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陈放再如何想要抵赖,日子最终还是会一点一点的流逝,来到了八月十五。
季庄主说不准备什么,还真就什么都没有准备,此时的凌霄山庄,除了他和季修,只剩下了刘管事和四安四水两兄妹。
先前陈放就听闻了这两兄妹的遭遇,与他差不多,自幼丧母丧父,但还要凄惨一点,被村中人视为不详,要拿去祭河神,被路过的季长风所救,从此就把凌霄山庄当做了第二个家。
而刘管事,按照季修的说法,他说要三倍工钱,反正山庄钱财都是他在打理,季修也随意了。
二人世界不成,陈放还是略有些失落,他又一次闯入了书房,绕着季修絮絮叨叨,总之就是想要说服季修今晚同他一起赏月,最好是能花前月下,再聊一下增进感情的话题。
目的太明显了,季修自然是拒绝:“不去。”
意料之中,自从上次在书房询问了季庄主一番,季修就有意在避开自己,像这种二人独处的机会更是一点都不会给。他缓缓走到书桌前,低头一看,季庄主这次没有画猪头,是在认真编写剑招。
喜乐鬼的招式让他颇有灵感,那始终琢磨在脑子里的凌霄剑术第九式总算是有了雏形,大致框架已有,只待再调整些细节。
他瞧着季修认真的样子,犹豫了半天,还是和盘托出:“庄主有所不知,其实在拜访凌霄山庄之前,我已经在外耽搁了一个多月,即便是算同一个日子的话,今日也该是最后一天了。”
季修手一顿,自然是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虽然那东西根本不存在,但确实比他预想的要提前许久,甚至有些措手不及。陈放语气之中的落寞太过明显,也不怪他,任谁知道了自己死期将近都会笑不出来。
从一开始的忐忑不安,到现在只剩下几个时辰,陈放却觉得自己反而释然了。他已明了自己的心意,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内一直与心上人在一起,虽然未能一亲芳泽有些惋惜,但总的来说,也不算太遗憾。
他眨了眨眼睛:“所以我想,在最后一刻,能否与庄主一同赏月,也算是我最后一个愿望了。”
他说得真诚,也确实可怜,就算是打定要铁石心肠的季修也难免动容。
他曾经无数次向陈放强调世间不存在这种奇特的蛊毒,他也不会在半年期满时暴毙而亡。他现在也可以再重复一遍,然后拒绝他的请求,可一对上陈放的眼睛,他忽然又迟疑了。他所求的,真的是那解毒的一句承诺吗?
他放下笔,克制住想要脱口而出的冲动,状似无意的提起:“赏月而已,但我可不会给你准备什么月饼和蜜饯。”
得到肯首,陈放自然是露出一个笑容,朝他笑道:“自然是不劳庄主费心,今日亥时,我在烟波湖畔等你。”
待人走后,季修才揉了揉额头,真是心太软,瞧他那可怜模样就应下了,万一他就是吃准了关键时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呢。
八月十五,亥时,烟波湖畔。
令季修没有想到的是,陈放还真没耍什么花招。
今日天气晴朗,一轮圆月高悬夜空,照得这夜色分外亮堂,可以直接看到亭中坐着的人,他的旁边既没有瓜果蜜饯,也没有鲜花簇拥,似乎只是一人赴约,别的什么都没有。
季修踏入亭中,还不信邪地四下看了看,确实没有,他这才坐了下来,拿不定陈放究竟想要做什么。
等的人来了,陈放也朝他微微笑到,这样子更诡异了,季修甚至怀疑他接下来就要开始交代遗言了。
陈放垂下眼眸,开始回想起二人初遇的样子:“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庄主之时,我就惊为天人,你长得那么好看,穿的全是绫罗绸缎,坐着华丽的马车,还有那么多好看的仙女随侍,我还真的以为是我烧糊涂了,看见天上的神仙了。”
“你朝我问路,可我大概是烧得头晕目眩的,听不清楚,于是你亲自下了车,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说实话,有点糙,我那时还想,神仙的手难道也会像凡人一样,干活太多就粗糙了吗?”
季修却不记得,在他的印象里,自己遇到陈放之时,他就已经有了些许野心,也这才和意气风发的自己情投意合。
似乎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陈放解释道:“我未曾提过这些,也是觉得没什么重要的,但是如今想来,我之所以闯荡江湖,也是在追寻庄主的足迹。若是没有在病重之时遇到好心的神仙搭救,我可能早就病死了,又兴许命好,只是烧成了傻子。后来我才得知,神仙来自凌霄山庄,是年少有为的凌霄庄主,我很是向往,终于在一月之后追上了你。”
“若不是庄主,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习武,也许找了个营生就这么普普通通地过完一生,一辈子也成不了蓑衣客。是庄主引我入江湖,教我识字,赠我宝剑,恩重如山,我又怎会仇视庄主,甚至与你决裂。”
他难得正经,只是徐徐道来,却恰是真情朴素最动人。
“想来也该是老天爷对我降下的惩罚,庄主待我恩重如山,我却不知好歹,诀别三年也不曾过问,这才被种下蛊毒,要我赎罪。”
季修在那一刻很想出言反驳,告诉他没有什么蛊毒,也不存在什么赎罪,恩重如山更是言重了,可他嘴唇动了动,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多余的情话都已经说了个遍,再次重复也不会有什么效果,陈放便懒得说了,他合上了眼,看样子有些昏昏欲睡:“其实在来之前我已经提前服用过了安神的药物,说来惭愧,我陈放也是怕疼的人,不知道这爆体而亡有多狼狈,总之还是先做准备,睡着了也就不知道痛了。”
他看上去已经彻底放弃了争取,准备直接迎接子时的死亡。
告诉他吧。
告诉他你其实也心悦于他,既然他那么笃定蛊毒的存在,为何不依他所愿,了却他的担忧。
倘若你真的心悦于他,就不忍看见他为此痛苦,也不愿见他受此折磨。
真心托付又何妨,古来情意皆是镜中花、水中月,荏苒时光天地变,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一响贪欢而已。
坦白的话呼之欲出,却又因为种种复杂的愁绪被拦在口中。季修看着他逐渐耷拉下来,最后已经趴在了桌上,似乎真的睡了过去。
说吧,反正他已经睡着了,他不会听见。
那喃喃耳语像是蛊惑人心的妖魅,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也是自己心底最深处的渴望。涌动的爱意就像是溢满的杯盏,从来都来势汹汹不可阻挡,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一时冲动之下的情话了。
可那多年习剑养成的座钟般的沉静又与这般冲动力争理据,不分伯仲,一说,你怎知陈放没有装睡,万一他就是用这一出坦白想骗出你的真心,二说,蛊毒之事既然是假的,又何必在乎这一时半会,急于一时?三说,倘若陈放也不过是逢场作戏,蛊毒一假,你所说之真心,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季修最终还是收回了目光,犹如石像一般端坐在亭中,直到子时已过,意料之中的什么也没有发生。
但起码陈放好像是真的睡着了,即便是过了子时也不见人起来,稍微探探鼻息,呼吸均匀而绵长,似乎没有说谎。
他莫名其妙地舒了口气,却不知是为何。
季修站起身,心情甚好地看了一眼圆月,分外圆满。
夜已深,等到明日再说吧。
八月十六,卯正。
季修盘算了许久要如何开口,若是被陈放那厮耻笑了要如何收场,倘若是他一厢情愿又该如何,如此种种,他都拿不定主意。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无需担忧这些了。
因为蓑衣客辞别了凌霄山庄。
他似乎觉得很没有面子当面辞行,为自己相信了这虚无缥缈的蛊毒而感到难堪,所以只是留下了一封信,里面很是诚恳地对自己这段时间的叨扰道了歉,更是强调了对他的歉意,不该强人所难,然后就趁着天色未亮,迅速地下山了。
季修拿着信件看了良久,看见他在信中写的不该强人所难,大概是明白了,看来他演技不错,陈放觉得自己仍然厌恶他,以至于在发现蛊毒是假的之后,就无颜面对自己,做出这般滑稽的举措来。
他不知道是该为自己的克制感到庆幸,还是为自己的迟疑感到惋惜,他既免去了事后遭人耻笑的后顾之忧,也免去了真心交付的机会。对于尚不知情爱为何物,又习惯孤身一人的凌霄庄主来说,前者似乎更重要一点。
想来也是,他和陈放之间,本就该从三年前起就形同陌路,此生不见,是这个蛊毒乌龙将二人又重新牵连在一起。如今乌龙消散,因此产生的牵绊,也该因此烟消云散。
他真是需要静心了,竟然会有些难过。
其实后面都偏季修视角了,因为我们都知道陈放也动心了但是季修不知道,视角转换对陈放的心理描写自然就少了,所以显得人怎么撩完就跑有点渣,但是换位思考一下大概是尴尬癌犯了找了个地缝遁了,让孩子缓几天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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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乌龙一场假意成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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