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第一章
临云市，下午五点。伴着晚霞，人头攒动逐渐模糊起来。
博物馆内，一道色泽亮眼的招牌立在场馆中央：【偷盗可耻，警惕黄牛高价倒卖！】
余下的几位穿着红马褂的志愿者正拿着表核对数量，一个个脸上神情都很复杂。
“就是她，昨天带人打了馆长。”
“啊，是她吗？我就说她不好惹？”
“成天板着脸，我前几天还看她在主管面前说什么体感，什么科技呢。”
“小声点，别被她听见了。”
乔韵轻轻叹了口气，她听得一清二楚，顿觉五雷轰顶。仿佛眼前重现了昨天的狼狈场景，从而感到前所未有的失重。
她几分钟前才被主管劈头盖脸一顿批，现在表情很不爽，且不说她冲动，这纪念品天天失窃，每天开会喊着打击黄牛，结果真遇见个“嫌疑人”还打错了。
随着她的转身，身后讲小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乔韵没多说什么，收好手头的东西后径自去了安保室。坐在里头的安保二话不说从抽屉里拿出来一本登记手册，轻轻推到了她的面前。
她一面填写信息一面说道：“麻烦你调一下今天下午四点左右的监控，东西又少了。”
也不知道这博物馆策划怎么想的，搞饥饿营销，市场高价管不了，偷东西的人也找不到。
没被批评之前她是准备跑路，现在是必须跑路，每天开会喊着：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怎么到她这就成冲动了？
趁着安保找时间节点的功夫，她拿出手机在网上搜索其他博物馆招志愿者的信息。
随后，截屏界面，发给空闲在家的朋友。
【睡醒没，美国人？帮我挑挑呗，我现在这个估计要黄了。】
而后，乔韵很快地把监控过了一遍，基本上没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情况。
本就是下班时间，她不愿意多待，回到展厅三下五除二收拾好了其他人遗留的东西。
彼时夕阳西下，不知从哪折射而来的光狠狠剜了她一瞬，躲避的同时衣角不小心将桌上的笔扫了下去。
乔韵站在原地听着笔在地上滚落的声音，一直到停下声音停下都显得尤为平静，这时她才退后几步弯腰在地上找笔。
“这么主动？”
她一抬头，正准备道歉，却在眨眼间看清了那张总挂着谦和笑容的脸。
如此一眼，锋芒瞬间充斥着她周身，空气更是沉默地像开庭。
还未等她想好措辞，面前之人的声音徐徐传来：
“好久不见，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不过她并不想在这种情形里与这人过多停留。究极原因是，他们当初分手闹得非常不体面。
在旧事的加持下，乔韵抿了抿嘴：“抱歉，你认错人了。”
“昨天你让人把我按在地上的事你忘了？我的腰到现在还疼着呢。”
乔韵顿觉五雷轰顶，昨天一阵仓皇，从把“嫌疑人”按在地上再到被主管叫停，前后也就一分钟时间。
料是她没想到昨天因她冲动受伤的人现在来兴师问罪，嘴角难免抽搐。
旋即，她再次抬头看着他。
两人视线交缠，似有若无的一缕情丝悄然打结。
当年，两人在大学科技比赛上分在了同一个组。久而久之产生了超脱友谊的情愫。
乔韵自知悬殊大，扼断情丝，全身心投入各类比赛中，只为争得奖学金。有了钱，她就可以远走高飞，凭着自己的学识，无论在哪个地方都能立脚。再不然，洗碗端盘子，做些体力活，也能活得比现在好。
偏巧每一次比赛都能够扫到韩行云的身影，而韩行云正如她梦中那样，一步一步接近了她。
“hi，没想到又遇见你了。”韩行云手中摆弄着自研的机器人，发出一阵咯吱声。
乔韵顺着韩行云手中的机器人看过去，敛起疲态，兀自挤出笑容：“挺巧的。”
“待会结束后，你有时间吗？我有点问题想要请教你。”
闻言，她蹙眉，淡淡抬眼，韩行云正眼含笑意看着她，一副狐媚子样。他生得好看，家境优越，无论走到哪里都一如往常那样瞩目。
她收回视线，心里腹诽，照理说，他们俩的实绩不相上下，方才也是韩行云夺得桂冠，怎么到头来他还一副小弟姿态求她解惑？
“韩总，您这是拿我说笑呢？”
“啊？”韩行云脱口而出，“你怎么和他们一样这样叫我了？”
“你不喜欢吗？”
“说实话吗？”
乔韵略略歪头，示意韩行云说下去。
只见韩行云呼出一口浊气，解释着：“我的确不太喜欢呢，对我来讲是一种负担”，几秒过后，像是如释重负，又像是悬崖勒马，“不过你叫着顺口的话，倒也无妨。”
她大概明白了，每个富二代在年少无一例外会有豪情壮志，但每一次的实现都会伴随着众人的捧杀。
而韩行云恰好是不愿意活在父母光环下的人。他参加这么多比赛，正是想要脱离富二代光环。
想到这，她释然一笑，如果有人能够把“你就是靠你爸妈”这句话砸在她头上，她指不定会笑得合不拢嘴。
于是，她掀起眼皮，笑着说道：“我有点累，你有问题的话可以去问欧阳青树。”
顺着她的视线韩行云看见了左前方的男生，欧阳青树同样是富家子弟，但他却不同于韩行云，而是早早地享受优待，坦然地接受外界声音并从中获取优越感。
“放心，我不碰瓷。”
乔韵思绪被韩行云的话拉回来，眼中阴霾一扫而空，“抱歉，不好意思，昨天是我冲动了，我赔你医药费吧？”
韩行云顺着乔韵的眼睛慢慢往下挪动，最终停在了她的胸牌上：“我不需要。”
随后，韩行云的话锋陡然一转：
“我听主管说，有个叫乔韵的有事找我呢？”
韩行云说话总带着勾人的尾音，这对于乔韵来说只能是浅尝辄止。
她在博物馆做了半个月志愿者，但此行目的却不只是为了社会做贡献，更多的是个人利益。
每次她向主管提起她的想发时，主管总是云里雾里打发她，而她言外之意很简单：你替我去跟馆长说个情。
乔韵双眸微微泛光，一下子打起十分精神，正欲开口，转而被几声呵斥牵动着。
孩童凄厉的哭声在空旷的大厅来回晃荡，乔韵被这突如其来的刺耳声音激得发颤。
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穿黄色连衣裙的女人拉扯着站在一旁的小女孩。
她与这一光景隔了有七八米，听不清那方在说些什么，但借由双方表情来看，不像是什么好事。
她扣好红马褂，径自走向了情绪趋于崩溃的女人。
她先是询问了大致情况，安抚好女人的情绪后，蹲在小女孩面前与她齐平，再是从兜里拿出来一部手机，点进了一款名叫“ACenjoy”的软件。
“博物馆很好玩的，可以学到很多有用的知识，也可以利用这些展品让自己开心。”
说罢，软件打开了。
乔韵举起手机将身后展柜里的衣服上下拍了全景，而后让小女孩的脸正对屏幕。
几秒钟过后，只见小女孩眼中映现了她自己穿着身后衣物的图片，先前还因为责骂而湿润的眼眶转而代之的是瞧见新事物的雀跃。
小女孩小心翼翼接过乔韵的手机，细细观察着。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快，仿佛刚才的责骂不复存在，笑着踮起脚举起手机给妈妈看。
“真是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听着小女孩妈妈的话，只见乔韵眉目含笑，拉了拉红马褂说道：“我是志愿者，这些都是我们该做的。”
“喔，对了，这个是什么软件呀，我也下一个。”小女孩妈妈瞧见自家孩子如此喜欢，便想着也下一个，下次好拿出这个来哄孩子。
乔韵有那么一瞬间的怔愣，像是为自己孩子骄傲似的，一丝一丝抽开笑容：“这是我们公司自研的APP，目前在内测阶段，要再过一个月才会全平台上线。”
面前的女人似乎没有想到乔韵还有这么一层身份，不假思索地“哇”了一声。
恰巧小女孩把手机还给了乔韵，乔韵接过手机，顺着女人的惊讶说下去：
“这个软件叫ACenjoy。”
夕阳照在乔韵脸上，她目送两人离开以后回到场馆中央，把脚边的纪念品踢进桌子底下。
韩行云被她晾在一边。
“乔韵，我知道你在这里想要什么。”
韩行云的话犹如春夜第一波雨水，润物细无声。
而比这更加循循善诱的却是那张挑不出瑕疵的脸。他穿得周正，白衬衫黑西裤，宽松闲适但不突兀。
此时场馆内的大灯骤然关闭，留着几盏小灯，方才还吵闹的人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
韩行云高大的身姿挡住了折射而来的灯光。乔韵脸上一闪而过的情绪就藏在了这晦暗不明中。
无形的压迫感像嫁接而来的刺眼灯光，她几次想要张口，却又好似被翕动的睫毛牵扯着闭合。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她的手机铃声响起，她拿起手机，应付着那方的人。
挂断电话后，再次抬起眼睛，韩行云的声音再度响起：“我想要知道，怎么将游戏融入博物馆？”
既然韩行云已经知道乔韵此行的目的，本着商人重利的原则，乔韵放下倒扣在桌子上的椅子，坐在韩行云面前。
韩行云半倚在桌子上，偏头等乔韵开口。
“简单说，将展厅里文物的来源做成有趣的动画故事，切身以文物的视角体验它的一生。但光有游戏代入感不会那么强烈。”乔韵顿了顿，抬起下颌，意指前方的展柜，“比方说那块玉石，就算是残玉，也是墓主人生前最爱不释手的器物。如果将这块玉拟人化或者再设二次元形象，那么展现出来的便是墓主人将它抱在怀里亦或者放进温暖的被子里同床共枕——”
韩行云点头。
“文物以二次元的形象出现，由它本身延伸出多个支线故事，再配合博物馆宣传推进，会吸引一大批玩家。而且现在有一种潮流叫做＇谷子经济＇，到时候上线角色周边，又是一笔收益。”
话语清晰落地，生硬的像是要砸穿地面。
不过声音的接收方显然没受到任何影响。
乔韵见韩行云久久不作声，自己公司又有人前来谈合作，耽误不得，三下两除二，将凳子倒扣在桌面，而后拿起包就要走。
“怎么？公司里的客户重要，我就不重要了？哪有你这样做生意的？”
乔韵被韩行云挡了去路，长身鹤立在她面前，她脸上乍泄的戾色也未能挡住韩行云的嘴巴。
“我有个朋友，正好对游戏投资很感兴趣呢。”
她索性换了个方向，却被韩行云话截停在原地。
两人之间隔了有两三米的距离，乔韵有着些许近视，这个距离，已然看不清韩行云的微表情。然而韩行云这番举措显然是想要谈判，这种情形对她很不利。
乔韵定在原地，眯着眼睛看着面前意味不明的人，内心翻腾倒海。
她心想，无论是依照韩行云大学专业还是家中祖荫来看，怎么着都不能在这个地方以这个身份跟她再见吧。她早些年也听闻过一些富二代的风言风语，无非是想要闯出一片天，结果把家里祖荫燃烧殆尽。
恰恰身前的人很符合这个特性，现如今摆在面前唯一的可能性是——富二代变平民后努力考上事业编安稳度日但想在初恋面前装大款。
所以，压根没有所谓的“朋友”，只有韩行云的谵妄。
装什么呢。
一阵电光火石过后，她神情淡如水，似乎在笑，可这个笑又没笑到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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