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休斯敦。
公共图书馆里，Sameen在上网。
她其实没有什么特别要查的资料，只是随意浏览一下新闻。政治经济头条让她觉得枯燥，但又必须了解，因为有时候社会课的老师会提起。她更愿意看娱乐新闻和体育新闻。不过今天，“毕夏普”这个地名吸引了她的注意。
自从离开毕夏普，她从没看到过关于毕夏普的新闻。那地方太小了，比起休斯敦，那里发生的事大概微不足道，很难登上主流媒体，而今天是个意外。
**小镇空置房发生凶杀案**
*德州小镇毕夏普一所空置房屋地下室内发现一具枪击受害人尸体。死者为35-40岁男性。法医鉴定表明，该受害人受到一处致命枪伤，死因为肝脏破裂、失血过多。*
*据当地警方介绍，该空置房曾属于新毕夏普房地产开发公司法人Cameron Stone。该公司已于今年早些时候宣布破产，该房产已售出，但售出后一直空置。该房产的购买者是一名投资商，目前旅居国外。*
消息的刊发日期是两天前。
看完这条消息，Sameen很想和毕夏普的人说话。她想象着这一定又成了学校里的热门话题。Peter和Tom会怎样谈论？Root又会说什么呢？
如果她想打电话，图书馆门外就有个付费电话亭。但是她能打给谁呢？她觉得打给谁都不合适。Tom已经很久没和她联系了。他们谁也没明确说分手，但他们显然已经分手了。她不可能隔这么久忽然打电话问他Stone房子里是谁死了。
至于Root，她已经下定决心……不管怎样，她觉得她和Root不会是打电话聊八卦的那种朋友。想到和Root的关系，她感到比和Tom还要沉重。
尽管如此，她经过图书馆外那个付费电话亭的时候，还是停住了脚步。然后她走进去，投币，拨了Root家的号码。电话响了几声，切到了答录机。Sameen挂掉了电话。
* * * * *
7月，德州某郊外。
“你还知道什么？全都告诉我！”Root的声音在发抖。
“关于你爸爸，我什么也不知道。”Constance说，“他让我叫他Nove。但我知道那不是真名。”
“然后你就跟Will走了？没让我知道，你就跟他走了？”
“不，我想要跟你说的。我说要等Sam回家。但是我晕倒了。”Constance休息了几秒，然后继续，“我晕倒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疗养院的房间里了。”
“天呐……你没晕倒！是他把你弄晕了，然后把你带到这儿。他把你绑架了！”
“怎么会呢？住在这里肯定很贵，他说你爸爸会出钱。”
“我爸这么多年没有联系过你，为什么忽然要给你出钱？你不觉得奇怪吗？”
“也许他想起还有个女儿。也许他觉得我没资格照看你了。也许他想夺走你。Sam，有没有自称是你父亲的人联系过你？”
“没有。而且，你还告诉接待员，说Will是你弟弟？为什么？”
“是他告诉我的……哦，我不知道。我当时脑子懵懵的。Sam，我知道我很丢人……”
后备箱里的人开始踢了。
“那是什么声音？”Constance惊恐地问。
“那是Will。”
“什么？”Constance猛地转头看，但隔着挡板，她看不到人。
“妈妈，听我说。我们回不去家了。毕夏普对我们很危险。我们需要藏起来。”
“为什么？”
“他们会再次找到你，再次把你关起来。一个多月，他们没让你跟我通一次电话，这你都不觉得奇怪吗？”
“当然奇怪，很不合理。但是他们不让。他们说和你通话不利于我的治疗。我有时候非常生气。我会大喊大叫要他们放我走，或者让你来。然后他们就会给我打一针。然后我就安静了，我的脑子就像泡在浆糊里一样。我不想喊了，也不想抗争了。”
“没事的，妈妈，停了那些药你就会恢复正常的。我会照顾你的。我们……我们成为波西米亚人了。”
“波西米亚人……”
“你说过你年轻的时候想做波西米亚人，四海为家，你忘了吗？”
“但那是……在遇到你爸爸之前。”
“Will有没有说过我爸的名字？”
“什么？”
“他是怎么说的？他是说‘Sam的爸爸会出所有费用’，还是‘Nove会出所有费用’？”
“哦……我想想……不，他没说出他的名字。他说‘Sam的父亲’。”
“你看，他根本不知道我爸的名字。他在骗你。”
“哦……是吗？天呐……”Constance脸上的迷惑渐渐散去，忽然想起什么，“Sam，学校呢？你还得上学呢。”
“我不上学了。波西米亚人不上学。”
“那怎么行？”
“相信我，上学没那么重要。没有活命重要。”
“可是……我们现在要去哪儿？你要把Will怎么办？”
Will在后备箱里的折腾是一阵一阵的。他踢累了就会歇一会儿，然后再踢。
根据路标，Root知道他们现在的位置已经接近利格城。她把车开进城，找到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旅店，把车停在停车场，打开后备箱，给Will再来一击，让他重新抽搐起来。然后她用Hanna的身份证开了房间，把妈妈安置在房间内。
“我没回来，你就不要出房间。”
“你要去哪儿？”
“我去买点东西。”
她边说边在妈妈的包里翻找。镇静剂。她不敢指望妈妈会听她的话，于是在妈妈水中放入了镇静剂。
看着妈妈睡去，她才走。
这次，她把车开向湖区。
Will开始在后备箱踢蹬的时候，前方已经能看到水域。Root脑海中开始看到可能发生的事。她可以打开车窗，将车子开进湖里，自己开车门逃出来——如果她会游泳。她从没觉得游泳是个必要的技能，所以从没学过。她嘴角泛起自嘲的笑意，脑海中开始上映其他可能……
这片湖滩空无一人。她把车停在斜坡上，正对着湖水，下了车。后备箱里的男人现在没动，但他一定在伺机而动。她掏出枪，打开后备箱，用枪对着他。他蜷缩在里面，举起了双手。Root递给他半瓶矿泉水。男人迫不及待地拿过去，一饮而尽。
“还有谁知道我？”Root冷冷地问。
“什么？”
“还有谁知道我？”
“你是谁？”
“装傻也救不了你！”Root的□□打在男人的肚子。
“不！我没装傻！”男人又开始全身抽搐，但还能说话，“你是Root，是吗？”
“调度员是你的……孪生兄弟？”
“你杀了他。现在你要杀我，是吧？”
“在杀人和被杀之间，我只能选择前者。”
“总有一天你也要被杀的。”
“但不是今天。”Root冷冷地说，“你们是一个杀手组织，对吗？还有谁知道我？”
Will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还有谁，那并不重要。杀手迟早要被杀的。”
“我不是杀手。”
Will的冷笑变成了狞笑：“你就是杀手。你不愿意承认，但这改变不了你就是杀手。你和我们一样。”
“我和你们不一样！”
少女说出这句，就关上后备箱，然后借助斜坡，将车子推下水。她并不知道湖中的地形，只想着能推多远就推多远。但刚推了没多远，手上的重量骤然减轻，车头陷落，车身朝前翻滚，那力度把她带得跪倒在水里。车尾上翘了一下，然后车子就没入了水中，激起巨大的浪花。激浪变成漩涡，漩涡变成涟漪，什么都不剩了。
* * * * *
8月，休斯敦。
三个女生走在服装店里。这一片区域简直是牛仔裤的森林。Sandy一边拨开挂着的牛仔裤，寻找自己的尺码，一边说：“我倒是觉得泳池派对很酷。Sameen，你确定不是你太保守了吗？”
“保守？我喝了好几罐啤酒，还一头扎进了泳池。我够疯狂的了。”Sameen很不服气。
“也许你应该有点儿娱乐精神。”Mandy说，“你应该就让Iggy替你下水。那才是他们想看的，也是Iggy想做的。”
“我不明白那怎么就算娱乐。”Sameen冷冷地说。
Sandy和Mandy互相交换了个眼色。Mandy耸耸肩：“我知道你一向觉得男生能做的事女生都能做。我也同意。就像本垒打。但是如果你想交男朋友，有时候得给他们机会。”
Sandy说：“男生需要展示他们的强大，你懂的。”
Sameen瞪了她们一会儿，然后撇撇嘴：“男朋友这东西本来就是可有可无。”
那两个女孩又交换了一个眼色。
“你说的也没错。”Mandy说，“我表姐说，她上了大学才发现，高中男生都很傻。他们基本上就像一群求偶的动物。”
Sameen和Sandy都笑出了声。
“你迟早会遇到适合你的男生。不会被你的强大吓倒的那种。”Mandy继续说，“我表姐说，那种男生才是真的强大。”
这话让Sameen挺爱听。她忽然想起一项暑假作业，问：“那个科学实践作业，你们打算写什么？”
“哦，我会和Leo去趟动物园。”Mandy说，“把那些动物的说明文字抄下来，再从图书馆找点儿资料，就差不多了。”
“我和Nick打算去科技馆。”Sandy说。
Sameen没再说什么。她心想：虽然大家对男生的评价都不高，但说起科学实践作业，这两个人倒都毫不犹豫地带上了男朋友。她决定自己一个人去动物园和科技馆以外的地方搜集资料。
* * * * *
Root在对话框中输入代码，十个黑色指甲在键盘上飞快移动。
Beatrice Newton，1977年2月12日生于圣安东尼奥……
她创造了这个身份，开车去了圣安东尼奥，开了账户，回到家，然后从一个名叫Bernard Link的毒贩账上转了12万美元到Beatrice的账户。
最近发生了太多事，让她有些兴奋和紧张。回家途中，她不小心超速了一点，被警察拦了下来。她出示了Beatrice的驾照。
“你看起来不像有21岁。”警察看看她，又看看驾照。
“谢谢。”她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
“我并没夸奖你。”警察说着，把驾照还给她，“以后小心。”
“是，警官。祝您生活愉快。”
由于担心毒贩追查Beatrice，她花了一周的时间，从不同银行网点分四次将那12万取成了现金。
如今她和妈妈租住在休斯敦市中心的一间小公寓里。公寓只有一间卧室。妈妈不住院的时候就睡卧室，她则睡在客厅的沙发床。她在客厅里放了一台电脑。毕竟，毕夏普家里那台电脑没带出来，而她需要赚钱的工具。
逃离疗养院之后，Root知道“调度员”的同伙一定还在找她。于是她和妈妈隐姓埋名，没有联系任何熟人，两三天换一个地方，打算一路走走停停到加拿大去。
然而她们的“波西米亚生活”只持续了一周多。母女俩在休斯敦郊外的一处度假村逗留时，一天上午，Constance忽然晕倒。Root送妈妈到了最近的医院。那家医院落后的CT机显示Constance脑部有一个直径1厘米的“占位”。Root立刻要求转院到休斯敦的安德森医院。
安德森医院紧急给Constance做了透视，并做了微创手术，取出肿瘤样本。几天后，病理分析结果回来了，是胶质母细胞瘤，也就是恶性肿瘤。
Constance一直处于昏迷中。所以，这个消息医生只告诉了Root一个人。Root用了另一个已满18岁的身份，但医生说她太年轻了，还是建议她联系“成年亲属”，或是“成年朋友”，Root都说没有。其实Constance是有朋友的。Root能找到Pam的电话号码，但她一点儿都不想联系。妈妈已经很久没写出过像样的作品了，现在联系她的编辑朋友，效果就是博取同情，而这是她坚决不肯做的。于是医生只得把这个刚成年的女儿当做患者唯一的亲属，把所有事项都交代给她。
“肿瘤形状很不规则，看这里。”医生指着片子，“它呈现放射状，手术是不可能把它完全取出的。所以我们需要先做一个疗程的放疗，缩小肿瘤范围。放疗一共六周，每周五天。”
Root点点头。
“通常，放疗是不需要患者住院的。毕竟每天照射的时间只有10分钟左右，前后准备工作都加起来也就1小时。但是鉴于你母亲处于昏迷中，她还是需要住院。”
“如果放疗过程中肿瘤缩小了，她可能醒来吗？”
“很有可能。这也是我们所希望的。一旦她醒了，如果生活能基本自理，我们会建议你先把她接回家。毕竟，住院费用较高，我们的床位也十分有限。”医生态度很和蔼，“你现在在放暑假对吧？但等你开学，放疗还没结束。你需要考虑给她请个保姆。”
“明白。我会搞定的。”
Root并不担心请保姆的事。她已经没法回学校上学了。她能想象，自己在毕夏普出现之时，就是调度员的同伙杀她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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