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意料的,七月中旬的时候,平西传来了安会义反叛的消息。
为了便于抵御外敌,平西的城池分布十分集中,大大小小的村落都汇集在平西三城周围。
而在安会义反叛后,田州、鹿阳、度霄三城就从原本的边塞要镇,转变为了抵抗朝廷讨伐的坚固壁垒。
在战报传来的当日,崇靖帝连夜召集重臣商讨相关事宜。
一众老臣各抒己见,谁也不让,几乎就要当堂吵起来。
就在崇靖帝被吵得格外心烦的时候,传来了武宁候陈功求见的消息。
在场的都是官场浮沉数十年的老狐狸,早在会面时就发现陈功并不在此列,心中都有着不一的猜想。
如今陈功自己求到近前,几位老臣嘴上倒是安安静静,实际上都暗自打量崇靖帝的表情。
崇靖帝自从意识到安会义拒绝述职后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如今整个人身上都带着股阴郁气。听闻陈功求见,他手里的朱笔转了一圈,最后在桌案上的奏折上停住,落下一个鲜红的墨点:“宣。”
陈功早在年初就已辞官,如今身上不带实职,只有武宁候的爵位。
他并未身穿侯爵制式的朝服,而是只穿粗布衣裳,斑白的头发用木冠束起,就这么以一个极不符合礼节的装扮走入御书房。
一群老臣面面相觑,预感到陈功要有什么大动作。而对于这个,崇靖帝比他们更加清楚,只平静看着陈功跪在地上。
陈功双膝跪地,叩头不起:“老臣有罪,求陛下责罚。”
崇靖帝声音沉稳:“武宁候何罪之有?”
“安会义与臣数十年相交,在臣手下行事数载,臣未能察其叛心,此乃一罪。”
“安会义任平西都护,乃是臣一力举荐。臣识人不清,竟将霍乱大奉江山的奸佞送居高位。此乃二罪。”
他声音一顿,再次重重叩首:
“兆历十七年,臣任平西都护时,贪图一时功名,瞒报流骑侵袭屠村之举,此乃三罪。”
若说前两条还在老臣们的意料之中,第三条就是实实在在的给了在场所有人一记闷棍。
许文秉本来捋胡子的手动作一偏,硬生生扯下来一根花白的胡须,痛得他险些喊出声来;路桦章半眯着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直勾勾的盯着陈功;边上的几位老臣,也俱是一脸震惊,有的还盯着陈功缓不过神,有的则已经悄悄瞥向崇靖帝。
崇靖帝敛着眉眼一言不发,待到所有人都恢复规矩的坐姿,他才道:“武宁候为国征战多年,战功赫赫,何事不能直起身子说?”
他看上去半分不急,面上一片和煦。想到方才陈功求见时崇靖帝半分不意外的样子,路桦章几乎是瞬间确定,崇靖帝对此早就知情。
路桦章已有许多年不曾仔细看过崇靖帝。那个曾经在自己面前笨拙辩论的孩子,经历了短短数年的磨砺,已蜕变成了面前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
一个看上去还算合格的帝王,他在心里评价。只不过,当初那几分灵气,到底是全不见了。
也只是看上去还合格而已。想着陈功认罪的内容,路桦章再次眯上眼睛。
这对路家不会产生任何影响,他有这个自信。
“武宁候本大可把所有过错推到安会礼安会义身上。”
听完陈功的陈述后,崇靖帝沉思片刻,突然给了这么句话。
“此事能成,也是臣一念之差铸成大错,将罪过全部否认,臣良心难安。”
崇靖帝微微抬高下巴,盯着陈功问:“时隔多年,武宁候怎么突然想起要来认罪?”
他的长像不似先帝,更像温太后,有稍尖的脸庞与白净的皮肤、上挑的眼角。
然而每当崇靖帝这样挑起眼睛看人的时候,那眼神便与先皇凌厉的鹰眼重合,直让人汗毛倒立。
先前在他刚登基不久的时候,前朝势力还根深蒂固,有些老臣不将这年轻的新帝放在眼里。
年轻的帝王举步维艰,为维持威严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在发觉这样做更有气势后,崇靖帝便养成了习惯,每当面对有压迫力的老臣时,总会不自觉的挑起眼睛。
崇靖帝还是忌惮陈功的。
哪怕陈功跪伏在地,哪怕陈功表现得再恭敬,这身经百战、民心所向的老将,在他眼里还是有着不可抗的威慑力。
面对着崇靖帝带刺的质疑,陈功只是恭敬俯首:“老臣久病缠身,自知时日无多。如今安会义反叛,老臣只想为大奉再出一次力。”
“臣陈功,请缨平叛。”
平西叛乱的消息传来后第二天,安会义亲族全部下狱。
西突厥战事才刚过去,一波又起。一时间茶楼酒馆里,全充斥对于平西叛乱的讨论。
消息传来第五天,安会义的发妻承受不住打击,在狱中咬舌自尽。
安会礼将安会义的全部谋逆信件全盘交出,只欲为族人求一条生路。
消息传来第十天,平叛军队收整完毕,去往平西。
此次平叛军分为前中后三路,武宁候陈功重提宝刀,披挂上阵,坐镇中军,直率六万平叛军,领三千赤金营为亲兵,直行至度霄城外;南中郎将郑烨舟率辎重军押后,绕淮西行进,与大军在度霄城外汇合;另一路军包含三万将士,由北朔都督温良统帅,直接从北朔行北路到平西,与位于平西南方的淮西形成包抄之势。
出征之日,崇靖帝率领百官在城头相送。旌旗飘扬,渴望着建功立业的无数将士,就这样离开了家乡。
“阿嬿可有将证物的事与侯爷说起?”
陈功请罪的事第二天就传到了陈嬿这儿。这几日她每日是愁容满面,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林迢迢看着有些心疼,今日特意做了开胃的酸梅汤来,希望能让陈嬿心中好受一点。
“在决定交出去时,我往家中寄过一封信。”
陈嬿紧锁眉头,语气里有些焦急:“我本意是希望他主动认罪。纸包不住火,他既有威望,又立了不少战功,主动认罪,说不准刑罚还轻些……可他竟是直接请缨出征了!赤奴走后,阿爹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年前又大病了一场。如今却还要出征平叛,这岂不是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吗?”
虽然明知陈功有过无法挽回的错误,可真到了生死关头,陈嬿仍然止不住对父亲的担忧。
怎么能视若无睹呢?那也是陪伴了她多少年,曾抱过她哄过她,曾是她整个世界的人啊。
林迢迢搂住陈嬿的肩膀:“没事的,没事的。侯爷或许也是出于愧疚,想要自己终结当初亲手提拔上来的叛贼……”
陈嬿反手握住她的手,靠在她怀里,被林迢迢像是抚摩小猫一般轻轻的揉着脑袋。
潮水般的疲惫正将她吞噬,而林迢迢成为了这当中唯一的孤岛,供她倚靠,来获得一丝喘息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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