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凭陈放再怎么巧舌如簧地说这大好河山有多么值得一看,还是拗不过季庄主的一意孤行,赶在暑气侵袭之前回了凌霄山庄。
他们走时只说是要出远门,没说还要额外耽误些日子,管事只当和去柳州武林盟赴宴一样速去速回,谁知道竟耽搁了将近一个月。
若说凌霄山庄里什么东西最让季修担心,那就是有林毅在而自己却不在的时候,所幸朱正作为大弟子,愣是扛起了这个重担,不仅按照季修原本的安排督促弟子们的一日修行,还将惹事精林毅治得服服帖帖的,连刘管事都连连叫好。
一月不见,朱正确实看起来是脱胎换骨,往日有些木讷的模样如今多了几分机灵,不卑不亢,很有作为大师兄的风范,见到师父回来了,还能恭敬地行个礼,将这段时间内夫子教习的功课和温习的剑术都一一汇报。陈放也同季修夸赞起来,说你大徒弟这是上道了。
可惜唯天赋根骨论的季庄主仍然有些吝啬赞词,他只是说:“朱正也该年满十五了,是该懂事了,但是他不适合在江湖里闯荡,我改日得联系一下他的父母,说说他之后的去向。”
这上面的弟子都是几岁时不好好上学堂,看多了话本子就也要闹着当大侠,父母管教不来,索性就真的送上来学剑了,季修从不推辞,谁要学他就教,那些调皮孩子们再闹也打不过他,只能老老实实地听师父教导,若是后悔了,也随时可以下山,季修也从不拦着。凌霄山庄与其说是一个教习剑术的地方,倒不如说是个悔过堂,季修不觉得他们之中有谁能成一代侠客,也就没想过他们会一直留在上面,总归是要回家的。
陈放看着那些嘻嘻哈哈尚不知人间疾苦的半大孩子,想起自己也算是阴差阳错地混上了江湖,他虽靠着天赋异禀和好运气在一片血雨腥风之中侥幸存活,也知道那是个不讲是非只论强弱的无情法场,但是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替他人做决定太过不讲情面了。
他朝着季修道:“为何不让他们出去闯闯,是好是坏总要自己亲自尝试了才知道,就算是再犟的性子,撞了南墙总会回头的。”
“试?”季修听见他这说法,似乎认为他会说出这种话很是好笑,“你也不是第一天踏入江湖,刀剑无眼,你这一试一不小心丢掉的可就是性命,到了地府再悔过可就晚了。”
他这话是连陈放一同骂进去了,行走江湖之人岂非不知道离了那律法规矩,更像是弱肉强食的自然丛林,比这更骇然的故事都有,好心的农家仅仅是收留了不该收留的人就遭到了灭顶之灾,倘若没有一技傍身,那才是任人拿捏,人命如草芥。
陈放却不恼,他知道二人的矛盾点并不在此,在这上面纠缠反驳也没有意思,他只是叹了口气,朝着季修道:“我知道庄主希望他们余生平安顺遂,不惜用这种不留情面的法子,可这般武断专横,孩子们怕是会记恨你。”
他这话说得高明,将自己关心的对象一下子转到了季修身上,似乎是想让弟子们往后再忆起往事,都只会说师父尊重他们自己的选择,未能建功立业都是自己愚钝,而不是在庸碌人生之中悔恨,怨师父断了自己的江湖侠客梦。
拳拳之心,真是难以再多说些什么,季修于是扔下一句“反正你也是师父了,随便你。”就走了。
凌霄山庄因季长风而声名鹊起,他曾经想要超越父亲的一番功名,为此在江湖之中行了七载,可越是与那鱼龙混杂的红尘打交道,就越是茫然,季长风的凌霄剑术很厉害,但声名却与此无关,能在其中占有一席之地的,哪个不是七巧玲珑心,哪个身后的势力不是盘根错节。
像陈放这样的倒是少数了,可现在想来,若自己当时未曾邀请他一同上车,未曾将他引荐诸人,现在的江湖上,还会有蓑衣客么。
季修想得头疼,干脆不想了。他在山庄之中潜心修行就是为了摆脱世俗杂念,如今陈放来这里走一趟,把红尘琐事又给他带回来了,当真是麻烦,还是坐下来再仔细琢磨下冯欢的剑术吧。
凌霄剑术以迅剑著称,可是除了前几式,这剩下的两个绝招都是似有千钧之力的杀招,一改之前的迅速,反而将重点转移到了蛮力之上,这实在是不符合季长风的一贯风格,他只能猜测是离了冯欢那鬼魅剑术,他想不出什么新的点子了。
他一边细细回想,一边在纸上简明扼要地将冯欢展示的几个招式以图文并茂的方式记录下来,还是老庄主有远见,自幼就给他琴棋书画都安排上了,哪怕是画起小人来也比他人要生动一点。
季庄主又潜心武学去了,陈放落了单,捡起树枝在沙地上算了算自己剩下的日子,又是一阵心痛。
朱正不知道他在画什么东西,但还是隔着老远就鞠了一躬,大声喊道:“师父!”
有了季修一句话,他这个便宜师父也是越发正规了,陈放将沙地上一串字都拍平了,眼看着身姿挺拔的少年,想起季修口中的根骨不佳学不成什么气候,突发奇想:“庄主可有教授过你们轻功?”
其实季长风的轻功一样出彩,只是他的剑太耀眼了,便只顾追捧起凌霄剑术来,季修得了父亲的武功真传,还自己改进了一番,陈放见识到的就已经足够完善了,可惜季长风没给这轻功取个好听的名字,季修也懒得在这上面多做文章,他曾经好奇问起对方学的是什么轻功,季修却道,轻功就是轻功,还分什么种类么。
这一点倒是和什么都学的陈放不谋而合,他学轻功的理由很简单,为了逃命。早期他尚未在剑术上登峰造极,遇到的危险情况也不少,只好拼了命地练习轻功,打不过就得跑得过,这是他早期的人生信条。
江湖上也不是没有那种根骨不好还能混口饭吃的人,马前草就是啊,他靠着卓绝轻功替易盟主跑腿,四舍五入还算是武林盟的人,有这个靠山在,想要对他出手都得掂量一下自己的身份。
学不了剑术,学一身轻功也是好的,打不过就跑嘛,也不丢人,也是如此他才会问朱正关于轻功的事。
朱正挠了挠脑袋:“教是教过,但是庄主说这东西没有什么捷径,要自己下来多加练习,我觉得这东西用处不大,也就没怎么再练习过,现在可能已经忘光了。”
差点忘了季修失望的原因除了根骨不佳天赋不行以外,还有个喜欢偷懒。
他当即就决定了,得好好磨磨这群崽子们的懒惰气性,于是朝朱正道:“你们早晨起来时不是会先温习一遍基本剑法当做热身吗?别做那个了,从明天早上起,全都到烟波湖那里等我,我来教你们轻功。”
要创立新招式何其艰难,有的人毕生所学所悟最后也不过是一本薄薄的册子,哪怕是灵光乍现,稍一思索又已被前人道尽。
季修入了神,没有留意到时光流逝,连油灯都是侯在门外的四安点的,他本想提醒一下庄主,但转念一想,庄主曾说过他在书房里钻研武学时最忌打扰,连晚饭都不要送来,也就噤了声,又小心退下了。
屋内宣纸遍地,上面皆是无用的草稿,而书房的主人还未寻得天光,仍然不断地描绘着一招一式。
陈放推门而入时看见的就是这幅景象。
凌霄山庄的人都恪守吩咐,不会打扰庄主,但他陈放不一样,看见对方目不转睛地在纸上描摹仍然不走,大步踏了进来,尽量别踩到那些废弃的草稿,免得季庄主一拍脑袋又觉得第一张最好。
他如同进了自己家的书房一样自在,走过去就双手撑在了桌子上,低头看他在写些什么,不仅要看,还要伸出手指点,多嘴点评一下:“此处突然转身怕是要失了重心。”
俗话说观棋不语,其实放在哪一行都是一样的。季修被他这么一打断自然思绪全无,恨不得当场就将那砚台砸他脸上,所幸还算理智,没有真的这么做,只是将笔一搁,写不下去了。
陈放捣了乱却不悔改,反而笑嘻嘻地俯下身子,朝着他道:“新招式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想出来的,但是一顿不吃饭要挨饿倒是真的,你瞧都这么晚了,都快到亥时了,整个山庄的人都睡下了,只剩下几位厨娘,我进不去厨房,只好拜托她们替我热热饭了,庄主也该歇息一下,用了餐就睡吧。”
让几位厨娘因为他熬夜,显得是他做错了,季修嘴角微扬,却是不屑:“你何时这么听我话了?我的寝居也是禁地呢,伏日那天还不是见你闯了进来。”
谎言被戳穿,陈放只好坦白:“好吧,厨娘早就睡下了,四安怕你等会有吩咐一直守在外面,我也让他先睡了,现在庄子里醒着的可能就我们两人,庄主若是想吃口热乎的,在下只能冒险闯入厨房禁区了。”
听他那口气,厨房不像是厨房,倒像是有重兵把守重重机关的密室,季修向后靠在椅子上,微微仰起头,似乎真就发号施令起来了:“行啊,我要吃的可丰盛了,先来一道莲子乳鸽汤开开胃吧。”
这大半夜的乳鸽找不到莲子也没有,一听就是季修故意来为难人的,陈放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放在桌上敲了敲,理直气壮地回答道:“做不来这些复杂的,只会素面一碗。”
季修笑问道:“那你那水煮鲈鱼哪来的?山下酒楼送的?”
陈放却趁机反问:“庄主不是不吃鲈鱼吗?”
季修没有接话,真是饿昏了头,自己竟然与他小孩子过家家一样拌起了嘴。
......但事已至此,确实饿了,先吃面吧。
标题进入7字时代,我强得可怕,标题基本都是出自古诗词,本章是曹植的《洛神赋》,其实更喜欢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毕竟是名句,确实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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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皎若太阳升朝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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