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V的前脸陷在水底淤泥里,后半部分翘起。
砰。砰。
后备箱鼓出来一个大包。
砰。砰。
后备箱打开了。一双手伸出来,然后是胳膊、头、肩。他还戴着眼镜,头发水草般散开。他的双脚在后备箱上一蹬,像电视上的火箭发射一样,向上飞走,带起一串泡泡。
Root猛然惊醒。
水底画面消失了。她躺在卧室那张单人床上,眼前是昏暗的房间,只有窗帘透出些许亮光,在灰暗的天花板上绘出浅色的线条。
她用力喘息着,就好像刚才真的在水底待了好久。
这个梦她已经重复做了好几次,每次醒来都要喘息很久。人在睡觉的时候能无意间憋住气吗?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植物神经出了什么问题。
除了呼吸,她的心脏也跳得剧烈。不过这倒没什么稀奇。不论是谁,如果知道自己杀死的人又活了过来,大概都会吓得半死。
更何况那个男人几乎已经死而复生过一次。
兄弟俩长得太像了。要不是Will根本不认识她,她一定到现在都无法肯定他们是两个人而不是一个。只要Will涂点发蜡,换个眼镜,就是调度员。
也许基因编辑实验室是真的。也许两兄弟就是在那个实验室制造出来的。
也许她也是。
也许“爸爸”就是一个精神变态的科学家,用他自认为完美的精子,制造出了一群冷血杀手。调度员几次色眯眯看着她,却从未行动,或许正是因为他知道她是他的……妹妹?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夸张。一个人得多幼稚,才能被自己编的故事吓到?她想,如果能继续睡,醒来一定会感觉好多了。
可是她睡不着。
翻来覆去都没睡着之后,她起来打开了电脑。她决定建一个私密聊天室,只允许两个账号登录。
Sameen进门的时候穿着空手道服,一脑门子汗。
“嗬,我还以为他们派了个忍者来杀我。”
“忍者的衣服是黑的。我从道馆直接来了,得在你这儿洗个澡,行吧?”
“行啊。”
“你……”Sameen定睛看她,嘴角上扬,“你卷了头发?”
“没有啊。”
“你还化妆了?”
“哪有……”
“你描了眉毛,还涂了唇膏!”
Root别过脸去不让她看,自觉脸上发烧。她觉得自己真是傻到家了。
Sameen倒是没再多说什么,从包里取出一团衣服,进了卫生间。
Root在餐桌上把今天的放疗记录写下来。目前,Constance对放疗没出现什么不良反应。今天她精神状态不错。医生说再过几天如果持续向好,就可以出院了,然后到放疗时间自己去治疗室就行。这当然是好事,但Root有点担心妈妈出院后不如在医院安全。
卫生间里传来吹风机的声音。过了一会儿,Sameen出来了,换上了T恤和短裤,头发看起来还是半干的样子。这么长的头发要吹干真需要很久。
“这是什么?”
Sameen凑过来。Root没躲,把笔记本推给她。Sameen看了一会儿,没说话。
“你今天还有作业吗?”
“没有。”
“你会游泳吗?”
“啊?会啊。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你能教我吗?”
“呃,你不是说今天吧?我刚洗完头。”
“不是今天。”
“你怎么忽然想学游泳?”
“我以前没觉得必要,但现在所有跟生存有关的技能我都想学。”
“可以。”
“大概几天能学会?”
“几天?你以为是学骑自行车啊?不过你可以先在家把动作练熟。这样能快点儿。”
Sameen边说边把换下来的道服团成一团塞进包里。
“那你现在想干嘛?”Root问。
“我不知道啊。你想干嘛?”
“给你看一个留言板。”
Root打开电脑,进入仅容两人的私人聊天室。
“我会把这个网址和你的用户名密码写给你,你点进去之后,输入用户名和密码,就可以在这里说话了。只有我和你能看见。这个比邮箱更安全。不过,有关杀人的事还是别在这里说。”
“就是你和我两人的聊天室?”
“对。点这里就出去了。”
“挺好玩。不过,为什么不能直接打电话?”
“呃……有些话可能不方便说啊。不然你昨天干嘛给我写纸条?”
Sameen咧了咧嘴:“那种话我这辈子也没说过几次啊。你是说这个聊天室里以后会充斥那种酸倒牙的语言?”
“当然不是。”
Root站起来去了餐桌那里,打开从医院回来途中买的三份不同的报纸。她心里有点发酸,想着也许浏览新闻能让她心情平复。她快速扫视所有新闻标题,一页一页翻过去。
Sameen凑了过来,从她肩膀上方看那些报纸。
“你在找什么东西吗?”
“关于湖底发现SUV的新闻。”
“我帮你找。”
两个人把三份报纸翻了个遍,没发现。
“已经几周了?”
“差不多一个月。”
“不知道尸体泡一个月是什么样。”
“我想确认他死了。”
“都喝了镇静剂,关在后备箱,沉到了湖底,还能不死?”
Root不想说自己做了那个梦。被梦吓到,太丢人了。于是她没说话。
“你想学游泳,不会是要去湖里找他吧?那可更不是几天内能学会的了。”
“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游泳可能以后会派上用场。”
“Root,那个聊天室,我说完话退出之后,下次再进还得输入密码是吗?”
“对。是自动登出的。”
“你去看看我弄对了没有。”
“我根本没有设置可选项,就是自动的啊。”Root虽然这么说着,还是又到了电脑前,打开已退出的聊天室。系统要求她输入用户名和密码,她输入了自己的。
聊天室里有Sameen的一行留言。
S:**你今天好漂亮。其实你不化妆也很漂亮。**
Root哭笑不得。
Sameen站到电脑桌前,靠在桌子边上,看着她:“你是不是每天都很害怕?”
Root没想到她会这么问,犹豫了一下,说:“倒不是每天。不过,想起来的时候确实放心不下。我想过故意把他们引来,谁来了我就杀谁。但一来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人,二来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活下来。万一我死了,我妈就惨了。”
Sameen微微皱眉,陷入了思考。
“其实现在最保险的方法就是让他们认为我已经死了。”Root继续说,“不过我还没想好怎么假死。”
“假死……”Sameen沉吟片刻,“可能需要爆炸或者火灾。要么就是跌落悬崖,找不到尸骨。或者掉进湖里、海里,也比较容易找不到。”
Root又惊奇又好笑地看着Sameen。这个15岁的女孩不但不害怕凶杀故事,而且思路还总能跟上,不是指出她杀人手法的破绽,就是替她设想假死方案。也许Sameen也是天生的杀手……
“你那天说的是克利尔湖对吧?”Sameen问,“你还记得把车推下去的位置吗?”
“当然记得。”
“带我去看看。”
“你要……潜水?”
“先看看再说呗。明天是你妈妈放疗休息的日子,对吧?我也没有课。我们可以去远足一下。”
Root还没想好这会不会是个好主意,Sameen又说:“现在我教你游泳吧。”
“在这儿教?”
“对。从呼吸开始。要用嘴吸气,用鼻子在水里呼气。你先练几次,然后把洗手池装满水,把脸埋进水里练。”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在公寓楼下的停车场见面。Sameen背着平时去训练背的双肩运动包,而Root带了个大登山包。
自从把那辆车推入湖中,Root还没回到过那个地方。她其实有很多次都想回去看看,虽然明知在岸上什么也看不到,但就是觉得离那辆车和那个人近一点,也许会察觉什么。只是她一直没有勇气回去。
路上的房屋越来越稀疏,到后来几乎没有了。她们眼中所见是一片荒野。偶尔有牛群、羊群在吃草,但看不到牧者。克利尔湖是很大一片泽国,包含很多零星的小湖。Root把车开到一块相对平坦干燥的地方,停了车,带路朝那个地方走去。
“这地方还真没人啊。”Sameen感叹,“一会儿可以让我开你的车吗?只在这片开,不上路。”
“好啊。只要你别把车开到湖里去。”
“不可能。我空间感很不错的,只是容易熄火。”
“那是油门和离合器没配合好。”
“我妈不肯教我。”
“你今天就能学会。”
她们走过一片泥泞的湖滩,来到了推车下水之处。
“就是这儿。”Root停下脚步,望着那个只能看到一半的斜坡。她还记得斜坡没入水中后,马上来了个向下急转,车就翻了下去。
Sameen脱了鞋、T恤和短裤,露出已经穿在里面的游泳衣,把头发梳成一个丸子,从包里掏出游泳眼镜和游泳帽。
Root把她的大登山包放在地上,从中掏出一卷绳子。
“你居然有登山用的绳子?”
“昨天你走后我去户外用品店买的。把你绑住,万一你被水草缠住,或者下面有漩涡,我好拉你上来。”
“你准备得也太充分了!虽然我觉得用不着,但你既然带了,就绑上吧。”
Sameen把绳子一端绕过自己的腰,绑了一个布林结。水边近处没有树,她只好把绳子另一端绑在Root腰上。
“别等绳子完全拉直。”Sameen说,“你觉得差不多了,就使劲拉绳子,让我感觉到,我就不再往远处游了。不然我把你拉下去你就惨了。”
“你的意思是你游泳的力度能把站在岸上的我拉走?”Root一脸不信,“再说这条绳子50码,足够你用了!”
“不一定。”
Sameen走下斜坡,看到了水下的悬崖,没有贸然一头扎进去,而是谨慎地慢慢沉入水里。她朝下方游去。湖水里能见度不高。她打算一直游到快憋不住气,如果还是什么都没看到就算了。但她还没到憋不住气的份上,就看到了那辆车。
车子底朝天躺在湖底。她用力划水,再下潜一段,扒住了一个缠着水草的车轮,把自己朝下拉。车子躺着的地方是又一个湖底平台,不远处还有更深、更幽暗的水。她朝车窗里看去,里面是空的。后备箱关着,车皮有些变形,但后备箱盖还好端端关着。她伸手扣住后备箱门,没打开。气快用尽了。她用力一蹬车体,向上升起。
她的头露出水面,大口喘气。她没离开岸多远。Root看到她,开始拉绳子。
“等一下!我再下去一次!”
她喘了几口气,再次钻进水底。
这一次,她知道了车的位置,直接攀住轮子,然后扣后备箱门。两次,门开了。虽然戴着游泳眼镜,她还是眯起了眼,因为不知道会看到什么……手、胳膊、头……她只看到头顶,水草般飘动的头发,是深褐色的。她奋力把后备箱重新关上,再次蹬车体上浮。
这次她没等Root拉绳子,就快速朝岸边游去。
Root已经拿出毛巾等她。她摘掉眼镜,让眼眶放松下来。
“看到什么了?”
“车、人……等一下。”Sameen喘息着,推开她,跑到几步之外的草丛里,呕吐起来。
等她终于吐够了,缓过气,转过身,Root还拿着毛巾站在原地,紧张地看着她。她走回去,拿过毛巾,披在肩上,解开腰间的绳子,然后坐在野餐垫上。Root开始一点点收绳子。绳子湿透之后更重了,她收起来很费力。Sameen又站起来,帮她收。
“要搭在脖子上。童军的教官教过。”Sameen把收好的几折绳子搭在自己脖子上,然后把剩下的绳子一段一段弯折,都搭在脖子上,最后收成一捆,放在一旁,胳膊酸得不行。
“把帐篷打开吧。”她说。
Root从包里拿出帐篷,这个帐篷很简易,不需要搭建,只要打开捆绳,帐篷就会打开,只是还需要固定四角。Sameen抱着衣服钻进帐篷,出来时已经换下了游泳衣,换上了T恤和短裤。她把湿泳衣和湿毛巾团起来塞在自己带来的塑料袋里,扎紧袋口,塞回包内。由于戴了游泳帽,她的头发没怎么湿。她对Root说:“放心吧,人肯定是死了。”
“你……还好吗?”
“没事。我饿了。”
“哈?”
“肚子都吐空了啊!”
Root拿出一个三明治。Sameen盘膝坐在野餐垫上大口吃起来。Root又打开矿泉水递给她,她接过来喝了几口。
一片乌云笼罩过来,很快就下起了雨点。两个人把东西都挪进帐篷,自己也钻进去。帐篷太小了,她们挤在一起,两个包将将塞下。
“其实那个人不可能没死。是我做贼心虚。”Root一脸歉疚,“让你费这么大力气,真对不起。”
“没事。”Sameen把最后一口三明治塞进嘴里,用手背抹了抹嘴,“水不太深,挺好找的。”
“Sameen,如果我说的基因实验室的事是真的,会怎么样?”
“啊?”
“也许我爸就是那个实验室的开发者,调度员和Will都是他造出来的基因改造杀手,我也是。我杀了自己的两个哥哥。现在我爸要派人来杀我,为他们报仇。”
Sameen瞪大眼睛看着她,半天才说:“你觉得我还会第二次相信这个故事?”
“可这是很有可能的。你不觉得吗?也许基因改造技术还不成熟,但他确实可以用自己的精子和不同人的卵子造出好多人。”
“呃,那挺变态的,但是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Root双手抱膝,静静看着她。
“我们是怎么出生的,跟我们没关系啊。”Sameen继续说,“又不是自己选的。”
“可是,我觉得我好像有杀手基因。”Root说,“我杀人不怎么害怕。如果说怕,主要是怕没杀死。”
Sameen笑了:“我估计杀人的人最怕的都是没杀死。”
Root也跟着笑出来。
“那我呢?我可是看到了被湖水泡了一个月的尸体。”Sameen说,“幸亏在水里闻不到味道。”
“你也不是普通人。”Root评价道。
Sameen伸出一个拳头,Root用拳头轻轻击了一下。
外面的雨下得大了。
两个人肩并肩坐着,腿都伸不直。一时间,她们都不再说话,听着雨声。气温明显降了。Sameen把穿着凉鞋的赤脚塞到书包底下。Root默默搂过她的肩膀,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用对方的体温取暖。
“我身上是不是有湖水的味道?”Sameen问。
“没有。你有一点蜂蜜味。”
“蜂蜜?我为什么会有蜂蜜味?”Sameen闻闻自己的胳膊,什么味道也没闻到。
“你一直有蜂蜜味。很淡。要离得很近才能闻到。在毕夏普的时候就有。”
“我还是头一次知道。不过你也有一种味道,像某种花。”
“是吗?是洗发水味?”
Sameen凑到她头上闻了闻:“不是。”
“我什么都没涂。”
雨渐渐停了。天变亮了。她们钻出帐篷,伸展身体,同时看到天边有一道彩虹。
“哇哦。”
“好美。”
Root挽起Sameen的手,看着那道彩虹,说:“你知道彩虹是上帝和挪亚的一个约定吗?”
“是大洪水之后天上出现了彩虹吗?”
“对。彩虹表示上帝仍然保护着挪亚和他的子孙——也就是我们。”
两个人手牵手望着天边的彩虹。这一刻她们似乎都相信了这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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