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一个人的毕生所学提炼精华拿出来传授他人,怎么也有说完的时候。
中原功夫交流到今日,早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冯欢这种拒绝交流的倒是有些新东西,季修很是满意。冯欢并不介意自己的功夫被季修学去,他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虽说被季长风那厮污染了一半,但四舍五入也算是宛罗人,学去自己的功法天经地义,当然这个认知在她怎么也没法说服季修之后被推翻了。
他不肯和自己一路光复九幽教,冯欢就也不再那么慷慨,说什么也不肯再教,若要再学,就要他亲口发誓会接过长孙如意的位置,做那九幽教的教主,并听从自己的一切指示。
这其中每一句都很天马行空,季修自然是嗤之以鼻,冷笑一声:“你不教就不教,我看你耍上一套自然就会了。”
天赋异禀真是气煞旁人,冯欢牙都要咬碎了,可惜实力差距摆在那里,还是奈何不了他。
她也不是没想过用上傀儡术,可那东西传承自族中巫祭,要养一只傀儡虫本就不易,需要经络血脉温养,七七四十九天成形,她失了内力更是难以养成,这么多年也才堪堪养出了一只,就把她好不容易积攒的内力啃食得干干净净,还被陈放一剑穿身,放在火上烤成了青烟,这上哪说理去。
没法说服季修,她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一连叹了好几次气,他人皆不可靠,唯有自己亲力亲为才有可能。
这段时间相处,其实陈放越看越觉得季修的性格就是源自冯欢,因为那什么爱屋及乌,啊似乎也不太对,总之他看冯欢也多了几分宽容和怜悯,不禁开口问道:“九幽教覆灭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倘若伯母自己不说,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认得出你,你为何不放下过去,安宁唾手可得。”
冯欢瞧他还算顺眼,但听见他的问话还是抿了抿唇,抬起头朝他字字分明道:“若让宛罗断绝,九幽遗落,我宁愿去死。”
她面上覆盖着一层白泥做的面具,只露出一双美丽仍在的眼睛,光听声音似乎还是个年轻女子,她也一直是如此看待自己,倘若未遇到季长风,倘若九幽教仍在,自己应该靠着那巫祭之术仍然保留着青春美貌,再靠着一身深厚内力和独门秘技的傀儡术,她应当过得比现在更加自在。
她若是肯轻易放下,这二十多年哪天没有机会,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冯欢亦是一条道路走到黑的认死理之人。又或者说,若不是还心存着这般信念,她也早就追寻族人而去了。
陈放不再多言,他偷偷瞧了眼季修,季庄主充耳不闻,没有半分要劝两句的意思,若是在以前,他一定会叹上几句庄主好生无情,可是今日他又有了别的想法。他们母子二人皆性格执拗,冯欢好歹还会直言不讳,季修就厉害了,一张冷脸一挂,跟面具似的,谁也猜不透他的心思,他不做无用功,知道劝不来冯欢干脆就不劝了,管她要找死还是做什么,换位思考一下,他季修要做的事,别人也确实难以插手。
潇潇雨歇,冯欢总算是等到了离开的时候。
临行前,也许是想到这段时间内看陈放还算顺眼,她停了脚步,回过头朝陈放道:“若是之后你没有听见九幽教名声再起,那可能就是我已经失败了,还记得主座下那个地下室吗?我习惯将珍宝都放在那里,我若是死了,你就去那里看看吧,我会将啸月剑放在那里的。”
这番诀别的话不说给季修听,却说给自己,陈放有些受宠若惊,可一瞧见季修那不屑一顾的表情,他就知道为什么了。他也不干站着,立刻就朝冯欢拱手道:“前辈珍重。”
还是别人家的儿子顺眼,冯欢低低笑了笑,而后转过身,朝着门外走去。
她背影分外落寞,来时非本意,去时也一人,见多了世间侠客英雄落寞的陈放也有些唏嘘不已,他再看了一眼季修,还是没忍住戳了戳他的肩膀:“庄主,伯母虽然没直说,但肯定很伤心的,你还是去送一送吧。”
季修瞥了他一眼,很罕见地居然没有拒绝,跟荷叶上的□□一样被陈放一戳就蹦跶一下,踏着一地湿泥追上了已经走出去老远的冯欢。
日行一善自觉功德圆满,陈放双手抱臂,忍不住朝金福道:“金叔,你看,我说得没错吧,季修他也不是一点情面不讲的,他就是这种喜欢端着架子的性格,你若不说,他就蒙混过去了。”
可惜季修没有听见他这番评价,他追上了冯欢,在对方那有些惊喜的目光之中先一步开口:“我只是来送送你,没打算跟你去幽姑岭。”
期待落空,冯欢眼中的喜色顿时烟消云散,失落地回过头,对他爱答不理的。
季修装作看不懂她的失望,还在继续问道:“你身为宛罗巫祭,知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蛊毒,若在期限之内未得到他人爱慕就会爆体而亡。”
冯欢期待落空本就心情跌落谷底,听见他这问话顿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什么胡编乱造的东西,哪有这么玄妙的蛊毒,爱慕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拿这个当解毒的条件,你当是神话呢?”
季修没有接话,她忽地又有个新想法,眉眼又欣喜起来,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对蛊毒感兴趣吗?我可以教你,我们宛罗一族除了傀儡术还有许多奇妙的术式,你若是跟我回幽姑岭,我全都可以教给你,我还认识不少其他部族的巫祭,我完全可以帮你引荐。”
可惜季修拒绝得很干脆:“我不感兴趣。”
真是油盐不进,自己怎么会有这么执拗倔犟的儿子,冯欢为此忿忿不平,不想再搭理他了。
季修也不想再继续陪着她走了,此举甚得他心,省得他再想办法告别,于是他停住脚步,冯欢察觉到他没有跟上来,也顺势回过了头。
季修看着刚刚重逢又得别离的自己血脉上的母亲,最终还是难得说了句平和的话:“凌霄山庄现在是我做主,你若是改主意了,随时可以回来。”
冯欢沉默地看了他半晌,“嘁”了一声,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想要的东西到手了,冯欢一走,季修自然是没有继续停留在这龙泉镇的理由,他当下就想收拾东西打道回府,趁着余韵犹在,好好想一想要怎么将这鬼魅一般虚无缥缈的身法融入凌霄剑术里。
陈放倒是松弛了快半个月,晓梅剑都要锈在剑鞘里了,季庄主向来无情,有了新欢......不太对,不能这么说,总之他眼里是只有冯欢那新颖又有趣的剑法,已经看不上自己这个乱家子了,这段时间都没有主动提起过要切磋一番。
龙泉镇樱桃不错,陈放还有些舍不得,他看着季修收拾着房间里的东西,自己则跟在他身后一边转悠一边碎碎念着,几乎快要靠在季修的耳边念叨:“马上就要走了,庄主当真不想尝尝这本地的樱桃,泡泡那远近闻名的温泉?”
可他失策了,季庄主在山庄里清汤寡水都能过三年,小小樱桃还没法诱惑他,他甚至都不屑于给陈放一个正眼,嗤笑道:“你当谁都跟你一样,仅仅是满足于这些口舌之欲?”
对于季修这种几近于灭人欲的做法,他这个喜好游山玩水的蓑衣客就有话说了:“欸,话可不能这么说,人生不过三万天,自然是要看山河美景,品世间万物,不然总有种亏了的感觉。”
旁人说这些,季修肯定是要嘲讽一番“这就是你的剑始终无法超越我的原因”,可惜这话在陈放身上不成立,他是美景看了,美食尝了,剑术也精进了的那种人,怎么会有这种什么好处都让他占了的人啊,真是不公。
他没话说了,陈放就知道自己肯定是戳中了季庄主的痛处,于是乘胜追击,继续说道:“庄主在凌霄山庄内闭门三年可有悟出点什么?素食品茗又可曾真的六根清净?日日习剑又真的有所突破?”
真是字字诛心呢。季修眉头紧皱,目光跟刀子似的就剐了过来,自心法突破瓶颈之后带来的平和心境似乎只维持了不到半月的时间,而后那明镜一般的平静水面就被陈放冲进去乱搅一通,自此平和不复存在,陈放那厮还在里面游了起来。
两个剑客怎能学那儒生辩经,季修话不多说,手中铜洗就朝那张讨厌的脸砸了下去,还好陈放反应快,他故作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看着那脸盆子是一阵惊呼:“哇,庄主好狠的心,这要是砸中了我这张俊脸,铁定要毁容,到时候没有好人家愿意要我,庄主可得负责呀。”
物极必反,气极反笑,季修冷笑了一声,看着他眉眼含笑,却是笑面虎美人蛇,越笑越可怕,他对于陈放的玩笑话也照单全收:“好啊,陈公子若是半身不遂了,这下半辈子我一定对你负责。”
金福原本听了庄主的吩咐去马厩看看马匹情况,是否可以现在就上路,只是他一回到小院里就听见屋子里又噼里啪啦地一阵响动。
看来今日是走不了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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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宏图业已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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