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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一)

我已匐在丛中许久。

冬月天,绿暗红稀,万物积蓄生机,蛰伏大地之上,谋一份为期一年的生机。

显然,此夜我在此处,挡了某些生灵的生机,于是生灵不忿,钻进我的袖口,咬了我一口。我没有动。

“嘘——”匍匐在我前边的邱校尉把他那刚刚捏死了一条毛毛虫的手放在唇边,示意大家提高警惕。

有奔马声远远传来。

我顺着邱校尉的目光向前看,线报说,敌营军马浩浩荡荡掠过此地,将穿越密林,闯入幽深的月下峡谷,占下有利地势。

邱校尉一声令下,众将士自林木中冲出,我亦在其中。

峡谷两侧候敌已久的士兵成合围之势,胜利在望之时,敌军却做困兽之斗,发了狠将我军生生撕开一条裂口。

千钧一发之际,一银蓝色铠甲好似流星,从天而降,断了敌方的后路,长剑起人头落,他甩了甩银色剑刃,温热的液体在月光下划出漆黑的弧度。

邱校尉很快安排士兵安置了俘虏,我也压制一个敌军回了营地。稍有空闲时,我从军医处讨了伤药,寻了营地附近一条取水的小溪,处理下方才被砍伤的右臂。

月光映衬溪水清透,但时在暮春,到底寒凉了些,我草草处理了伤口便裹上衣衫,背后传来一声异响,我滑出匕首去砍,却是一另一只匕首,挡了我的匕首。

月光打在来人面孔上,我是一愣,他亦是一愣。

“是你。”沈星回说。月光被云朵笼罩去,一瞬间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见过我?

我此时虽只是一普通小卒,但久在营中,对我有些面熟也是寻常,更何况这位沈少将军与邱校尉可是自小的玩伴,而我在邱校尉手下一年有余。

我利落地收起匕首,沈星回探究的目光落在匕首上,又落在缠满了绷带的手臂上,于是我利落地扒起衣服,拱手行礼。

“见过少将军。”

此军士兵却不在大帐中疗伤,恐生误会,于是,我又补充一句,“属下在此处…看星星。”

面前银蓝盔甲的少将军温和一笑,“那…如此月夜,我可以坐在这里一起看星星吗?”

我点点头,忙理出一块干净的草坪来,寒风吹过,星光就坐在我身旁。

“小兄弟是邱诺亚手底下的?”

小兄弟…我低头看看自己这身落魄模样,倒也对得上这称呼。

“是,邱校尉为人直爽,执行任务时干脆利落,是我等行事的楷模。”

邱校尉要是知道我在少将军面前这么夸他,下次不得多跟我切磋切磋武艺?

“你跟邱诺亚很熟?”又是那般探寻的目光,沈星回歪过头来看我,眼中落满了细碎的光。

我想那一定是星光落入小溪后,映衬在他眼眸,自然天地都因眼前之人消散,他歪头轻笑,盔甲碰撞时音色清脆,配合着丛间生灵,让人想要安静地入眠。

“邱校尉对我照顾颇多。”我闭上双目,静静感受这一瞬的天地。

与躁动如鼓的心跳。

“是么。”他轻轻说着,似陈述似疑问,身旁草丛矮下,应是他躺了下去。

“这星夜,是我求浆得酒了。”

我侧身看向沈星回,他安安静静地望着天空,一头银发绾在冠中,也静谧如天上星子。

我记得他散发的样子。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三军统帅沈老将军,战功显赫,虎父无犬子,沈星回少将军作为其长子,更是骁勇善战,年纪轻轻便多创战功,一时间佳话传颂,为多少佳人春闺梦中人。

好一位风流倜傥的少将军,玉树临风的沈家公子。

诚然,我女扮男装来军营,并不是为这青年才俊,而是为了报效家国。

两年前,母亲仙逝,而兄长挂帅出征,便由我拜访母亲远在边城的宗族。

可惜归途碰上恶匪拦路,又遇上前线战事吃紧、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边境華屿城本可救护百姓,奈何佞臣做主,城门不开不庇护流民。

后得一将军襄助,我们才得以安置百姓。

而后,我回到京中,暖帐香枕,我握着将军遗落的银蓝匕首,坐立不安,百姓惨状重现眼前,我留书一封,为避免去兄长军中颇得优待,便女扮男装,化上异妆,投营驻守南边城的沈家军。

但沈老将军与我父王交情颇深,于是军中许久,我都躲着那些可能认识我的人。

比如沈老将军,又比如这位如星辰闪烁的少将军。

嗯,着实璀璨。

但其实躲着沈星回的原由,这只是其一。

“…醒醒醒醒,”我在一阵摇晃中醒过来,眼前的银色盔甲渐渐凝成邱校尉的身形,和他放我双肩上强制我回神的两只手,他皱眉嫌恶了半晌,摇着头对我说,“还以为你睁着眼睛就睡着了。”

已是次日了。

“你小子,堂堂男子汉,这么小的个子,还净想些白日美梦。”邱校尉见我又走了神去,便补充道。

这下我彻底回神,理直气壮,“个子小怎么了?上阵杀敌足够了,怎么,邱校尉要跟我出去练练?”

“练什么练!”邱校尉鼓出少有的气势装模作样,还向一旁抬了抬下巴,“沈…少将军叫你呢。”

“…”

这下真是躲不掉了。

边境之地,黄沙永固,我走过一个又一个帐篷,远远就看到沈星回颀长的身姿玉立着。我与他距离太远,走向他的时候,不禁想起了,我躲着他的另一个原因。

那是入军营一年有余的一桩事。

去岁,南边城大胜,敌方派兵求和,我得了探亲假,回了京城。

我提着花灯,走在京城最繁华的花街上。

这段时间,怕我再留书从军,父王正操劳我的终身大事,可半个京城看下来,都寻不到合眼缘之人。

于是我漫步悠闲,心中算计着“诡计”,身后众人“亦步亦趋”,领着父王的命令,将我紧紧看着。

可纵然是将军家自幼习武的女儿,也逃不脱这么多大内高手。

元夜灯如昼。不妨顺心应命,赏个灯会。

游龙落在人声鼎沸的桥头,人间烟火照得星夜如昼,填充了满街的花团锦簇和大小摊贩喧闹异常,远处,焰火与人间相约绽放。

我向路边的游走画师讨了幅今日所见美景,画师将我上下打量一番,也不知他在我这蒙了面纱的脸上看到了什么,落笔,是一处垂柳、屋檐、烟花。

我掏出银两答谢,捧着侍卫递过来的小碗元宵,随便选个方向,继续往人群里挤。

然后…花街摩肩继踵,我寻了个摊子先立着,躲一躲沸腾的人群。

“这位姑娘,今元夜盛会,不妨抽个签,测个姻缘?”身侧小贩积极地递上来竹签一筒,我把元宵放侍卫手里,捧起竹筒好生摇晃。

但是晃了许久都没跳出来一支签子,我干脆抽出来一支。

“好嘞,姑娘听好了,”小贩接过签子,神色一愣,“板桥曙色添牛迹。”

小贩反复看了多遍,确认仅有这几字,才才终于递给我。

“按照签文所说,会离姻缘更近?”我问。

小贩敛起迷惑神情,煞有介事地压低声音,“姑娘且如此行事,相信姻缘定在不远处。”

我默不作声。这小贩,多半是忽悠我。

板桥曙色添牛迹,那分明,是个星字。

我抬头望向满天星斗,人流舒缓,我便向着最亮的那颗走去。

过了闹市仍是载歌载舞的人潮,花楼传来悠扬的小曲儿,长街尽头净是美轮美奂,我穿过两条小巷,终于来到一处略显僻静的所在,一瞬间,人间离我而去,我踏上廊桥回身看,繁华的城中净是美好。

除了我身后这群人。

此处景致倒也不错。我落座桥上,月下焰花更迷人眼,烟花之下屋檐之上不知谁家顽皮的幼犬仰天一啸,我忍俊不禁,屋檐之下一片银光闪过,我仔细看去,原来屋檐旁一棵垂柳处,倚着一位白衣白发的青年。

烟花、屋檐、垂柳…

我慌忙寻来那张画布,与此情此景别无二致。

“…怎会这样巧。”我自语。

那青年倚着未抽丝的垂柳,银白长发不时垂落肩头,看样子,是在睡觉?看他衣着,不像是普通百姓,大寒的天,怎地在此处睡着?

我还没来得及看清青年的神态,远处便传来一阵骚乱。

原来宵小光顾了游玩百姓的钱袋,逃向廊桥附近,青年打着哈欠,随手捻起一颗石子,不偏不倚,正中宵小的膝盖,宵小应声而倒,衙役应声而上,插曲过后,人间又复繁华。

为民除害,善!

我颇为赞扬地看向青年,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隔着廊桥下日夜不息的河水远远望过来,我看不清他的神情,他停顿了片刻后,沿着河边,走了过来。

直至走到我面前五步之外,被侍卫拦下。

廊桥上橘黄的灯光暖人心意,我理了理衣裙起身走向青年,还没来得及看清他双目中的颜色,他伸出手,伸向我侧脸,然后——他取下一片白色的落羽。

我诧异地看向落羽,他拱手颔首,转身便要离去,我迟疑了片刻,等我想起我还不知他姓甚名谁时,他已走到廊桥尽头。

我提起裙摆向前,远呼一声,“等等!”

青年停下脚步,却未回头,微微侧身看我,我急忙追上去,侍卫立马跟上,被我喝退在原地。

“等等!”我重复一遍,追到他面前,“可否求公子一事?”

青年错开我的身影往后看,而后会意地看向我,“姑娘是指,他们?”

我捣蒜般点头。他能随手一颗石头便击下宵小,是武艺高强且心善之人。我探亲假期将结束,说不定,这是唯一一个回去军营的机会。

“得罪了。”青年躬身一礼,起身将我抱住。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带我飞上了屋檐,我向后看去,侍卫们在人间奔忙,虽然对不住,但是我还是要走。

月色离我们更近,眼前男子的形貌明晰起来,眉眼似剑,目光如星,我不忍错过,攥住了他云纹的袖口,他感知到了,偏低下头,轻轻一笑:

“你看,眼前这繁华景象,是不是特别适合,一场逃亡的故事?”

我心下漏跳一拍。

“带我走吧。”我说。

灯火在我们脚下明亮,焰火在头顶盛放,他带着我踩过云朵与风雪,落在京城最高的观月楼上。

高处不胜寒,他解下披风为我裹着,我们看了一夜的银月星辰。

次日,我在一家客栈醒来,昨日种种好似梦境,但我怎么就睡着了?我慌忙掀开被褥,衣衫完好,面上黑纱亦完好,软枕旁还放着一袋沉甸甸的银子,和一封薄薄的信。

『在下有事,来不及候姑娘醒来了。姑娘醒了,可去唤些吃食来。若要离开,也可给家中亲人去信一封,报个平安。』

到头来,还是没能问他名姓。

我换回男装回到军中,战事又起,新升任的少将军前来赴任,谁能想到,这位沈家少将军,竟然就是那夜那位慵懒的青年。

诚然,我非因他入伍。

我叹了口气。沈星回的背影还立在前方,等着我走过去。自我回到军中,至今,已有一年,他这般好相貌的少将军,不知有多少大家闺秀倾慕呢,又怎会记得一个夜半出逃、不知相貌的陌路女子呢?

但如今还算比较有优势。毕竟他不会随随便便捧着一位大家闺秀的脸看来看去。

“少…将军?”我那被他捏紧的嘴,好不容易才问出这一句。

沈星回这才放开了我,我心疼地揉一揉自己的嘴角,他伸手递上一件物品,是我的银蓝匕首。

“我还以为记错了人。”沈星回脸上微红,偏过脸说。

“啊,是昨夜遗失的。多谢少将军。”我低头接下匕首的瞬间偷偷看他,他竟然…

低着头笑了…

沙场凌冽杀敌的沈星回,竟然能低头笑得如此温柔。

我识得他一年有余,今日才真切看清眼前之人的相貌,尤其是那一双纳入满天繁星的眼瞳,匙叶花悄然绽放其中。

我的心柔软到一塌糊涂,但是现在显然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少将军寻我,仅此一事?”

“嗯,还有件事。”他端正身姿,视线越过我化作眼刀落在远方,像是有谁在偷看似的,我扭头去看,什么都没看到。

我又回头,沈星回轻咳一声,自怀中掏出一枚巴掌大的锦囊,“我将代父帅出城议和,此去,吉凶未知,这锦囊交于你,若有我平安归来的消息,替我将此锦囊之中的信笺交于锦囊所说之人。”

我接过锦囊,锦囊上绣着华丽的云纹,湛蓝的流苏在轻风中摇摇晃晃,怎么看都像是装满了风月之事。

涩意涌上心口,我压着声音不想被他看出什么端倪,“属下有一事不明。”

沈星回背过身去,看向高山之巅的雪迹,战乱苦兵士,苦生民,他低头沉思,风轻云淡地开口,“邱诺亚会同我一起去。他说你行事颇为谨慎,若我们一去不回,他的职务会交给你。若我们一去不回,你便把这锦囊…烧掉吧。”

我心中咯噔一声。

战场两载时光,见多了生离死别,可当惦念之人在我眼前提起生死,我却再坦然不起来。

幼时居家,每每父王归家,都是其乐融融,长大后,父王卸任久住京城,长享天伦,离家的变成了兄长。

幼时不懂何为离别,只当下次见面就在不久后,可长大才明白,父兄把每次离家时的告别,都当做是永别。

可家国大事,纵然永别,亦当勇往直前。

我看向眼前的青年,将锦囊好生收起,拱手作揖。

“愿少将军凯旋。”

沈星回凝眸看我,“你…多多保重,愿你我,后会有期。”

(二)

两国休战二十年的消息传来时,我已恢复了女儿身,回到京城王府之中。

沈星回与邱校尉离去那日,本驻守北边城的兄长受军令援南边城议和一事,我被骑着高头大马的兄长逮了个正着,一捆绳索和一场比武,我选了后者,然后老老实实回了京。

不日,京城将举办庆典,以贺和平盛举,父王也终于替我求来了我那皇帝表叔的“恩典”,三月后上巳节当日,迎凤楼上将有一颗绣球,定下我的终身大事。

哪家绣球不是五彩线制、红绸做缝,但我偏偏选中了浅紫色的流苏,匙叶花的纹路,侍女端着绣盘托了成品的绣球给我,我捧起绣球,想起那年元夜,倚在垂柳处的沈星回。

除夕前三日,兄长归家探亲,带来了沈家少将军平安归京觐见圣上的消息,我欢喜异常,忙拆了锦囊去看。

虽非喜于替他送信,但他既然平安,便值得一喜。

一纸幽兰信笺上书寥寥几字,正是皇帝表叔当年为我亲定的封号。

蜜意涌上心头,怎能想到他欲送信之人竟然是…

我?!

我展开信笺,幽香传来,娟秀的字迹落入眼中,写信人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我心速快了许多。

「冒昧去信,在下沈家沈星回,仰慕郡主许久。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岁元宵是个好时候,不知,我可否向郡主求元宵的一日偷闲?

正月十五,京城北若门外的匙叶湖畔。

巳时,我候于此。

郡主若来,可否赠予在下锦书一份,约定此意?」

我开始,十分期待元宵佳节的到来。

除夕阖家团圆。

四下无人时,我反复挑选信纸,写了又毁去,而后再写。

正月万事皆新。

我失了往年会见来客的心情,将那幽兰信笺看了又看,数了一轮又一轮日升日落。

十五晨起,鱼白浅浅现在天边,我挑了一条红色吉花纹路的襦裙,披上纯白的鹤氅,尽管身后跟着一群侍卫,也不妨碍我辰时便到了匙叶湖畔。

却不曾想,湖畔的柳树下,已坐了一位白衣青年。青年安安静静地翻着书册,不时还有鸟儿落在他身旁,他会伸出手,小鸟儿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指尖,而后掠过湖面而去。

我雀跃着。如同落在他指尖的鸟儿,依恋此时眼前的绝景。

“公子。”我缓步福了福身。前两日,我特意拜访好友,学了这套大家闺秀的做派,可习武之人对这繁琐的礼节十分不擅长,奈何眼前之人亦对我弯腰长揖,我只能继续如此。

不料,起身,面前的青年掩面窃喜。

“公子…笑从何来?”我问。我这学来的礼仪露馅了?

“失礼,只是见到郡主,喜不自胜。”沈星回整理好笑容,温柔地看向我。

我们沿着温婉的匙叶湖畔走了起来。

立春已过数日,冬日的阳光也渐渐生了暖意,柔软的枯草成坪,踩上去生出许多惬意来,甚至枯草的缝隙里,已有今春苏醒的嫩芽,匙叶湖之所以为匙叶湖,便是有一场盛大的匙叶花海来迎接夏秋两季。

“不知,郡主喜蒐苗狝狩吗?”他莫名问起一句。

我端着矜持,继续一步一点地向前走着。

“我出身将军府,确实不擅女红爱武艺,对狝狩颇为熟悉,让公子…”

我那两字“见笑”还没说出口,沈星回便截了话去。

“真正的猎人,往往也会是,最吸引猎人的猎物。”

他在说什么?

跟本就认识的人装初见,真是人生一大难题。

“公子此言何意?”

“郡主听我讲个过往?”

“公子请讲。”

他继续向前。

京城已然彻底苏醒,元宵盛节民间游龙舞狮热闹非凡,各种玲珑灯具都已渐渐摆出,为夜幕降临后的灯会做准备,社火高高架起,福包吉囊挂满了大街小巷。

我们愈发靠近城中。

“我曾经遗失了一支匕首,后来在元夜的京城见到它被一个姑娘带着,后来在军中,月夜,它被一个小兄弟拿着指向我。”

我游览京城盛景的心情戛然而止,脸“唰”地一下变得滚烫,我僵硬地侧身看去,沈星回形貌委屈地把玩着一支一模一样的银蓝匕首。

月夜,他用的就是这把匕首!

见我震惊的目光,他补充一句,“这是我母亲为我定制的一对防身武器。世间仅此一对。”

言外之意是,他一直知道那把匕首在他人手中流转,还是…他一直知道那些人本就是同一人?

“郡主应知道些事情,所以郡主接下来,可要继续与我客套?”

是后者。我瞠目结舌。

所以,華屿城、京城元夜、边城月夜,他都知道是我?

華屿城下,我孤立无援,只是在城外拦下一戴着面具的将军,求他同我一起,拿下那奸佞并由我父上报朝廷。

那将军英姿飒爽,虽不曾过多言语,却与我一同见了那狗官,逼他救助灾民,可那狗官阳奉阴违,在将军离去后将我抓了起来,我手无寸铁、任狗官宰割之际,那将军去而复返,一剑封喉,将拿狗官的脑袋丢入箱中。

我收了那狗官的尸身,将此地之事快马加鞭传给父王,由他上报朝廷,但略去了将军手刃佞臣之事,毕竟这是朝廷命官,只说是江湖侠士为仁义所为。

想不到竟然是沈星回。竟然也是沈星回。

而边城月夜,我常唤他“少…”

沈星回轻轻点住我的唇。

日光暖人面,我红了脸。

“此处,是京城。今日你我相约,唤我名姓可好?”沈星回坦然一笑,不过这笑里,还藏着几分计策得逞的意味。

羞赧在我脸上挥之不去,反而是我好不容易学来的端庄散了个一干二净,原来自始至终,他都知道是我,还托我给我自己送信?

他…他还说…还说仰慕我?

“沈…沈星回。”我顿时泄了气的树杈,耷拉着散下所有花叶。

他转身恭敬地看向我,在明媚的天光下,弯下腰身对我轻轻颔首。

“我的郡主,我在。”

我鼓起气力,将所有一问和盘托出,“沈星回,你是不是早就发现我的身份…”

他眉眼弯弯如月牙,笑如天上星光璀璨,“好像…是这样。不过我以为你不会喜欢我拆穿你。”

“…”

他一定是一个合格的猎人。

毕竟他的猎物直到半刻钟前,还自认为自己是掌握主动权的那个。

今岁的元夜比起去岁,多了个人相陪。

沈星回捧着吃食,与我一同摇晃在街市里。他会替我接下画了吉兔的糖人,替我买下月光石打磨的发饰,我在灯会猜谜赢下一只玉兔灯笼,他会拥着提了兔灯的我,飞过拥挤的人群,落在不知谁家的屋顶,看满城风景。

去岁那个画师不见踪迹,我猜想多半是因为泄露了天机被抓回了天牢,沈星回听着我的玩笑,认同地点点头,还补一句,那画师多半是以后都不能来人间画画了。

我忍俊不禁,忽然想起他回京之前还是有重任在身,但军务不便问及,我思索片刻,便旁敲侧击:“邱校尉如何了?”

好像旁敲侧击得远了些。

沈星回倏地收回看着远处景致的目光,贴近我侧脸,我气息渐乱,他歪过头,几乎将我整个人压下,末了,才慢悠悠道一句:“想来,一定过得还可以。”

如此异状,我瞬间便意识到问题所在。

我歪头去看他神色间藏着的醋意,故意伸出指尖,去寻他的手指,学着他的样子靠近他几分,“是我的错。今夜,不问他人,只问你。”

他低头微笑,任由我们的十指成结。

前方社火热闹,可天公不作美,竟有雨珠渐渐落下。我们翻身下了房顶,人潮汹涌,将我们挤到一棵大树的阴影下。

冬日的雨本应最凄寒,但此刻人间暖意丰盛,是半点冷意都感受不到的。

沈星回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大红的绸伞,绸伞将我们与人群隔绝,我背靠着大树,仰头看着他如漫天星河的眼眸。

板桥曙色添牛迹。是一颗星星。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我看遍人间千百度,遇见了,我的灯火阑珊。”我压制着心中剧烈的鼓动,说。

他眼角微红,面色微红,不曾饮酒,却醉在我颈侧,他开口,便是用整个天下,将我拥抱。

“惟愿,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雨落下,红伞下人影相交。不知谁家蜜糖落入了口中,又滋生出许多此生之前从未尝过的滋味。

一棵大树,前方街道人潮,后方身影旖旎。

后来,沈星回离京赴任。长久的时光里,便只得托那纯白的鸟儿,往来寄相思。

『圣上旨意已下,再难收回。』

『无碍,我会将一切安排妥当,迎凤楼下,我亲自将你迎回。』

小巧的鸟儿在我面前啄着米食,我将轻而薄的“来信”收起,辗转反侧,一腔言语欲诉,落在纸上,仅余『珍重等你』四字。

信鸽离去时带了我诸多惦念,回来时山高路远,我怀着期盼去看,却只遭到当头一棒——

『抱歉,但…我不想与你一起了。』

我如坠冰窟。

去信,再无回音。

上巳节来得快,我着盛装,登上迎凤楼。

阁楼外,满城适龄男子拥着,我本想随手一丢,就将我这破碎的命运交给上天抉择,却看到人群尽头,一袭熟悉的白衣在巨大的合欢树下,慢慢悠悠地搭起了秋千。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可他还没同我解释,也不知他来此,是否是为了抢夺绣球。

我心中五味杂陈。

阁楼外的秋千摇摇晃晃,明明到了这火烧眉头的时候,他却在一旁对着秋千纠结许久…好像是在纠结秋千的质量?

我赌气地站在阁楼上,楼下各式各样的人带着分门别类的笑容,我远远看向仍在忙碌的沈星回。

他简直就像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过路人。

除了样貌。

“请郡主投下绣球,上天会让郡主称心如意。”侍女催促道。

我没有动。沈星回坐在秋千上,开始摇摇晃晃,我气急了,重重将绣球往外一推——

不知何处风动作,一瞬天地尽止息。

耳畔不曾传来绣球被人争抢的声响,我睁开被风迷乱的眼睛向下望去,绣球不见踪迹,侍女一阵惊呼,我抬眸的瞬间,腰身被人揽住,繁琐的长裙掠过漆红的栏杆,被我下意识揽住脖颈的人正顺着新出的长索,带我飞过喧闹的街口,踩过新架的秋千,越过人潮的迎凤楼。

“那些人真笨,还来抢绣球。”半空中,如风一般的音色。

我低头看了看被他塞入怀中、失而复得的绣球,目光一寸寸爬过他绣了云纹的胸口,爬过他气息不稳、时时颤动的喉管,爬上他流水般从容的下颌,以及,那双如星海蔚蓝的双眸。

我的心化了,可我的倔强还在唇边,“有些人说不想同我一起了。”

“那是你听错了。”

“?”明明他自己写给我的!

我气愤地唤他名姓,“沈星回!”

我们落在了京城最高处,暖光与微风将裙摆长长扬出,春日的悸动鼓舞着我,我抬头去寻他双眸,他垂首将我紧紧抱住。

“我在。今日,我来娶你。”

—完—

(男主视角的一些补充)

沈星回酷爱倚着自家花园的红柱子打盹。

因自幼随父出征,便练就了这一身非战时一定多睡的本事。

这日阳光晴好,甚少喧嚣,沈星回刚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倚下,便听到隔条街的那位总爱找父亲喝酒的王爷风风火火闯入府中,还大着嗓门,声声感叹要今年一定要怎样怎样。

沈星回眯着眼,远远打量了那王爷一眼。

就是这一眼,他觉得,有些眼熟。

鬼使神差地,沈星回翻身上了二人会话的屋顶。

王爷声声悲戚,说他不过是想为爱女选婿,除夕佳节在全京城比武招亲,岂不热闹?当今圣上竟然拒绝了他,他便来寻好友襄助,预备下次朝堂,再奏。

老将军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批评王爷不顾二人多年交情,竟然忘了堂堂将军府,也有位英勇卓绝的少将军。

这少将军,想来指的是自己。至于那位王爷的爱女…沈星回坐在屋顶想了许久,那位王爷的相貌,似乎…

旧时,華屿城外,沈星回回京赴命时,曾被一少女拦下。

白马长嘶一声,沈星回拽紧了缰绳,才避过少女,但错不开少女坚定的眼神。

…原来,是她。

沈星回淡定翻身下了房顶,窗边吹过的风卷起他的长发落在他银蓝的剑鞘上,他走在长廊,听到王爷哈哈大笑,同样银白发色的沈老将军拍了拍手,沈星回便走入房内。

这算什么?父母之言?

前些年元丞相说要介绍他家二女儿给沈星回的时候,沈星回为明决心直接翻墙逃离了京城,在边境躲了一年才回,这次,他…

却接了父亲递来的画像,在月上柳梢时,倚在了柳树下。

沈星回沉思片刻,综合王爷那句“今年一定要给小女将亲事定下”,他觉得,他自己多半是…

愿托那殷勤的青鸟,结下姻缘一桩的。

少女一袭星月长裙,银色红纹披袄,腰上还别了一把银蓝色的匕首,正是沈星回前些时日丢失的那把。

沈星回看向身侧灯火粼粼的小溪,看月色投入溪水成画,与眼前漫无目的的少女,是一样的好颜色。

他低头轻笑了笑,继续倚着大树假寐。

后来少女落座长廊,远远看见了沈星回。沈星回像初遇一般,回以目光。

那之后过了很久,他都从来没有和她说过,他那天,其实是在等她。

就像他从来没同她说过,月下峡谷围剿敌军那日,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变装的她。样貌可变,但身形不易变。

于是她独自躲在溪水旁疗伤那夜,他走向她,她却…在他面前大夸特夸起别人。

元宵过后,本该是文臣忙碌甚多,武将之首的沈老将军与爱女心切的王爷均被招入宫中,一场懋勤殿中的黑白厮杀,与帝王定下了不可联亲的誓言。

毕竟一方镇守南边城,一方镇守北边城,若两方联合,朝局或可撼动。

一向交好的二位老将自然知晓会有如此结果,便一方回家催促儿子离京,一方敦促女儿赶制嫁衣。

沈星回见到入宫半日的父亲时,颇觉他本就银白的发上更添沧桑。

“星回,陛下有令,命你即日起返回边境驻守,不得有误。”

他有一腔疑惑,但君有令,不可问。

“是。”

但…他不会想要错过她。

两家暗地合计了场谋算,沈家报国心仍在,也理解君王的权衡,便还了一半的兵权与朝政。

来换一场于皇亲的姻亲。

得到消息、明白两位父亲深谋远虑的沈星回还是赶在上巳节前回到了京城。

迎凤楼上,佳人好颜色。

她抛下绣球的瞬间,他飞身而动。

生当复归来,死当长相思。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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