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不由得呼吸一窒。
凌云起身，靠近俯视着看她，脸上没有笑容，那双眸子很美，也很冷，没有任何的暖意，如同看着死物一般。
他不笑的时候带着让人胆颤的冷漠，这是沈星河第一次直观感受到上位者俯视着的目光，好似无形粗壮的藤曼如同蛇吐着信子从她的脚踝蜿蜒而上，将她钉在原地。
是坦白自己仙魔混血，还是继续隐瞒。
坦白仙魔混血，可能惹得凌云不快，被赶出宗门，甚至直接捏死。
但只要她不魔化，她身上就不会有一丝魔气，旁人根本不会察觉。
选择前者还是后者，沈星河惊疑不定，咬唇告诉自己冷静，她手心沁出细密的汗珠。
“大人，为何这么问？”沈星河屏住呼吸和他对视，脸爬上红晕，身体在颤抖，好似因为两个人贴的越界暧昧距离而紧张。
凌云本该点破她的身份，可他没有。
梦境中她分明是紫蝶，如今却是混血，是什么发生了偏差。
他定定的看着她，少女眸子非常干净漂亮，如玉石般清脆，全心全意的盛满了他。
重逢时他便觉得她亲切，而后忆起雪地的初见。
那伴随着头痛那闪过她转身离去的梦境。
叫他一点点想起，却不让他看清全貌。
只记得催肝断肠的心碎。
这梦境给他助益不少，这世界鬼族尚在，不见神明，莫不是真有前世今生之说。
他喜欢将猎物一点点逼到绝境，丢盔卸甲，叫她自愿说出，最后露出最纯白的部分。
凌云却笑了，与刚才判若两人。
冷淡的表情消融，这一笑，仿若枯枝上的桃花极致绽放，这般艳色风流的容貌，对于女子来说，都太浓重了。
沈星河被他眉间无可挑剔的红痣勾走魂魄，只觉得晕晕乎乎的。
凌云后退回到位置上，“你怕什么呢，你又不是魔族。”
“自然不怕，就是大人突然这般靠近，吓到我。”沈星河回过神，她不能如实交代，初见没及时交代自己的血统，若是犯错了，这就是能被挑的错。
凌云嗯了一声，非常随意的把水月钟丢给沈星河。
沈星河手忙脚乱的接住这神器，差点这钟就摔在地上。
“给你了。”
沈星河傻眼了：啊？这能大范围预警来袭的敌人并造成精神攻击的神器，鲛人的看家宝，就这么给我了？
“拿去当个摆设吧。”
这话让沈星河摸不着头脑，凌云却没再说什么，摆摆手让她退下。
朱砂见他心绪不佳：“你这唱的哪一出戏？”
凌云神色冷漠，斜着靠着位置，闭眼休憩，伴随着头痛，眼底又流下一滴血泪：“闭嘴。”
回去路上，沈星河问系统：你说凌云是不是看出什么，在试探我？
系统安抚她：【你放心，他要真看出来，你早就没了。】
闻言，沈星河放心了，她将水月钟小心翼翼的封存放在储物戒里。
转身去走向掌门的屋子。
*
沈星河见屋内便看见香炉点燃，青烟袅袅。
淡淡的香气，让她想起了凌云的指尖。
敲门，扬起笑容，走到低头伏案提笔的掌门跟前，“掌门，有些事想跟您请教。”
闻言，掌门放下笔墨，合上账目，朝她和气笑笑，“何事？”
沈星河弯起眉眼，将自己买来上好的墨条递给掌门，“来了几日，对宗内事宜还是不够了解。”
掌门眼眸一亮，接过收好，咳了两声，“不知阿星想了解哪方面？”
见他收下，沈星河心里中松了口气。现在篆书记录都用灵力，她总闻见这人身上的墨香，想来是爱好文房四宝的。
沈星河和他聊谈好一会古籍，装作不经意，闲谈道：“宗门存在久远，我对宗门发展历史很感兴趣，不知能翻阅宗谱？”
掌门眼睛闪了闪，转身为她取来，心下琢磨起事，“当然。”
沈星河有些意外，如此顺利。
掌门似乎看穿她心中所想，笑了笑，“这又不是什么秘密，难得还有人对陈年往事感兴趣。”
瞧着半个人大的灵力球，沈星河目光投注到掌门神色上。
“逍遥宗历来的弟子都在此名册上？”
她需要确认凌云是否有兄弟姐妹。
对方神色如常，“自然。”
沈星河收敛起心神，将自己的神识全部放出，窥探着灵力球。
直到结束，她浑身疲惫酸胀，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往窗外望去，现在是夜晚月挂树梢。
她谢过掌门后，便准备回去休息。
肩膀上的光球突然激动的大叫：【凌云去桃峰了，正好同路，现在是你偶遇他的最佳时刻。】
沈星河抬眸看了一眼天色，不确定的问：“现在？月黑风高、山峰、偶遇？你确定吗？”
系统迟疑了一会，随即坚定：【我不管，你快点去！等他说不定心血来潮又出去了，你就见不到他了，抓紧一切机会！】
架不住系统的碎碎念，沈星河认命的赶去桃峰。
路上，她还在想，遇到凌云怎么解释半夜不睡觉，来桃峰的合理理由。
虽说桃峰树上的桃花林很好看，但是逍遥宗最不缺就是桃花树了。
爬到半山腰，她还是想不出来，挠头面露痛苦：“想不出来啊，我真的想不出来啊。”
“星，说来听听，什么事让你这么苦恼？”
闻言，沈星河便看到不远处的人影，素衣仙族，乌发白肤，语气带着冰雪消融般温柔，面容比满树的桃花艳丽。
沈星河扬起笑容，露出甜甜的酒窝，小跑到他跟前，“大人，好巧，您也是来看……夜不能寐，出来走走吗？”
她抬眸往上看，乌云蔽月，没有一点星星。
“不巧，我来看山崖的。”凌云指着不远处的山崖的亭子。
沈星河若有所懂的点头，而后知后觉的回过味他在说什么：“噢噢……啊？”
没事吧，大半夜不睡觉出门就是为了看山崖？！
他不会又是在开玩笑吧。
凌云却没理会她的惊讶，“那里风景很好，要一起吗？”
沈星河点点头，瞬间，凌云就隔着袖摆抓住她的手腕急速到了高亭。
到了亭子，凌云便松开了她的手。
沈星河从这高处往下看，巨大的高低落差让她顿时有点心慌，她不由得后退了两步。
瞧着这山崖底下是蔚蓝色的大海，洁白的浪花一阵阵拍打着岸边的礁石。
这山峰百余丈高，虽然说崖底下还有海水托着，跳下去难免不会有暗礁之类，摔的七零八落，也是极有可能的。
沈星河恐高，看着光秃秃的悬崖峭壁，这可比蜘蛛精追杀跳的崖高出十几倍，而且半山腰根本没有任何树枝阻拦。
她害怕的抱着粗壮的柱子，蹲坐在地上，仰头望着他，不敢去看山崖。
凌云眼眸带着调侃，瞧着她垂着脑袋，露出纤弱无力的脖颈，“不过见过万里高空，怎么还这么怕？”
沈星河的声音在发抖，“有一点点……就是风吹的有点冷……”
怕凌云觉得她不识好歹，沈星河没直接承认。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恐惧高空。
或许是总觉得高处会有危险，从不轻易涉险。
凌云闻言，脸上的笑意又多了几分，“那你为何不坐，可是吓的腿软？”
“我坐就是了……”沈星河小心翼翼抱着柱子，头贴着冰冷的石柱，慢慢的挪动身体起来，确定背靠着栏杆，才缓缓下来。
凌云挑眉，动了动指尖，把柱子碾碎，瞬间化为灰烬，却没有伤害到她。
沈星河感受到双臂一口，失去了支柱，一阵强风吹来，似乎要将她吹飞。
浪花声音大的如野兽咆哮，将她吞入腹中，吓到她脸色发白，眼睛瞪大，忍不住蹲坐在地上，发出尖叫，“啊啊啊！”
“你不是不怕吗？”凌云坏笑道。
沈星河死死抓住栏杆，指尖泛白，语无伦次，身体颤如筛糠，眼中盛满恐惧的水雾，“我又不会飞，哪里能随便上这……”
“那你还要跟我来这？”
“我也不是说这里不好……就是万一掉下去……我害怕……”沈星河声音越来越小。
凌云伸出手递到她面前。
沈星河瞧着他面色温和，眼中狡黠的笑意，怀疑他会不会故意使坏，没敢直接牵着他的手。
见她不信任，凌云抽回手，温和的嗓音带着凉意，“既然怕，便算了。”
“不是不是！别丢下我！”沈星河狼狈的起身，一把拽住他的袖摆，身体在轻微颤抖，眼眸颤动，怕极了。
凌云的眼眸望向平静的海面，心中感情却如浪花翻滚，脑中又是一阵刺痛。
雪地上，少女娇笑着拂去小仙兽的脸上的雪，“可怜兮兮的，是迷路了吗？需要帮助吗？”
少女抱着冻的发抖仙兽，揣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给他取暖，“好了，你别怕，我就是取点水，不会丢下你的。”
这回不是无厘头的梦，而是他的回忆。
沈星河见凌云沉默，以为是自己软弱的行径惹他烦了，咬咬牙，硬着头皮，强忍着恐惧，一点点坐到他身边，语气乖顺，再也不逞强了，“大人见谅，我太害怕了……”
如果可以，她很想抱着凌云的腰。
“看着海，别低头。”头顶传来声音，沈星河抬眸。不知何时，乌云散去，月色倾斜。
他的发丝随风吹散，羽睫如扇，泛着微蓝色的光，眼中似乎有着她看不懂的郁结的愁绪。
许是身旁温热的体温不断传来，沈星河好似从中汲取到了勇气和力量，没有那么害怕了，只要她不往下看山崖。最后她还是跟凌云一样坐在高亭上，欣赏着月光抛洒的大海。
瞧着银光闪闪的镜面，她松开了凌云的袖摆，捧着脸，由衷的感慨，“真好看。”
“这片海便是鲛人所居，如今尚在宗门管束下，你若有兴趣，可以入海一瞧。”
沈星河愣了愣，笑道：“不必叨扰鲛族，我不是想要看鲛人的繁华，只是觉得海很美，远远的瞧着便足够了。”
凌云轻笑一声，没再说话。
静默良久，沈星河没在听到身边的声音，在想他是否睡着了。
凌云突然问道：“如果有上辈子，你想做什么种族？”
这什么奇怪的问题，一般不会是问下辈子吗？
沈星河想了想，还是认真回答：“如果有上辈子，我希望我是一朵花。”
“什么都可以，”凌云有些意外这个回答，“包括雪花？”
“雪花也可以。”
“为什么？”
“花不超不闹，能陪伴人，静静的开着，只希望送人一帕舒心。”
“花虽娇艳动人，却容易凋零，即便冰清玉洁的雪花被人捧起，不过须臾，便会消融。”
沈星河毫不在意的点点头，脸上却带着微微的笑意，“虽然不能长久，花凋谢后依旧化为春泥，但是手中留有余香。雪花亦是化为春水滋润土地。”
“你还真是奇怪。”凌云调笑。
“哪里奇怪？”沈星河辩解，她说的都是她真心话。”
“一堆歪理。”凌云收回目光，她还是她，不爱王权富贵，不因血统悲喜。
为花，却不祈求人长长久久的怜爱。
心中的烦闷消散了不少，却还是有些滞涩。
“大人呢？”
“……紫蝶。”
沈星河不明所以，凌云身为纯血仙族，无论是地位还是天资，已经是站在顶端的种族了，怎么会渴望变成紫蝶。
凌云没有解释，沉默了一会，像是突发奇想，“若是人族从这里掉下去会如何？”
“人族没有法力护体，会死的很惨吧。”沈星河瞧着礁石，心中的恐惧又涌了上来。
脑中瞬间浮现画面，飞溅的脑浆，破碎的身体，散落的眼球却直勾勾看向天空。
“你敢从这里跳下去吗？”
沈星河总算懂了凌云想干嘛了，你原来是想玩极限运动。
“大人，这……”
然而还没等沈星河回答完。
凌云起身，然后像疯了一般，真的从顶峰跳下去，没有施展一点灵力保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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