梦要醒了。谢慎不甘地想着,若是能再梦下去,梦到两人成亲,陈芜搬回寝屋就好了,他实在不想每月月底盼那无望的四五日。
谢慎自以为分清了现实和梦境,意识却还是乱的。
谢慎突然不知自己这些年究竟都做了什么。
他为‘道’杀死陈芜,陈芜死后,又怀疑了自己的‘道’。
至少要把改革推给百姓啊!否则她不是凭白牺牲……
他怎么能忘记这件事,他为什么停下来了?
谢慎终于记起批阅公文的日日夜夜里,自己是因何麻木了。
他不能翻开写有改革条例的折子,每当他为此奔波一次,就会想到陈芜是为这个而死的。他觉得不值得了,所以痛苦地想要停下来。直到谢诗茹离开,给了他另作选择的机会。
他对权力有恨,却并不是爱。他爱的已经死去,其余全是借口罢了。
谢慎仿佛闻到了酸涩扑鼻的橘香,他从睡梦中惊醒,望着近在眼前的香囊,恍若隔世。
……
谢慎活了过来,一场梦一瓣橘,将他拽回了人间。
他重新翻阅起自己的改革旧章,整个人仿佛重获生气,眸光明亮了不少。
谢慎撕毁了所有的妥协,回归初心,再次将曾经救世为民的改革举措搬回朝堂。
他如此坚定强韧,以至于内部反对的声音全被他压下了。
谢慎推行改革,可曾经的助力在看到改革条例的瞬间,全都选择成为他的阻碍。他们表面允诺,背地里阳奉阴违,使得百姓非但没有因此获利,反而更加受难。
曾经的谢慎,与众人‘同流合污’,成为了权臣之首。如今他想以一己之力抵挡滚滚洪流,谈何容易。
受谢慎威慑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朝局,再一次陷入动乱。谢慎不得以只能稍加妥协,但妥协满足不了人心,为了在乱局中争势,世家和新贵对百姓剥削更重,最终发生了起义。
为了镇压起义,谢慎利用各方势力拆东墙补西墙。
谢慎憎恨百姓不愿再给自己多一些时间,他清楚自己有能力肃清一切。谢慎太过狂妄,他站得太高,早已忘却被逼急起意、想过撞死在武王府大门的自己。
北朝的百姓太苦了,他们也是一个个面临绝望的谢慎。谢慎作为将幼帝当做傀儡的奸臣,作为庇佑北朝官员的百官之首,百姓怎么可能信他?
即便他有镇压世家和新贵的能力,百姓们也等不起。百姓们每时每刻都饱受压迫,每天都有为之死去的亲人,他们呐喊着,前仆后继地成为撞门的谢慎。
定安王府回应了百姓们的期待,他们揭竿而起,起兵造反了。
谢慎不会认这个输,即便他已经预想到自己失去民心,也不会停止。
此次造反是定安王世子属意的,谢慎输给谁,也不会让自己输给沈奕。
谢慎打探到消息,谢诗茹嫁给了沈奕。谢慎还记得,当年为了拆散两人所行之事。那时候的谢慎,就看不起沈奕了。他觉得沈奕徒有其表,内里空空。漂亮话说得好听,实则全是空喊口号。心怀天下救世济民,从来不是沈奕这种出身王侯的人会有的。
谢慎嫉妒沈奕,他看得出来沈奕内藏乾坤,并非纨绔子弟。只是如果沈奕是天,那他谢慎就是地。就因对方出身王侯,有个手握重兵、位高权重的父亲,就可以无视先帝,令所有人都忌惮三分。
凭什么?
谢慎仇恨无需艰难求存、便拥有一切的沈奕。谢诗茹是谢慎对陈芜的美好寄托,如果最后谢诗茹和沈奕一起救世立国,那他的人生,陈芜的牺牲,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
遥想当初为了拆散两人,他还利用了陈芜。
谢慎不能让沈奕赢。即便赌上天下百姓,也要开这一局。
这天下,只能在他谢慎的手中拯救。
只有这样,陈芜的死才是值得的。
谢慎已经将路走到了尽头,他必须证明自己是对的,否则黄泉路上,他该如何去见为他而死的陈芜。
征兵、加税,联合世家……谢慎怀揣救世之心,最终却走上了歧途。曾经同道的友人变成敌人,过往的敌人全成了朋友。
百姓因他而陷入战火,荒野尸骨累累,生灵涂炭。
可即便如此挣扎,谢慎还是败了。
沈奕大军包围京都,守城者人心惶惶不敢再战。
那个深夜,叛军高举火把,火光冲天。谢慎从高高的城墙上俯视下方,敌军攻城的方阵人群密密麻麻,无不嘲笑着企图抵抗的他们。
蚍蜉撼树,谢慎当了一辈子的蚍蜉。
其实定安王谋反时谢慎就猜到了自己会败。谢慎输就输在他起于微末,只是北朝的一个‘民’。因为是‘民’,哪怕读再多书,也只能当臣。即便他早就知道这北朝上下腐烂不堪,救无可救,也只有‘忠’‘奸’两种选择摆在眼前。
年少时谢慎想当忠臣,所以困于戾帝昏聩,只有朝堂撞柱的可能;后来谢慎想当良臣,于是他屈从于先帝,与保守皇权的先帝背道而驰,忍受冷遇;再后来,他选择了奸臣,杀死新帝扶持幼主……
可是他都错了,臣民救不了北朝的百姓,只有像沈奕这般谋反,彻底推翻世家,另立新国,才可以拯救天下百姓。
谢慎明白得太迟了。
他在这条注定错误的路上走了太久,不管有没有坚守本心,他所为之牺牲的,从一开始就错了。
可怜了陈芜。
可怜了陈芜。
谢诗茹请降,让人给谢慎传了信。
谢慎没有接,他转身拔出身侧兵卒的佩刀,命人大声敲响战鼓。
他负陈芜良多,如果在这里受降,死后如何敢见她一面。而他不仅想见她,还奢求着下一世。
如有来世,他希望自己能如同梦里那般,可以敞开心扉,直白了当地向陈芜倾诉爱意。
如果这天下百姓需要一个贼首来踏平北朝,那必是他谢慎无疑!
定安军架起了攻城云梯,无数箭雨飞向城墙。谢慎并不熟练地举着大刀,奋力杀敌,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飞箭射中他的手臂,他随手拔去,又迎上了敌人的尖刀。
谢慎数不清自己受了多少伤,城墙上的呐喊对抗声越来越小,猛然一个小将冲出,长剑刺破谢慎的盔甲,一剑扎入他腹腔。
谢慎被一脚踹下城墙,他早已战至力竭,以至于高空坠落的短短几息,什么都来不及想。
落地的一瞬间,血腥味充斥谢慎鼻腔。他浑身疼痛,躺在地上无法动弹,余力咳了两声,鲜血随之喷出。
整个天仿佛渐渐暗了下来,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谢慎驱使着全身的力气,想要将手伸入盔甲。他胸口藏着一个香囊,是他用舍不得丢弃的两颗酸橘皮,制成陈皮研磨出来的香。
他想她,每年秋获、每月月底,都会拿出来闻上一闻。
好冷、好静,这样的黄泉路,只怕得闻着这缕香,抓着这个香囊,才能遇见自己所思之人了。
谢慎仅仅是摸到香囊边缘,就耗尽了全力。
……
时间往复,反复回溯,天道意志笼罩着整个世界,没有人听见谢慎的呐喊声。
远超鬼神之力的力量压制着这个世界的每个人。
同样的选择、同样的遗恨,在经年累月中不断忘却又再度复起。
没有人察觉,谢慎触及香囊的手越来越近,终有一天,他紧紧抓住了它。
如此细微的改变影响不了什么,可它发出的微光,却被某个路过的逃亡系统发现了。
系统被微光吸引,留在那里认真地看了一世,它录下了这个人的一生,将它托梦给他的爱人。
这本文设定延续上本的‘火葬场’,即因为某刻的回闪,天道和神诞生,使得所有小世界陷入了循环,不断重复着原男女主所在的时间,所有的反派、炮灰,路人甲,都在重复着那一世的选择和结局。
所以,当胖妈看到有读者说男主负了女主两世,胖妈都不敢说话,因为、是无数世……捂脸。
另:这个故事到这里就完结了,但是所有小故事写完后,胖妈会补主神世界每对CP的开放性番外。虽然是OE,但也就是BE向或者偏BE向,大家感兴趣可以蹲一蹲。
下个故事希望可以继续支持,胖妈会努力码字的~另外吐槽一句,为啥入V涨收比非V快,这还没换榜啊,叛逆啊你们。
哦,这章二合一了,胖妈今天更完了。倒裤兜给你们看,空空如也。
以上!留爪、留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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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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