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修虽已收剑入鞘,但冯欢也心知自己已无还手之力,毕竟另一个剑客还在自己身后,剑光凛然,随时可以夺去她的性命。
她冷笑了一声,说出口的还是那太过年轻的声音:“真是报应,我曾栽在季长风的手上,如今又要栽在他儿子手上。”
这话有点见外,连陈放都不得不多嘴问一句:“你不是他的生母吗?”
这话问得真不是时候,冯欢似乎是咬碎了牙:“是又如何?我恨不得从未生下过他。”
她抬头看着季修,他有和那人一样的天生剑骨,亦有自己年轻时候的那般美貌,更有一身让人艳羡的深厚内力,她瞧着季修,却实在没有一个母亲该有的温情:“若不是因为你,我怎会失去一身内力,几十年功夫烟消云散,在那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突袭教主时毫无还手之力?”
对一个习武之人而言,这确实是天大的事情,也怪不得她会因此仇视自己的亲身骨肉。若是换一个人面对这种情况,知晓自己的亲生母亲对自己怨恨至此,怕是要伤心欲绝,起码难过得恨不得痛哭一场,可是季修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似乎听到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消息,他甚至更关心另一件事:“你若是将你刚才那些外家功夫传授于我,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这般冷情,连身为正统魔教余孽的冯欢都愣了愣,她啐了一口:“弱肉强食天经地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说这些干什么。”
她不肯教,季修却不急,他双手环胸,继续道:“你若不答应,我就将刚才那处主堂剩下的石座也给掀了。”
冯欢登时抬起头怒目而视:“你敢!”
此情此景,怎么看季修都才是那个所谓的魔教余孽,而冯欢宁死不屈颇有一番侠客风骨,陈放突然间立场有些不坚定了,不由自主地朝冯欢投去怜悯的目光。
那留下的石座果然有用,对冯欢意义非凡,季修于是乘胜追击,又额外加了些条件:“我不关心你和康家有什么恩怨,我也不想知道,只要你将功夫交给我,我便不会插手其中。”
也许是知道自己已无力回天,又或许是觉得季修还算一言九鼎,又或者是那石座确实重要,而季修真的会说到做到,冯欢沉默了半晌,道了一声好。
她与季修没一个念母子情谊的,陈放却看得是唏嘘不已,当然他也知道季修不是什么故作坚强,今天这种境地是早有预料的。不过母子无情归母子无情,他这个旁人也不得多说什么,只是该尽的礼数还是得尽的。
他收起剑,弯腰去扶人,还不忘尽量用关照些的语气:“来,岳......伯母,我扶您起来。”
冯欢只盯着季修,没在意他身旁跟着什么人,她被这称呼搞得一愣,竟就这么任由陈放将她扶起来,看着他好半天才回过神:“你是......蓑衣客?”
陈放笑了笑,点头应道:“哪里,伯母叫我陈放就好,蓑衣客只是江湖上的名号,叫这个太见外了。”
蓑衣客既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天才剑客,亦是个乐于助人的正面人物,而她冯欢这二十多年来隐姓埋名苦苦修行,哪怕是听到了有人提起了自己的名字,也是跟在魔教余孽后面,何时受过这般尊敬,她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摇了摇头,朝他道:“那个叫康健的就在圣堂之下的地下室里,你到主座就能看见机关,反正那金错刀我是拿不到了,人随便你吧。”
陈放还记得英四娘一行人是护送着金错刀到了门口的兽首之下,莫不是英四娘让人守着,她没拿到?
看出陈放心中疑惑,冯欢冷哼了一声:“你还是不了解这些人,她怎么可能把真的金错刀送过来,她没想给刀,也没把儿子性命放在心上,居然还能召集这么多人陪她跑一趟。”
她那副不屑的模样越看越眼熟,陈放瞥了一眼季修,总算是知道为什么老庄主一生狂傲又热情,怎么生出个这么不给好脸色的儿子。
冯欢确实憎恨季长风,但是阴差阳错之下谁又能说得清楚,她迁怒于季修是有些不讲道理了,尤其是在明知自己确实没法将他怎么样后更是明辨是非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季修,除了见过襁褓之中的婴孩,此后她未曾去探望过季修,如今见怀中婴孩已经长成高挑的青年,外貌上又未遗传太多季长风的影子,她甚是满意,甚至有个更好的想法。
陈放扶着她到了那没了顶的圣堂,坐在属于她的那个石座上,她便在这个时候看着季修道:“我手中有当初教主的佩剑啸月,那是一等一的好剑,就算是给赤赭山庄百年也锻不出来,我将它送给你,由你去做这幽罗王如何?”
此时天光倾泻,已是辰时,足以让人看清楚周遭的一草一木,和身旁之人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季修嗤笑了一声:“我在凌霄山庄呆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称王称霸?”
他口中对此地的不屑溢于言表,冯欢的脸色当下就变了:“你住口!此地乃是我们宛罗人的圣地,你作为宛罗人的后代岂可如此无礼!”
一个季修就够闹的了,两个季修针锋相对那是唇枪舌战停不下来,陈放立刻插手进来要他们都稍安勿躁:“二位,有话好好说,不要吵架。”
他本打算先去看看那所谓的地下室,又觉得母子俩若是没有自己怕是又要打起来了,他不得不暂缓一步,先朝冯欢道:“伯母,季庄主自幼就在山庄之中,未得父母教导,说话可能是冲了点,您多担待。”
而后又看向因此瞪向他的季修:“庄主,先别生气,您此行的目的并不是吵架,对吧?更何况伯母这些年一个人过得是很艰苦,您多体谅。”
二人对视了一眼,又同时扭过了头,同时哼了一声。
见他们总算是停了下来,陈放这才长舒了口气,开始去主座后寻找所谓的机关。
许是就这么坐着又不搭话实在是寂寞难耐,冯欢忽然又回过头看着季修:“你不好奇我为何突然要回到这里,还要收集昔日兄弟的武器吗?”
季修只是瞥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但只是眼神就能让冯欢知道,他大概是很想说一句“与我何干”。
他不想听,冯欢还偏就想说:“如意哥哥是我们宛罗人的王,是你脚下这片土地自古以来的君王,是那些中原人蛮不讲理,跑到我们的地盘上撒野,还要反咬一口说我们才是强盗,若不是季长风那厮乘人之危,我的孩子怎会掺杂进中原人的血,若不是易连云那伪君子两面三刀阴险狡诈,如意哥哥也不会死。”
她的声音虽然还如同年轻女子般优美动听,但也确实是年过半百了,一口一个“如意哥哥”太过娇俏了点,季修几乎是立马就明白了她为何如此憎恶季长风,如果不是她口中的“乘人之危”,她该和她的如意哥哥在一起才对。
听风流八卦向来不是季修的爱好,却能很好地吸引另一个人,陈放绕着主座看了好几圈都没找到所谓的机关,刚想问问冯欢就听见了这个消息,他一下子就闭了嘴,顺着主座就坐了下来,想要再听听一些陈年八卦。
“季长风不杀我,他以为我就会因此感激他吗?在我看来这些中原人都是些道貌岸然的小人,你可知道那康百龄快要倒闭了的镖局怎么又突然开起来了吗?鬼知道他抢了多少黄金走,连盼山那把带了点黄金的金错刀都不放过,易连云更是龌龊,将如意哥哥周身的宝物都搜刮了个干净,鞋底都不放过,呸!”
听到这里,陈放忽然问道:“教中那么多黄金是从何得来的?难道宛罗人是个精通开采和锻造的民族?”
冯欢立刻答道:“抢的啊,怎么了?”
陈放于是闭了嘴,冯欢口中的话个人情绪太多,还是老老实实地去找那什么机关吧。
冯欢再怎么说,季修还是老僧入定,半分波动没有,若不是眼皮子还睁着,会以为他一夜没睡已经困倦睡去了。
初见时冯欢脑子里全都被“这是季长风的儿子”这个念头占据了,才会怒上心头想要杀他泄愤,如今再看,季修长相随她,性格随她,还比她多了一分和如意哥哥一样的沉稳,一点也看不出是季长风的儿子,于是越看越喜欢,目光越发柔和。
她就以这么柔和而动听的声音问道:“你不杀我,还要放我一条生路,若是让外面那些人知道了,你就不怕他们将你也视为余孽,连你一起对付?”
她这语气转变得有些快了,季修都不免多看了她两眼,但对于她的问题还是照样不屑一顾:“他们打不过我,所以不会污蔑我为余孽,甚至不会妄言你我二人的关系。”
这话颇有种已经勘破世间人情世故的透彻感,甚合冯欢的心意,若是季修真的答应了与她一道光复九幽教,这前路岂不是一片光明。
至于突然摸到一个凸起,而后一下子脚底踩空掉下去的陈放,冯欢没注意,季修不关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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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三春怨三春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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