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第三章
一辆奔驰拐进一条巷子，驾驶位的女人慢吞吞从车上下来，站定在路边。
今夜月色明亮，在临云市很难见。就连对生活情调没什么钻研的乔韵也流连忘返似的。
机动车来来往往，月光透过树影，再被昏黄路灯沾染成了黄色，直直洒在了乔韵身上，丝丝缕缕的落寞随着细密的薄汗渗出。
沉默间，她不耐烦地掏出手机，向着一串银行卡账号转了五万块钱。心脏无端抽动着，与远方却又近在咫尺的悲鸣重合。
一直到一个电话的进入，“乔韵啊，回家吧，已经走了啊，有事情的话随时给我打电话！”
她松了一口气，走向了另一方向的小区。
路过保安亭时她还趴在外头，寒暄着给保安大哥递了一包烟，询问着：“刚才有没有人来找过我啊？”
“不好意思啊，我今天和刘大哥换班了，我也是刚才才到的。”
她笼统地笑了笑，还是让保安把烟收下了。而后快步走进了公寓大楼，她很想知道是谁来过，刚才忘记问朋友了。
这里离市中心有一段距离，周围发展得却又不错。是个不折不扣的城中村临界处，所以房价居中，前几年攒下一些钱也足够付首付。
小区设施很好，电梯与楼层之间通道明亮，她刚踏出电梯，却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那是衣服布料与静置物体的摩擦声。
她无意识地蹙眉，犹豫不决中。
“这死娘们儿怎么还没回来？”
那人好像是放弃了，低声下气着。
随后，乔韵的视线内飘来一颗看起来愤世妒俗的人头。下半身看不见，只有个脑袋，看着有些诡异。
她认出来是谁，肢体动作比脑子反应快，几近秒速，她按下了关门键。
但为时已晚。
那人扒着只隙开一条缝的电梯，电梯也因为异物从而发出刺耳的警报声。警报声和急促的喘息声仿佛形成了一个漩涡，身处风暴中央的她无处遁形。
纵是乔韵经历过几多大风大浪，但面对这种情形还是浑身发软，一颗剧烈跳动心脏轻而易举掌握了身体的核心，浑身上下止不住地颤抖着。
慌乱间，乔韵掏出随身携带的短刀，狠狠刺在了那人手上，血液喷涌而出。
那人吃痛嚎叫，却没收回手，这一刀像是蝴蝶效应般，破土而出了许多不可避免的祸端。
“放手！我已经报警了！”乔韵疾声厉色，许是太用力，最后那几个音调像是含沙般。
“看老子今天不搞死你？！老子兄弟因为你被抓了，要不是老子跑得快——”
那人丝毫不顾及电梯巨大的响声，黑黝黝的手臂使了几次蛮力，硬生生抠开了门。
乔韵依然卸下碍事的包，短刀握在胸前大声喊着：“着火了！着火了！”
却见那人快步上前，捂住了乔韵口鼻，唯一防身的短刀被扔在了角落里。她心一横，咬在了男人的手上，浓重的铁锈味遍布口腔。
随着那人再度吃痛，甩了甩手，歪动着脖子，欲蓄力挥出拳头。
“咚”的一声，乔韵再睁眼时，看见了拿着灭火器的韩行云。
刹那间，两个人对视，脸上似乎在说：怎么是你？！
她受了惊，瞪着眼睛大口呼吸，拼命想要汲取那一丝空气，在面对韩行云伸出的手时显得有些迟钝。
这时候，“咻”的一声，还是衣服摩擦的声音，倒地的人眨眼间换了个姿势，与他一同挣扎的还有一把短刀。
他毫不犹豫地刺向了让他倒地的人。
韩行云面露愠色，抓起这人的衣领，只给乔韵留了一个眼神，便消失在转角。
她眼睁睁看着韩行云把这人拖进了消防通道。
拳拳到肉的声音如同躁人的鼓点，她不记得之后的事，只记得是一双布满老茧却又无比温暖的手将她拦腰半推了出去。
“姑娘，你没事吧？”
乔韵感受着着独属于中老年人的温度，仿佛回到了没有铜臭味的童年，她安稳睡在奶奶怀中，等待着第二天的天明。
她木讷着，摇摇头。
028开头的电话打了过来，那边带着些杂音，“警察到了楼下，是哪个电梯？还能听得见说话吗？”
乔韵几次张口都只发出气音，阿姨拿过电话，说着当地的方言：“进门左边那个电梯，快点来！”
她在警察的到来后平静下来，此时正坐在派出所接待室。
席间，她的高中好友林正溪端着温水着急跑来，语色惶然：“乔韵对不起，我和搭档到的时候的确只有两个，那两个也被抓起来了，但——”
“没事，不怪你，不用放在心上。”
说完这句话，她接过温水，对着林正溪点了点头。
她将水杯握在手里，感受片刻温热后，笑意连连：“现在穿上警服也正经了啊。”
林正溪同以前那样握着拳头轻轻打了一下乔韵的肩膀。
“先不说这些了啊，我去看看进度。”
乔韵颔首，手机振动起来，是奶奶发来的消息。
【对不起，韵儿，又让你受苦了。】
奶奶的短信总是带着错别字，像她颠沛流离的人生一样，一眼望过去没什么问题，细看却又只是形似正常人。以乔韵目前的心性还做不到同养她十几年的人作气，她敲着键盘——
【钱你自己收好，不要被乔峰拿走了。】
其实她应该再决绝一些的。以前被打催债电话，换张临时电话卡也就过去了。现在这帮人不知道有什么底气，偏要逼着她，说什么“父债子偿”。
她起初替乔峰还了几次，每次乔峰都声泪俱下，跪在她面前发毒誓。但结局总是一致，她总会被自己的心软打脸。
做完笔录后，她的事件大概率被定性为恶性骚扰，她的举措被定性为正当防卫，大姨和韩行云则是见义勇为。
乔韵还不知道医院那边的情况，说时迟那时快，韩行云的身形出现。
“你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问题？”
條忽间，韩行云眼中腾起淡淡的促狭，只见他装腔作势地捂住了小腿：“哎呦！好痛呀！他下手也太重了……”
乔韵近乎本能地蹲下去，想要看看伤口，却被韩行云按住了。不过她也没有多想，只当是她弄疼了韩行云，韩行云才不让她动。
方才给她做笔录的警察招呼着她，临走前，她还不忘安抚吃痛的人，“你先坐一下，我等会回来。”
乔韵这一生什么都不怕，唯独怕有人因她受牵连。
她一边补漏掉的手印，随口问了一句刚才带韩行云去医院的警察，“他们问题大吗？”
“嫌疑犯脑震荡，有些外伤，另外一个吊儿郎当的，让他拍个脑部CT也不拍，他就小腿那有个划伤，挺浅的，都没缝针。”
中气十足的声音以及与现实偏差太大的信息扑面而来，振聋发聩。
缄默几秒后，她明白了，韩行云这是找她碰瓷呢。
“好难受呀……”
她出来了，看着弯腰站在一旁的韩行云，像是隐忍着，一瘸一拐起身关心着她。
“解决完了吗？”
乔韵方才是自己开车来的，韩行云跟在她后头，但她总觉得被盯着，心里有些毛毛的。
她捏着车钥匙，解锁了车，听见了韩行云的声音。
“新车？”
她点头。
一辆货车长久的喇叭鸣声响起，乔韵赶在中间关上了车门，一下子便与世隔绝。
韩行云眼中的景物飞速倒退，此时已然是深夜，路上的机动车依旧不少。但是路怎么越走越偏了？
“这不是回家的路。”他回头看向驾驶位的乔韵。
或者说，她压根没问他的地址。
乔韵不语，平静地望着前方的道路，随后伸出手点了点导航，冷哼着：“去医院。”
“去干嘛？已经没有问题了。”
听着有些露怯的话，她忽然沉默起来，情不自禁地偏头看向副驾驶的人，江湖骗子的演技依旧不高超呢。
转向“嘀嗒”声音断断续续，冰冷的女音导航犹如催命符。
那对什么事都温和的骗子此时此刻的剖白，已然暴露在她面前。
她找了个路边停下。
心想，算了，今天这事的矛头也是她，再不济，看在韩行云夸了她的爱车的份上，勉强算他有眼力见。
“他们跟你说了？但我真的受伤了，不信你看？”
江湖骗子细若蚊蝇般的试探，竟让她无端生出几分笑意。听完这句话，只见江湖骗子卷起裤脚，的确有一道伤口。
她淡淡地睨了一眼伤口，说轻也没轻到哪去。无论怎么样，这事都是因为她，韩行云也的确是因为她而受伤的。
“那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比如说恶心想吐？”
“没有，真挺好的，不用去医院了。”
韩行云一字一顿真切地看着乔韵，随后，像是缓和气氛那样，乔韵从衣兜里拿出来两颗咖啡糖，递给了韩行云。
韩行云的指尖魅人似的，她掌心一缩，她比他先收回了手，猝不及防掉落的糖被韩行云接住。
她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在演算最坏的结果。她要了韩行云家的地址，而后又不可置信地再问了一次，觉得自己听错了。
两次回答一模一样，就连语调都没有变。
气氛再次微凝。
她不死心，又在导航搜了搜，可事实总是事与愿违。
韩行云纵是傻子也看白了，他轻佻着：“我在那有房产，要不然怎么刚好赶到你这事？”
也对，就像世界上永远有同名同姓的人。
乔韵一脚油门踩进了小区地下停车场，她这下放心把车开进去了。方才停在路口是怕被那群极端的人看见从而打砸她的车。
地下停车场阴冷的风从裤脚灌进身体各个地方，乔韵没禁得住，打了个寒颤，向风低头，再一定睛，看见了韩行云伤口处的布料渐渐洇湿。
“你是不是流血了？”
大概是穿着黑色西装裤，乔韵眼睁睁看着韩行云撩起裤子，果不其然。
急躁的话音随着丝丝缕缕的风传到韩行云耳边：“我家就在这上头，我帮你处理一下吧。”
乔韵家门口，韩行云远远地看了看里面，玄关处挂着奶黄色的捕梦网，再回神时，乔韵已经拿着箱子出来了。路过鞋柜时顿了顿，转而从鞋柜里拿了一双拖鞋，“干净的，换了好走路一些。”
“你的心不难受吗？”
彼时韩行云拿着棉签，轻轻擦拭着伤口周围的血迹，慢条斯理说了这样一句话。
乔韵居高临下看着他，不知韩行云表象下缄封的独白，而就是这一眼，竟会产生一种恋人之间不动声色暧昧的错觉。
“你又区别对待……”韩行云像个小孩子那样因为分得不均而置气。
如同见底的酒杯猛然间被人扔了几个冒着冷气的冰块进来，给这气氛平添了一分紧迫。
“我没说错吧？晚上那人你追着说请人吃饭，怎么到我这就成有需要再说了？”
听着韩行云的自问自答，乔韵难免动容，弯腰接过废掉的棉签后说道：“既然你都知道我欠了你人情，所以你想要我做什么就说呗。”
冰块似乎已经把剩下的酒冻上了。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韩行云，她一直都知道，韩行云只要是情绪低落，那右眼深邃的双眼皮便会变成内双。他这张脸，用百里挑一来说也不遑多让。
随后，她又撕开新的棉签递给韩行云。
看着手上的棉签被那一双有力的大手按得弯下去，她没忍住，告饶似的：“行，那我也请你吃饭，可以吗？”
“就吃个饭？”韩行云冷笑一声，看着乔韵。
他悲戚的落寞在她眼中游弋。
韩行云站起来，一瘸一拐的，乔韵还以为他生气了，正在想怎么挽回，却见韩行云打开了对面房子的门。
他住这？从来没见过啊，神奇。如果说是一个小区的，没有碰见过那很正常，但门对门都没有印象的话也太扯了。
是精简的装修风格。
乔韵一眼定位到了挂在玄关处那与她同款的捕梦网。
只见韩行云拨弄着那串羽毛：“我想把着房子的小角落休整一下，但不知道为什么，有毛病却挑不出来。”
韩行云的话如同蜿蜒小路，七拐八拐转入了乔韵的脑子。她想，得，本来是金钱可以解决的事成了脑力活。她大学便开始画设计稿，自己家也是她一手操办的，韩行云家里大体已落地，说白了，就是想在没人住的时候也要显得有人情味。
乔韵应下来，转身进了自己家，唯一昭告她有些不服的是关门声。她坐在电脑前点开了不带脑子的小游戏。
退出游戏时看见收件箱有红点，她点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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