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本书说，白鹭鸟若是恋慕上其他族群，是会受到永生的诅咒的。”
你的好伙伴陶桃如是说。
鉴于最近流浪体“安分守己”，临空署便安排猎人观展、阅读、VR训练等一系列活动，以丰富猎人实战外的生活，于是你与陶桃，便成了临空市图书馆东北角的常客。
你合上书，打量打量周围安静的氛围，压低了嗓音回道：“永生怎么会算是诅咒？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比死亡还令人绝望的事情。”
翻页声和水杯碰撞声时不时传递过来，临空市头顶高悬的太阳仿佛格外中意这个恬静的氛围，奋力地让自己的光芒穿过窗户，照在书桌对面陶桃亮晶晶的眼睛上，陶桃支起胳膊往前挪了挪，示意你伸耳朵过去：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但如果我是白鹭鸟，我就去爱一个其他族群的，这样，就可以长生不老啦。”
“…好像怪有道理的。”你说。
可是会有这么便宜的事吗？你摇了摇头，正准备喝一口水缓解一下太阳的过于热情，就接到了紧急通知，你们便匆匆离开了。
（二）
人鱼的听觉格外灵敏，以至于图书馆角落里他人捏着嗓子说话的声音，祁煜都听得清清楚楚。
似乎是终于确定了什么，祁煜迅速合上了书，追了过去。
那声音太熟悉，可祁煜焦急地奔走到角落里，却只看到桌椅残留的移动痕迹…
祁煜似乎又错过了他想要找的人。
他看着炽热如火的日光，脑海中浮现出他想见的人坐在这日光下打瞌睡的样子。
祁煜走出图书馆，看着灿烂明媚的天气，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你是不是…故意把我忘了？”
（三）
“你是不是…故意把我忘了？”一尾小鱼在你梦里对你说。边说还边吐泡泡。
“？”
你企图看清楚小鱼的长相，并企图对“把他忘了”一事做出些解释，虽然你也不知道要解释些什么好。
然后你往前走了一步，摔了下去。
原来是梦啊~你从地板上爬起来，看着床沿想，那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但陶桃不这样想，在听说了这个故事后，她积极担负起要为你解决这个“奇梦”的责任，于是在某一个休假的傍晚，将你拉去了一个清吧。
你看着门口立着的一块写有“临空猎人联谊会”的指示牌，转头就准备脚底抹油，被陶桃和闻风而来的另一位同事原地拿住，压入“贼窝”。
席间，陶桃以“可怜我的小姐妹，生了一场病，把以前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为话头，成功将周围人的目光吸引到你身上，阻止了你的第一次逃跑。
在你第二次准备逃跑时，陶桃可怜巴巴地将你看着，你顿时心软，估摸了时间，企图过会儿再准备第三次逃跑计划，寒暄已过，人们的闲聊你心不在焉，你抬头看向一旁移动的屏风，上边是天空与大海。
这个清吧名为“海的眼泪”，每周都会举办一场小型的画展，但只展出一幅画。据说画家偶尔会隐藏在顾客中间，谁猜中了画家画画时的想法，谁就有机会获得一份神秘小礼物。
但好像，至今都没人猜中过。
所以你想，刚刚那副，就是这周的画？
服务员分发了供发挥想象的纸张，你想了想那副画，在上边写了四个字。
不一会儿，舞台上的服务员很遗憾地公布并没有人猜出画家的想法，一旁的角落里不知何时坐下了个白色衬衫的帅哥，你的目光从舞台回落眼前时，不小心掠过了他的瞳孔。
那是，艳丽的火焰花落入深海的颜色，只一眼，你就屏住了呼吸，鱼群将你环绕，火焰与你拥抱，睁开眼睛，你看到了…
“小姐…小姐？”服务员的声音将你意识唤回，你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走了神。
服务员递来一杯饮料，一眼看去，仿佛覆了雪的高山下涌动的深海，在燃烧着熊熊火焰。
“这是那位先生送你的，想要邀请你过去一同聊聊天，喝杯饮品。”服务员补充道，“那位先生说了，拒绝也没关系。”
陶桃跃跃欲试地鼓舞着你，你捏了捏冰凉的杯壁，向“那位先生”看去。
男生单手撑着脑袋，纤长的手指随性地敲着桌面，明明邀请你，却背向你，目不转睛地盯着渐暗的窗外，一种巨大的落差感席卷了你，鬼使神差地，你起身走向他，但是靠近他的座位时，你忽然回了神，一个念头涌上来…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于是你成功呼吸到了外边自由的空气，夏日的凉风拂过往日残留的疤痕，眼下四下无人，你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句：
“海风，好舒服！”
“夏日不止海风舒服，沙滩上的椰子树上还长着好吃的椰子，海里跃动着可爱的小红鱼，海螺唱着动听的歌，美丽的人鱼会在月夜捧出一颗颗晶莹的珍珠。”
你顺着声音回过头去，你变成了花火和灯光落入了来人的眼中。
是那个邀请你的男生。
这一瞬间你想，他在你眼中，应该是那片蓝天与大海，就像那幅画一样。
男生走到你旁边，像你一样趴在栏杆上，他被风微微吹开了领口，你不自然地收回了领口，啊，不对，目光，又往风来的方向挪了挪。
这非礼勿视的角度…你拍了拍自己微烫的脸。
“你是…猎人？”他问。
你才发现自己已经盯着他看了很久，不好意思地回了句，“对，你好啊，谢谢你的饮料，很好喝，是很自然的、夏天的味道。”
和夏天的颜色。
“我很喜欢那杯，冬天来尝，它像一位故人，夏天来尝，像一场落日，”他转过身看着你，“你好，我叫祁煜。”
一场被整个大海注视的奇遇。你想。
（四）
你写的是：飞鸟与鱼。
祁煜捏着那小小的纸张，随意向后一躺，落在五花八门的画纸中间。
明明只有四个字，他却能在纸张上看到你落笔时的微笑、你抬头喝下饮料时的颤动、回头看到他时，眼里盛满的光芒。
祁煜捡起笔，你就这样出现在他眼前了。
他想，你似乎不认识他了。但没关系，他会找到原因。
…
你和祁煜相约在一个古老的小镇上。
小镇上的建筑风格还停留在半个世纪前的式样。
你踩过屋瓦落下的水珠，房檐下挂着向远来的游人招手的的陶瓷娃娃，风吹过去的时候，娃娃和落了雨珠的三角梅一起唱着初秋的歌，白色的墙上用楷书写着诗句，河对岸的池塘里飘着挂了仕女图的小舟，那古朴的女子正远远看着古香古色的诗句，提起衣袖拭去眼角的一滴泪。
你和祁煜在这里玩了很久，最后他在你头上戴上了花环，像是把整个花海都送给了你。
祁煜说，来这里，还有一件事情要确认。
你捧着热烈的满天星，和祁煜走过大街穿过小巷，远远就看到了蔚蓝的大海，和大海边上坐着的一位老人。
祁煜礼貌上前，“老人家好，冒昧问一下，您在这里住了多少年了？”
“你说什么？”
“我是说，老人家…”
“你说要帮我救我的猫？小伙子，真是好心肠啊！”老人家一把感动地拍了拍祁煜的后背，指着大海深处说。
你和祁煜这才往海里看去，稍微远点的地方，一只狸花正扑腾着，突然，沉了下去。
你们都被惊住了，你把花塞到祁煜怀里就要往海里跳，结果竟然被老人家拉住了，老人家感慨着转向你，“姑娘，这小伙子心好，值得托付啊！”
你边是焦急地看向大海，边解释道：“老人家，我们不是…”
祁煜耳朵一红心一横，“捉猫是吧，谁怕谁。”
祁煜扑通一声跳进了海里，海上光芒炽热灼目，你恍了恍神，似乎看到一条银蓝色的鱼尾巴划过，这样的蓝天下，这样碧海边，美得好似梦境。
老人家继续坐在石头上，音色沧桑，仿佛见证了这片大海的起落：“二十多年前啊，我还在这片村落打渔，就遇到过像你们这样的小情侣。”
“后来有一天，我看到那个男孩跳入了海里，再没出来，再过了一年，那女孩拄着拐棍要往海里走，我以为她要轻生，赶紧去阻止她，结果你猜怎么着，我刚走到她十米远，就看到她倒了下去，再之后，便消失了。”
她慈爱地看向你，眼里淬满了温柔：
“你说，这会不会是因为我在这儿打渔打得太久了，所以做了这一场梦？”
你正要说什么，救猫的祁煜已经湿漉漉地走了回来，怀里的猫咪睡得沉，也不知道是伤了还是单纯地睡着。
“老人家，您的…生物…”祁煜虽有些嫌恶，但还是用衣服包着那软软的小猫咪，小心翼翼地交还给老人家。
老人家笑呵呵地接过猫咪，在祁煜再次发问前，却淡淡地说了句，“回去吧。小伙子…”
“…你想知道的事情，你会知道的。”
你和祁煜对视一眼，再回过头来，老人家已经不见了踪影。
你看了看祁煜。长久的时光中生出了大树，将他定在你看不到的岁月里，你心口一痛…不知他在想着什么，也不知他想的是不是他煎熬了许久的故事。
你们来到这里前他说，你们曾经相爱了，但是，你却不曾记得。
那二十多年前的故事，会是你和他的故事吗？
会是你遗忘的故事吗？
（五）
这天晚上，你做了个梦。
那与海神有约的你撑着拐杖，好不容易看到了大海，却倒在了触碰海水的前一秒。
…
你心有余悸地醒来，却没想到，翻过身正对一双满是爱意的眼眸。
床前灯光朦胧，你能感觉到自己的瞳孔放大了，周遭的所有都消失了。
可祁煜眼里的光肉眼可见地熄灭了，他伸手划过你的侧脸，衔起了一滴泪，他顺势将你抱起，整个人揽到怀里。
你看到这世上最温柔的灵魂在对你说：
“我的猎人小姐怎么了？”
“祁煜…我真的记不起以前的事情了。”你答。
他拍拍你的后背，像护着自己的珍宝，“没关系，如果你再把我忘记了，我就重新介绍我自己。”
“那就一言为定。”你蹭着他的侧脸，留下虔诚的一吻。
“不过，”他压低了声音在你耳边，“我也是有条件的~”
你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下意识地往后挪了微不可察的几厘米，祁煜看到你惊慌失措的反应更开心了，带着小恶魔的表情凑近你的耳畔，轻轻地说：
“你要发誓，再也不会让我等你。”
你定定地看着他的目光，不禁莞尔一笑，你煞有介事地伸出三个手指，认真且无比庄重地说：“我永远不会再让祁煜等我。”
眼前灯光倏地被黑暗遮盖。
是祁煜吻了下来。
不知是谁摸了好一会儿才关掉了床头的灯，又不知是谁摸了好一会儿才发觉两个人都已经热得发烫。
迷迷糊糊的时候你问，“你刚才，是在赶稿吗？”
祁煜嘶哑了嗓音，强行克制住了什么冲动，才勉强有力气回答你：“你觉得，现在这个还重要吗？”
“嗯~”你的回答淹没在热气里。
明明是秋天，没有盖被子的时候居然也可以这么热？
但是片刻后，就不觉得热了。
滑溜溜的鱼尾巴在你的腿上蹭啊蹭啊蹭，湿凉的感觉席卷全身，祁煜把你抱起，往浴室走去。
“因为鱼尾巴露出来了，所以要泡在水里？”你问。
浴室的灯朦胧在水汽里，你在朦胧中看清楚他红如晚霞的脸。
“…今天，只是失误。”他说着，却是你的身体被动微微浮出水面一些。
「在水里，可以继续了。」
…
世界徘徊在光明与黑暗间。
你张开双臂将他迎接。
（六）
祁煜想到了什么，一骨碌就从地上爬起来，跑去卧室里。卧室里有一只小木箱，一直被他当宝贝一样放在枕边，他翻开箱子，拿出了一只鱼尾标，和一幅画。
她亲手做的那只鱼尾标和，她亲手画的画。
…
你们约好在月色皎洁的沙滩上见面，栈道旁的灯光躲藏在喷泉里，时而缤纷时而落幕，你们看人群嬉戏在水里，荧光的大海像是一幕新歌剧的舞台，鱼群在远方遥望灯塔，你在近处靠上了祁煜的肩膀。
“找到了两个小物件儿，给你看。”祁煜拿出一只小巧的鱼尾标和一幅画，放在了你的手里。
“原型是…”祁煜还没说完，就被你打断…
“真可爱！”你被画上的物件萌点戳中心脏，从祁煜肩膀上起身，欢喜地观赏起来。
“你说…什么？！”祁煜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评价，绷直了身子。
微微的灯光下，你好不容易才看清，他简直像个误入开水的番茄，从脖子一路红到耳后根。
“我说的是这条美人鱼的尾巴啊！”你将画摊开给他看，画上的人身模糊在云雾里，尾巴卷起水流，拍打成日光下的七彩浪花。
“我当…当然知道！”祁煜抽了抽鼻子，拿起鱼尾标往你眼前凑了凑，“还有这个，它的作用是…”
在接受了自己的男友是一条美人鱼之后，你开始时不时地央求某人，什么时候可以给自己看一下鱼尾巴。
但每次都是以被拒绝告终。
除了…极偶然的某些时候。
眼下这画与祁煜的反应结合起来…你恍然大悟：“祁煜，这画上画的是你的尾巴吗？”
“…”
祁煜沉默。但也不用回答了，你想。他的脸烫得，仿佛都可以把水壶烧开了。
总之可以实锤了。
总之，因为你夸他的鱼尾可爱，他开心坏了。
总之，今晚…嘿嘿嘿嘿。
（七）
海底晦暗无光，每过百年，海洋的主宰都要跃到岸上，寻求能庇护他们族人的火种。
但是，即便吃下了女巫的魔药，海神也只能在陆地上生存五年。
在新任海神跃上陆地的第三年，他与一个爱穿羽衣的女孩相爱了，他们相守了两年，离开之前，女孩答应海神，自己会陪他一起去深海里。
可是海神等了一年又一年，女孩都没有再出现。
海神找到了海族的长老，长老权杖上永不蒙尘的夜明珠闪出耀眼的光芒，海神知道，那是命运的意思。
长老摇了摇头，“她不可能来的。”
“她会来的。”海神坚定地说，然后继续回去守护火种。
纯洁的海神就那样等了一个又一个潮涨潮落，直到第二个一百年，他跃到陆地上，鱼尾化作双腿时，他用尽全力奔跑。
他再次遇到了女孩。
可女孩不认识他了。
海神以为女孩生病了，直到离开，都没有找到女孩失约的原因。
而后女孩再次失约。
…
几年后，祁煜又来到了那处海边，这次，他把火种放回深海之后，又多要了一年的变身药。
终于，他亲自抱着女孩走到大海边上，亲眼目睹女孩在他怀里消失不见。
那位老人家倚在大树下，狸花乖巧地躺在她的身旁，见到祁煜，她仿佛意料之中。
“这就是白鹭鸟爱上他族的代价。”老人家拄着木棍，缓缓起身，猫咪化作一只巨大的白鹭，对着天空嘶鸣一声，便乖巧地蹲在地上，等着老人家坐上去。
“永生不过是一场诅咒。”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老人家和蔼地笑着，“不过你也是永生，只看你愿不愿将你生命中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等待上了。”
“她在用生命告诉我，她在一直爱我。”
“我会永远等下去。不管多久。”
…
你是一只白鹭鸟。
白鹭的寿命不过10年，而你已经活了三百年。
祁煜也已经等了你两百年。
这三百年，每次你与他相遇，你们都会相爱，在时光的尽头到来之前，你们相知、定情、预备厮守一生。
百年为你一世，可你每次死亡前的最后一年，会忘记那一世发生的所有事情。
上天苛责命运，二十年前，他与你相约后回到海中那日，就是你失去记忆的时候。
你忘记了约定，直到临近死亡，你总觉得你与这片大海密不可分。最终，你走到他所在的那片海，却在与他重逢前，消散在他喜爱的沙滩上。
一百二十年前、两百二十年前，次次如此。
不曾与他重逢的时光中，你流连于山川之中，不知来处，也不知归处。
与他重逢后，虽然短暂，但也足够幸福。
（八）
你抖抖翅膀，很舒服地伸展腰身，一身绒毛化作羽衣，你变成人的模样，舒服地靠在大石头上晒太阳。
海的浪花送走酷热迎来凉风，你目送那朵随着海水飘远的火焰花，一不留神，火焰花晃成了燃烧于深海的人鱼尾，一位美男鱼跃上了海面，欢喜地看着你：
“你好，小鸟，我是你脚下这片海洋的管理者，我叫祁煜。”
“你好，小鱼，我是这片天空的领航者，很高兴认识你。”
你伸出手去。
海神红了脸。
…
爱是一场奇遇。
你遇见了祁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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