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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清谈功名

江谈夙一回府中,贾东西便奉上宾客名单,她查了查,偃枉然赫然位列前几,她松开眉心,嘱咐贾东西去武家酒铺再定一些紫逍遥过来,并且必须与掌柜说明年要订购大量的紫逍遥,让武老板亲自来见她。

贾东西退出去后,孙延石又呈上宴会肴馔单子,江谈夙批复后,他刚要走,又折返说:“瞧我忙忘了,隔壁王公子听闻县主要办宴,送了十名歌姬过来,说有西域绝妙本领,我让文霁领人先验了她们,没有武功,也没有□□。不知道县主是否要承王公子这份心意?”

江谈夙蹙眉:“这位藏头藏尾的王公子心思倒细腻,天凉送银炭,办宴送胡姬,像是专门盯着亭侯府动作来准备的。你先将她们安置在他处,我想好了再做决定。”

孙延石应承,马不停蹄去办事。

江谈夙回到房中,棂花上又挂了一个小竹筒,透露司马议捞出铜牛一事,又透露枉春楼宫主云去留已得令前去贺喜。

难道海宫也缺一件镇宫的瑞兽?还是另有目的?

文霁扣门进来,捧了一个托盘,上面有一个显眼的手炉,造型如梅瓶,不像中原惯用的圆腹款式。她笑道:“这是枉春楼派人送给贾先生的,贾先生借花献佛,送给姑娘了。”

江谈夙趣笑:“贾先生倒和偃楼主等人十分投缘。”

“我也觉着有趣,贾先生看着东倒西歪,到底是一个男人,抱着这么一个花哨手炉四处走,不是遭贼惦记,就是遭婆子们笑话。他一见这个炉子,脸色变了三层,最后递到我手上,说,这巧物只配得上县主。”文霁学贾东西推拒的动作,乐呵呵。

江谈夙看着手炉造型,十分欢喜,这些关外的东西摸着有股奇特的生命力,也就二话不说地收下了。

“对咯。贾先生还让我将这封信给你。”文霁从托盘里又递出一封信,却不是盖着枉春楼的肖形印,而是偃枉然的私印——“枉然印信”白文四字。

江谈夙接过信,信中偃枉然告知她,云去留被派去查探铜牛的来源,江谈夙若有意,也可以派人一同前往。

调查铜牛起源?

江谈夙忽然攒紧信,万一镇河的铜牛是司马议捏造的呢?假如她拿了铜牛去讨奉赏,后又被揭穿是赝品,那就是欺君大罪。

江谈夙立即让文霁去喊应必萩。

翌日,江谈夙又唤了白歧过来。白歧也是刚从外面奔回来,一听召唤忙不着慌过来,一见面就说:“我找到了。”

“什么?”江谈夙被她按在椅子上。白歧生在山野,不像贾东西和应必萩那么讲礼节,往往是真性情使然。

江谈夙反而觉得这样很好,很亲切。

“高璋用的吊命药呀。”白歧脱口而出:“这个高璋真是株烂白菜。”

她见江谈夙一脸茫然,笑嘻嘻解释:“白菜得了软腐病,外表看似好的,其实菜心都烂掉了。那高璋也是如此,外人看着他老当益壮,驰骋沙场,其实他五脏虚乏,气衰血沉,是具快死的躯壳了。他花了大价钱研制一种强健心脉的药,一日服三次,凭此吊着一身精气。”

江谈夙忽然福至心灵,问她:“一日服三次,还能近女色?”

白歧自然而然摆手:“既是吊着,当然不能近女色。”

“若有女色近他呢?”

“加大药剂便行。高璋好歹是个将军,心性非比常人,只要他不想就没人能逼迫他自毁身躯。”白歧行医无数,见过心浮气躁,不遵医嘱的,也见过心如磐石,克己复礼的。显然高璋属于后者。

江谈夙笑了笑,前一世她也见识过一些风尘客,纵有柳下惠坐怀不乱者,心也未必是定的。

“无妨,只要乱他一时心性就行。”江谈夙又说:“只是还要白大夫辅助。”

白歧缩回厅中央,摇头:“害人可以,害死人我不干。”

江谈夙大笑:“只是让你在酒肴里放些能解他药效的东西而已。”

“那倒不难。”白歧一张白脸收起惊惶鬼相,笑问:“县主喊我来干什么?”

江谈夙说起正事:“我们去城外迎接司马郡守。”

“红鹦姑呢?”

白歧边走出去边打听应必萩去向。

应必萩正与云去留一起行动。她昨日接到江谈夙口令,云去留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找到了她。

应必萩追着云去留,呼哧呼哧往前飞奔,此时此刻她恨自己没有找一匹马。

云去留停在前头亭子边,长枪顿地,笑嘻嘻招呼:“快些哦。司马老头快回城了。”

应必萩提起一口气,铆足劲追过去,呼哧问:“究竟要去哪里?”

“青铜峡大坝村呀。司马老头不正是在那里挖出来的铜牛。”

“你去那里作甚?枉春楼该不会觊觎铜牛吧?”应必萩边跟上云去留,边打探。

云去留笑笑,说:“你是没见过那铜牛,周身鎏金般光采,在河中浸泡这么久,出水时还能焕然如新,想必是绝等的矿石所制。”她看着年纪不大,说话也像俏皮少女般真真假假。

应必萩想枉春楼出产铁器,去找绝世矿石也合乎情理。

二人从日未出奔到日落,终于到达大坝村。黄河日落,波澜壮阔,应必萩看得失神,云去留却在腰间绑了一段绳子,开始准备下水了。

应必萩回神目瞪口呆,劝阻:“这水太急了,即便有绳子,也不牢固。”

云去留哼笑:“那你是小瞧了我的力气。”

各为其主,应必萩也不好再劝,但见云去留脱下靴子,掖紧下摆,像一枚石子跃进滔滔水中。应必萩悬着心,攀附嶙峋的坡石边,看云去留几下沉浮,最后一下长长呼吸后,她钻入水中再没半点声息。

“云宫主?”应必萩心急如焚。

还是得不到应答。她使劲拉扯岸上绳索,绳子沉得跟拴了大石块似的。再拉扯,忽然一动,绳子入水部分渐渐松弛,旋即一个金灿灿物件被举出水面。

紧跟着云去留也冒出河面,吐出水喊:“拉!”

应必萩使力,云去留在水中接应,两人将那物事拉上了岸。云去留力竭爬上来,对着应必萩使劲笑。

这姑娘心真大!应必萩瞧她笑得没心没肺,哭笑不得。

她蹲下观察地上半米长,弯钩似的铜角,问:“这是什么?”

云去留摇头:“我是个粗人,没见过,或许是铜牛的角。总之楼主让我来摸河,我就来了。”

饶是应必萩见过许多商品,也没见过这种工艺品。既然不知道,她邀上云去留,带上铜角一起去村里问人。

大坝村的人早窥见这两个不要命的女人,晓得她们的厉害,因此应必萩揪住一个老人问铜牛来历时,老翁如数家珍,说这铜牛是镇守黄河的神仙,起源能从大禹制九鼎开始说起。

“编的。”云去留在应必萩耳边悄声笑,直到老翁谈及前朝和亲公主路过大坝村,丢了一个金镯子进河里,祈求神牛护佑国家时,她笑不出来了,改口暗道:“真的。铜角上挂紧一个金镯子,我拔出来时,顺水飘走了。”

应必萩揉揉耳垂,今日她是碰上一个比她更能侃的人了。

她难得耐住性子听完老翁的故事,摸出一片金叶子塞进他手里,一通答谢。

两人收拾铜角,趁着月还浅,往灵州城赶。

江谈夙早上出门时,绝对想不到应必萩能有大收获。她与白歧骑马出城,护卫紧随其后,骑到秦渠边,撞见了司马议的队伍。

司马议大感意外,本以为这位新来的亭侯县主只知道躲在府中,等他上门拜访,再说一堆她只是圣恩难抗才不得不来灵州,诸多公事还是仰仗他来处理云云,没成想竟亲自奔城外来迎他。

他忙下马,拂髯慨叹:“臣何德何能。”

司马议年方五十,官道亨通,十分精神板正,一看便知是被百姓信任的本地官员。

江谈夙暗笑,他就是靠这副知行合一、公正不阿的形象骗得父亲的信任?

“司马郡守乃灵郡萧何,德渊才博,怎能说自己何德何能?”江谈夙笑着扶起他要跪不跪的身躯,他就势站起,连说“惭愧惭愧”。

江谈夙又吹夸了他几句当代英贤的美话,正当司马议笑呵呵牵引江谈夙的马,想劝这位柔善天真的县主上马回城时,她却忽地垫脚看队伍后面的大板车。

“稀奇了,司马郡守还买了一尊金牛摆件,不会是准备送给本县主的贺礼吧?”

司马郡守将缰绳松开,道:“这是黄河中打捞起的铜牛,不是金牛。”

“铜牛我也稀罕啊,颜色比金子还亮。”

司马郡守收住笑,正派道:“县主,黄河中打捞而起的铜牛乃镇国之宝,理应上奏朝廷,待皇上圣裁,并非吾等能左右。”

江谈夙却直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我倒也忘了要和爹爹、皇上报这个喜讯。你莫担心,我回去即刻写札子快马加鞭送去朔京。”

“札子书信,臣均能代劳。”司马郡守没有让步。

“郡守是不信任本县主的能力?以为我连札子都写不好?”江谈夙拉下脸。

司马郡守淡然对视,笑道:“非也。臣是怕县主太操劳。”

“不操劳,我乐意做这种事。”江谈夙仍不松口。

司马郡守凝眉,他今日的权威和套路都被挑战了,声音微凛:“臣亲手带人捞起铜牛,对此事前因后果最为了解,臣认为上奏一事当详细备至,不能玩忽职守。”

“这好办。札记还是我写,但由司马郡守来草拟,更显得你我在灵州同心同德。你想想皇上派我来灵州,镇河神牛即刻重现大朔,皇上得知此事,定必圣心沛然,以为是天佑大朔的祥瑞。”

江谈夙容颜焕彩,看不出是赤诚天真,还是城府极深,但无论如何,她的这番话还是说中了要害——比之镇河神牛现世一事,更让皇上欢喜的是,他的英明决策感化上苍,才有神牛现世,彰显天恩的结果。

神牛仍是神牛,但因谁出现,说法不同,得到的答案终将差之千里。司马议愣住,他还是冲动了,竟然想不到江谈夙所想的这层干系,旋即又面上惴惴不安,看江谈夙时仿佛在观察一头初生的牛犊。

“何况司马郡守连日奔波,我这新上任的亭侯,总要替你分些忧。”江谈夙又给了台阶。

司马议面容一整,严肃道:“还是县主想得周到。我离朔京多年,早不谙朔京风土人事,我回去便草拟札记,请县主郢正。”

江谈夙看得分明,司马议的严肃出于他对江谈夙的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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