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内，李裹儿看向坐在上方的李显，对方自从方才那句话之后就一言不发，她无奈只得看向韦清蓉。
韦清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淮阳郡王也算是如今武家小一辈中为数不多的才俊了，在禁军中有职位，在同僚中也有声誉，长相也不差，虽然配你还是稍微次了一点，但已经是如今武家中能选出来最好的了。”
“一定要在武家选吗？”李裹儿眉心蹙起，语气有些娇嗔的不满。
她知道韦清蓉的打算，自从武三思死后，朝中原本拥护他的党羽全部转投中宫门下，即便韦清蓉也有心扶持，但给对方再多的利益也不如两方同在一条利益链上踏实。
武家向韦清蓉投诚是暂时的求生之举，目前尚且能在朝中与其他党派勉强抗衡，虽然韦清蓉也有问鼎宫阙的心思，但她毕竟姓韦，武家连外戚都算不上。若是有一日有了更好的刀出现，比如韦家的势力可以压过武家之后，那他们就会被毫不犹豫地放弃，所以武家对于安乐公主二次下嫁武家必然是乐见其成的。
韦清蓉也清楚他们的心思，所以在李显提出李裹儿的驸马依然还是要从武家中选择时，自己并没有出言阻拦，目前韦家的势力自然是比不上已经在朝中根深蒂固的武氏，所以她要确保他们对自己忠心。无论日后要怎么处理，现在必须是利益一致，绝对不能有二心的，李武联姻对于两方来讲都是一记定心锤，能确保在短时间内不会为利益撕破脸，或者倒戈向另一方。
结亲自古原来就是最方便有效地捆绑利益的手段，但李裹儿并未打算要将武家放入局中，她对于这门婚事并不乐意。
李显看出了她的抗拒，眼神中有一丝一闪而过的愧疚，不过最终还是被威严取代，沉声道：“你兄长做错了事，朕需得给武家一个交代。”
李重俊谋反之夜屠了休祥坊的梁王府，这件事早已犯了武氏众怒，虽然李重俊最终也死在了终南山下，但李显对两方的追封还是引得武家有些不满，如今自然要做些其他的平息众怒，也算是对武氏的补偿。
朝中局势艰难，如今还在朝中的武氏子弟也是历经天授帝时期，亲历过武家辉煌时刻的见证者，离西安不能对他们赶尽杀绝，也不能让他们对帝王寒心。
李裹儿察觉到了李显语气中那一丝不容反驳的帝王威严，心下沉了几分，却还是仰起头问道：“这件事是父皇原本就有的心思，还是最近才会意到的？”
她不相信这是李显在李重俊身死之后就有的决定，武崇训去世已有一年之久，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她进过无数次宫，都没有听韦清蓉和李显提起过她的婚事，更遑论已经决定好了人选。
李显目光滞了一瞬：“原本就有这个打算，不过你当时又受了伤，朕和你阿娘就想着将此事缓一缓，也是想在这段时间里考量一下人选。”
他不是没有过痛惜，李裹儿在延嘉殿醒来后，没有一次提过想要见自己，他站在殿外听着里面韦清蓉和李奚赢的说话声，等了片刻终究还是离开了。那个儿时一醒来就找父王，又抱着自己胳膊撒娇的小女儿终究是因为自己在玄武门上的一时犹豫离了心。
在这段时日里他将赐婚的念头提起又放下，不过在几番权衡之下终究还是下定了心思，等到朝中局势平稳之后，他自然能给李裹儿补偿。
李裹儿默然，便又听得李显说道：“前几日你姑母进宫，恰好提起此事，朕和你母亲也才注意到淮阳郡王。中书已经在准备起诏了，朕决定先将他晋封为右卫将军。”
李裹儿没想到原来那日太平和武延秀在曲清楼见面打的居然是这个主意，但她最终还是谢恩离开了甘露殿，原本自己想选薛崇胤做驸马的提议也没再提起。
秋日的苍穹碧空如洗，太极宫的琉璃瓦在飒爽的日光下熠熠生辉，折射出一种奇异的光彩，给这座气势磅礴的皇宫又添上了一丝华丽气息。
宫道两旁梧桐树顶端的叶子已经渐渐泛黄，偶尔被席卷而过的秋风吹落在地，蜷缩的边缘刮过青石时发出细微声响，最后停在树根不远处的阶下，一动不动没了声息。
韦清蓉站在廊下看着池中已经枯败的荷花，偶尔从一旁侍女捧着的食碗中捏过饵料丢在水面上，平静无澜的池面瞬间被争食的游鱼弄得泛起皱。
“你说，阿瞒会不会怨我？”
身后的引芳知道她是在说今日的殿中的事情，恭声答道：“公主聪慧，必然知晓娘娘此举深意，明白这一番苦心的。”
韦清蓉没有说话，她不是没有看出来李裹儿已经有了合适的驸马人选，但李显既然已经有了心思，就不会允许别人再出言阻拦的。李裹儿从小到大都甚少遇到自己不合心意的选择，今日算是一次破例，心中必定不会畅快。
“她在南郊的池子造得如何了？”
引芳挥了挥手，身后的几个宫人便躬身退回了檐下，她站在韦清蓉身侧低声道：“说是已经弄得差不多了，里面的山石建得高耸，能遮挡外人窥探的视线，守在外面的禁军也不被允许进入。现如今只有公主的暗卫在里面，不过瞧着像是人不多的样子。”
“她喜欢就让她折腾吧。”韦清蓉用帕子擦拭着指尖，语气漫不经心：“户部拨的钱定是不够的，声势弄得太大了在圣上面前也不好看，你晚些时候让人去走公主府一趟。”
引芳会意，知道这是要给李裹儿送钱的意思，便颔首应了。
***
晋封的旨意和赐婚是一道到的王府，即便武延秀早已预料到了结果，但李显的速度还是有些快得让他惊讶，不过比他更惊讶的是一旁的武延安。
宫人前脚刚出王府的大门，武延安便后脚凑到武延秀身旁，一脸不可思议：“圣上是不是疯了，他怎么还敢把公主嫁给武家呢？”距梁王府灭门不过也才过了一年而已。
倒是一旁的武延义淡声开口：“虽然已经对叔父追封，但朝中还是有人对此颇有微词，圣上如今是想补偿武家，毕竟太子谋反本就是大逆不道之举，梁王府算是无妄之灾。”他说完便看着武延秀愣神的表情，对方却像是毫无察觉一般。
武延安摸着下巴，将自己心中的疑惑问出口：“可是圣上为什么会选延秀做驸马呢？”
武延义一直在司农寺低调做事，王府也算是有意避风头，没承想最终还是被选中进入这朝堂的漩涡中，此后王府必不能在朝中龟缩不前了，风已然悄声抵背。
不过他虽然心中也有同武延安一样的疑惑，但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只是无声打量着微拧眉头的武延秀，并不希望他可以为此做出回答。李显赐婚必定不是一时兴起，武家子弟不少，但婚事为何落在武延秀的头上，确实值得人深思。
他对于这个弟弟一向是秉承着爱护的心思，或许自己没有意识到，武延秀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天天惹事的小孩子了，这件婚事对他和王府其他人或许是意料之外，但对于武延秀可能是在意料之中，毕竟李显和韦清蓉向来疼爱李裹儿，不会贸然为对方赐婚。
武延安倒没有自己兄长那么多的心思，只觉得有些奇怪。
秋日的风从檐下拂过，院墙那边石榴树上只余一片翠色，再看不到一半泛黄一半火红的石榴。
武延秀抬脚跨入院内时似乎还有一种不真实感，看到圣旨的那一刻有惊喜、有担忧，他不是没有注意到武延义探询的眼神，但有些事情是不能同别人解释的。
还未走至阶下时便听到身后的一阵脚步声，紧接着肩膀被人重重一拍：“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呢？”
武延秀回过身，正声道：“瞒你什么？”
武延安眉间尽是怀疑之色：“这件婚事怎么看都称不上是好事，安乐公主如今在朝中的声誉早不如前，你若是做了她的驸马，只怕御史台那群人也要盯着你了，但我瞧你方才的神色，没有慌张没有忧虑，面上似乎还有一种诡异的喜色。”
武延秀知道他话中的意思，李裹儿上旨请封之事过后，朝中自有说她胆大妄为之言，不过后来随着太子谋反一案便被盖了过去，但在众人心中的印象早已不是当初的骄纵，取而代之的是野心甚重。
“好事当前，自然是要开心的。”
将那些利益谋算都放在后面不谈，他如今要娶的是自己喜欢的人，面上自然喜色难掩。
看着武延秀这态度，武延安眼中的狐疑渐渐被惊讶所替代，好歹也是在风月场上混迹多年的人，知道武延秀现下的喜悦是真的出自肺腑，他便想通了一件事情，开口时的语气可称得上是震惊：“你是不是早就对公主有心思了？”
“对。”武延秀语气坦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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